船在水上漂

1

洱海昨夜落了一夜雨，蒼山洱海像被洗過一樣清新光鮮，景色迷人。

早晨，海水幽藍幽藍，岸邊的柳樹中散發出一層層淡綠，遠遠望去，像罩著一圈翡翠般的光暈。

遠處的蒼山，被昨夜的雨水一澆，峻拔挺立，十九座山峰一字兒排開，靜靜地注視著泛波的洱海。

望夫云是昨天下午才升上天空的。當時蒼山頂上漫天的云影籠罩著大半個洱海，天上潑下傾盆大雨，洱海的波浪一浪高過一浪，一直沖向彎彎曲曲的岸邊。即使是云散波息的今晨，也還見得到昨夜的暴雨和波濤肆虐后留下來的痕跡。

洱海東岸漁村的那條寬寬的環海路邊，阿庚甩著膀子走著。他剛剛從屬于他管轄的那個漁政所里走出來，向著停泊在洱海邊的那排漁船走去。

明朗陽光下的那排漁船剛剛經歷過望夫云下的風浪一夜的擊打?，F已泊在淺灣。輕輕的、悠悠的水浪推動著船舷，漁船在上下浮沉?？窟叺哪撬覞O船上，站立著壯實的漁民阿強?？吹贸鰜恚且粋€有些錢財的人。一身休閑西裝，結著領帶，大頭皮鞋，給人一種氣度不凡和有用不完的錢的感覺。在他身后的船艙里，漂亮而溫柔的老婆阿花正在拾綴著床鋪。船艙清潔、富麗、堂皇，像一間賓館里的標間。這只是小兩口設在船上的小家，一大院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房產，座落在美麗的漁村。也就在離海灣不遠的地方。

阿庚走近漁船，向阿強打了一聲招呼。在漁村，他倆從小光著屁股一塊摸魚撒網長大，是最要好的朋友。后來，阿庚出外求學，學的是航海專業，畢業后在洱海管理局謀了一個差事。阿強則一直吃苦力以打漁為生。二人身份、地位一旦有了變化，來往也就少了。再后來，阿庚當了漁政所所長，而阿強時不時違規捕魚，在封湖禁漁時。偷捕發了橫財。二人成了貓和老鼠的關系。有幾次，二人甚至鬧得不歡而散。最近，阿庚依法執政競處罰了阿強，沒收了漁具、拖走了漁船不說，還讓阿強必須交納一萬元的罰款，停止偷捕。加之，阿強違規建干魚廠，停產罰款二萬元，也得交。由此，二人本來就有摩擦，如今又加深了成見。

阿庚登上阿強家漁船的船頭。在向阿強說著什么。阿強從兜里掏出香煙“云南印象”，丟給阿庚一支，自己點燃一支，兇猛地吸著。濃濃的煙霧瞬間就飄散在空氣極好的頭頂的天空。

阿庚和阿強一直在交涉著什么。先是輕聲細語談著。接著是粗聲粗語吼著。后來是只差一點雙方就動起了手。

阿花急忙從船艙鉆了出來，說，弟弟兄兄的，吵什么吵？兩個大男人一大早就在這里吵架。像什么樣，看了讓人笑話。別人聽了，還以為你倆在爭風吃醋哩！阿庚，你也別催得急。我知道，你是公家人，你有你的難處。再說你也不是為了自己有什么好處，你是為了管好洱海的事情，為大家好。等我忙完了手里的活計，去趟漁政所交了不就得了。不過是三萬元錢嘛。阿庚，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來擺平。吵什么吵！聽得出，阿花的話語里暗暗指責自己的男人阿強的不是卻護著阿庚。其實，阿庚知道，雖然阿強家很有錢，但阿花沒錢，錢全掌控在阿強手里，用大錢必須阿強拍板。再說阿強是法人代表，阿花只能聽阿強的，阿強說用錢、用多少錢，全憑阿強一句話。

阿庚和阿強不再吵了。兩條漢子坐在船頭上抽悶煙。

長久的沉默之后，阿強終于說話了，他說，罰款我是認的，也從來沒說不交。阿庚，我是在等市企業辦的下來評估我辦干魚廠的損失。再說，交了錢，只要你歸還我那幾條船和漁具，不要再追究我違規辦干魚廠的事，為了洱海的秀麗。保護好家園，停產關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投進去上百萬元的啟動資金怎么辦？政府該補償我遭受的一部分損失，才服我心。若補償金多給了，我定會重謝你。不然，你就抓我去坐牢好了！

阿庚霍地站起身，厲聲說，別胡扯！一切都要按規定辦。我不要你什么謝，你想拉我犯法下水呀？我只要你將罰款交了，我只要你憑良心說話、憑良心辦事就得了。

兩人幾句話說不攏，又吵了起來。

在一旁的阿花開口勸道，別吵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阿庚，你先回漁政所吧，跟阿強再吵也不會有什么結果。走吧，相信我，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矛盾。凡事要講究方式方法。方能有個了結。

阿庚見阿花說得在理。也說出了心里話。更聽出了阿花語氣里的弦外之音，便走下了船，頭也不回地走回漁政所去了。

阿強見阿庚走了。便狠狠地罵了一句，轉身交待阿花暫時不要去交錢給阿庚，半分錢也不交。緩一緩，再作計較。說完，阿強走下了船，走向停在船邊的那輛寶石藍的寶馬車。

阿花跟在阿強身后下了船。問。怎么？你還要進城去找人，開后門，來跟阿庚說情？前幾天，你不是已經找人去打點了嗎？

阿庚沒收的幾條漁船算不了什么，不歸還就不歸還，傷不了我的產業元氣?？赊k干魚廠這事鬧大了，排污有問題，即使挖了悶溝，埋了水泥管道，可那臟水最終還是要流進洱海里。污染了洱海，那我就真得去蹲班房了。

既然知道厲害，那你還要進城找人？

找呵。不找，我的損失找誰要去？我去找人，不是賴罰款。而是讓上面盡快派人來實事求是評估我辦干魚廠的損失。我就不信，請人吃了飯、在麻將桌上有意輸了錢還辦不成事。

阿強，我倆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阿強不答理阿花，徑直走向寶馬車，轉眼便消失在了環海高速公路上。

在漁村，阿庚與阿強雖是多年的朋友，但年年洱海封湖禁漁期間，兩人都要鬧不和，這次阿庚聯合環保部門封了阿強建在岸邊的干魚廠，更讓兩人結下怨仇。阿庚大學畢業回鄉參加工作之后，仕途得意。但卻情場失意。三十多歲了，談了幾個女朋友，卻沒有談成一個媳婦。直到現在，阿庚也一直想不通。自己上大學前曾與阿花有過婚約，可阿花家怎么就在自己在外求學時不問緣由就退了婚？阿強靠著一身捕魚本領和偷捕而發了大財，銀行有了幾百萬的存款還不知足。阿花多次勸阿強別干犯法的事。禁漁期間更別胡來。破壞洱海的生態。可阿強生性油腔滑調、性情多變，今天答應的事，明天就變了，眼睛除了盯著錢，其它什么也看不到。這是阿強認定的多年的發財的經驗，偷捕才能發財，魚才能賣得好價、高價。因此，阿強和阿花小兩口沒少拌嘴，加之，結婚幾年了，雖然有了孩子，可阿強卻因有錢在外亂搞女人，兩口子矛盾越來越深，吵架已是平常事。

阿強走后，阿花要去趟漁政所，她要與阿庚談談。

當阿花走進漁政所時。見阿庚一個人正坐在辦公室里寫著什么。

阿庚見是阿花。便讓了座。問。來交罰款？

阿花凄然地說，沒，阿強不讓我交。我是來看看你。

阿庚停下筆說，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像水中月、鏡中花，我拿你有什么辦法。

阿花說，阿庚，我喜歡你。難道你連十多年前的交情都忘了嗎？那年，你上大學前，不是抱著我，說著甜言蜜語，親呀、吻呀什么的?，F在，我就像一朵鮮花開在你面前，難道你還無動于衷？

阿庚似乎有所激動，問，阿花，我曾經愛過你?？赡阏υ谖疑洗髮W時就慌慌忙忙結了婚？

阿花的眼角淚花在滾動，說。阿庚你也不摸摸你的心才問。如今你不愛我了？我恨阿強為富不仁的為人處事，難道你裝憨看不出來？

阿庚頓了頓，聲音似乎有些變調答道，阿花，我愛你的心沒有變，可你現在已是有夫之婦。我實在想不出良策。我只能強忍住心頭之愛，默默無言。說完，阿庚伸出大手捂住眼睛，不再言語。

阿花見阿庚無可奈何的模樣。氣得倒抽了幾口冷氣，轉身快步走出了漁政所。

當阿庚痛苦地將捂在兩手問悲傷的臉探出來時，阿花早就走了。遠遠地，阿花給阿庚留下一個窈窕的、勾人心魄的背影。

愛阿花、想阿花可她偏偏早做了他人的老婆。阿庚禁不住伏在桌子上放聲痛哭起來。

2

漁村雖在洱海的東岸。中間隔著寬寬的海水。與對岸的城市遙遙相對。但漁村附近水域里有小普陀島和南詔風情島。風光無限。故來旅游的外鄉人很多，每天登島賞景的游人如織。加之，漁村經濟活躍，發展變化驚人的快。男人下海捕魚或辦產業，女人做家務兼做特色食品、小工藝品買賣，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阿強雖然有巨額存款，但，阿花不是那種有錢就好吃懶做，也不是以打麻將消磨時光的女人。阿花跟漁村的女人一樣。每天都上島上賣些小工藝品，一角二角、一元二元賺游客的錢。這是阿花自小就養成的勤勞習慣，一時也改變不了。

在漁村，阿花算得上是美貌的女人。阿花做姑娘的最后那年，恰逢阿庚在外求學，阿強趁機用錢財買通了阿花的父母。讓阿花家退了與阿庚家的親家，將阿花雙吹雙打迎到自己家中做了新娘。再說阿強家在漁村是屈指可數的富戶，有房產。有十多只大船。然而，阿花雖然人嫁給了阿強，可心卻留在了阿庚那里。

再說阿強那天對抗阿庚不交罰款駕車到了市企業辦活動。停下車。剛進院子的阿強肚子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子疼起來。阿強急忙去了衛生間。阿強出衛生間時，便見到一個衣著艷麗的女人。阿強見正是自己求她辦事的阿琴。便在心里罵了一句：這女人多次吃了我的飯、喝了我的酒，還拿了我的錢，卻為何沒擺平我的事？擺不平也就算了。可也得回個話?？蛇@女人至今一聲不吭。害得我還再跑一趟。原來，那天，阿強去找人，遇到周末，便被阿琴拉去打麻將，說，阿強的事好辦，不就是定位價款嗎？公事公辦。又不違反原則。過幾天讓人去評估一下，不就得了，急什么急。走，陪我和我的朋友搓兩圈麻將去，這事包在我的身上。阿強見阿琴是企業辦的秘書。辦這么點小事。不成問題。便跟著去了。麻將桌上，阿強有意不和牌，還裝孫子說自己手氣背，且不斷放炮給阿琴，幾圈下來，幾千元錢就飛了。阿強心想，這點錢花得值得，只要將干魚廠的事盡快辦了，自己騰出手來，去干大事，也就心安了。麻將一結束，阿強便請阿琴等人去吃烤全羊、喝酒，阿強心想，如此這樣一來，干魚廠的事很快就會有著落?？墒嗵爝^去了，見不到企業辦的人的影子，阿強這才急著忙著趕到市里去找阿琴。

阿強心里在罵。但表面上卻一臉堆笑。上前說，阿琴，我正找你，我那事辦得如何了？

阿琴一把將阿強拉進辦公室，說，別瞎嚷嚷好不好。你就不怕旁人聽了去。我可是怕的。這一嚷出去，在單位上，我可就難做人了。

阿強壓住聲音問到底咋回事？還不見評估的人下去？按規定辦。就有這么難嗎？我投資了上百萬元，可不能全都打了水漂。若全丟了，我就只好去跳洱海了。當初我辦廠的手續是齊全的，可現在又說我違規辦廠，會污染洱海水質，要關閉，為了共同的家園洱海，我阿強也認了。

阿琴說，快了。你今天不來，我還真把這點小事忘了。

阿強說?？炝?？別讓我再等十天吶！阿琴，你也知道，我這人辦事干脆，長痛不如短痛，只求快一些了結此事，別無他求。

阿琴說，要不今天就讓人去你那里評估，你接待一下。

阿強說，沒問題，不就吃頓飯嗎？如果今天去，那就再好不過了。阿琴，你也去閑閑，你也好久不去漁村玩了。

阿琴說，你在車旁等等，我去安排一下，馬上就走。說完，阿琴急忙安排有關人員去了。

只一刻鐘，兩輛車就直奔漁村去了。一輛是阿強的寶馬，另一輛是公務車。

蒼山隱隱。洱海藍藍。蒼洱的風光確實美得迷人。

阿琴等人到了漁村。不到一個時辰便評估了干魚廠的損失。關停干魚廠有了結果，阿強馬上喚來阿花，讓她去漁政所先將涉及辦干魚廠的二萬元罰款交了，省得阿庚再來糾纏。留下違規捕魚罰款的一萬元暫不交納，容后再說。并讓阿花去交罰款時給阿庚帶些名貴煙酒，也算表點心意。阿強又說，違規捕魚的罰款，我再去找人疏通，如果減免不了。就賴了?？窗⒏馨炎约河惺裁崔k法？

阿強熱情地接待了阿琴等人一餐酒席。席間，阿強說，早知辦個干魚廠會引來這多麻煩。不辦就是了。可如今辦了又停了，也是一個公平公正的理。洱海就像我們的母親，我們就是她的兒女。不管怎么說，辦這個干魚廠，我有損失，但這里損失了，可從哪里補？為了洱海，損失就損失了，沒什么說的。

大家認為阿強雖然為了賺更多的錢是個認死理的人。可這話卻說在理上。便紛紛舉杯給阿強敬酒。阿強樂了，他在漁村長這么大，還從未有這么多人如此推崇過他，從內心講，阿強沒有理由不樂。

送走了阿琴等人。阿強合計了一下辦干魚廠的損失。除去還可撤卸的機器設備賣錢，干魚廠就剩下一塊地皮了。開辦時的啟動資金、工人的工資和買魚的成本，預計要損失數十萬元?？吹竭@筆不小的數字，阿強心疼極了。阿強心想，這回要讓阿庚那小子笑掉大牙了。建干魚廠之初，阿庚就阻攔過多次，說阿強在洱海邊建干魚廠是不對的。洱海是賴以生存的家園，水是那么藍、那么純，在洱海邊建個干魚廠就不怕腥臭熏天，污水橫流，貽害子孫后代。辦干魚廠不會長久，只會賠本。干魚廠辦在山頭上還有可能，你想在洱海邊辦。誰敢批給你，不要再折騰了。阿強見阿庚如此小瞧自己，便暗暗發誓，一定要辦成千魚廠，讓阿庚看看。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阿強偏要在洱海邊辦干魚廠，一路拿錢打通關節，還真辦成了。干魚廠是辦成了。可那汩汩流淌的污水只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排放到洱海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知是誰，一封舉報信寄到了有關部門。不用說，一查下來，強行將干魚廠關閉了。阿強常常在心里琢磨。這舉報信是誰寫的？肯定是熟知內情的阿庚無疑。除了他，在漁村還會有誰敢與我叫板？阿強一想再想。若知道了是誰舉報，一定跟他沒完。其實，這舉報信還真是阿庚寫的，只不過阿強不知道罷了。

阿強本是一個守財奴。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少了，這事讓阿強悶悶不樂了許久。直到想通了，阿強這才開車進城娛樂了幾天，想散散心，并去找人，想辦法將還剩一萬元的罰款減免了。白天，請人吃飯、喝酒、打麻將、斗地主，晚上夜不歸家去歌廳唱歌。這樣揮金如土、燈紅酒綠的日子，阿強過得有滋有味。將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花在娛樂場所，阿強從來沒有心疼過。他一直認為，這世界是有錢人的世界。在醉生夢死的生活中花點錢算不了什么。

3

有一夜，阿花實在耐不住寂寞便鬼使神差地到阿庚的住處找阿庚。阿庚還沒睡，聽見阿花敲門，便開了門，將阿花讓進了屋里。

阿庚一臉疑惑，問阿花，咋了。出了什么事？

阿花說。阿強已經多天不歸家了！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好，我就來找你了。阿庚，你怎么還不成家？成了家，一旦有病有痛也好有個照應。

阿庚答，沒遇上合意的。

阿花說，我后悔。當初咋就說嫁就嫁給阿強了呢？你在大學里咋就不給我寫一封信？我還以為你上了大學，看不上我了。

阿庚勸說阿花，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提，如今你已為人妻為人母，我也早就沒有了非分之想。

阿花仍在述說阿強的不是。說著說著，便哽噎著哭了起來。

阿庚見阿花傷心地哭了，便起身上前勸阿花。不要太傷心了，要面對現實。阿庚無意間手觸及到了阿花的手，阿花順勢一把抓住了阿庚的手。不知怎的，阿庚不由自主地用大手抱住了阿花。二人相吻了。突然，阿庚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急忙推開了阿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確實，阿庚明白這個看似順其自然的動作。說不準會帶來無盡的煩惱和危機。首先，自己深陷感情的漩渦中，不能自拔，有人會說。自己一個小伙子找不著老婆卻和一個有孩子的少婦好上了。從而第三者插足，破壞他人的家庭。而阿花則承受勾引男人、蕩婦、破鞋的社會輿論壓力，繼而，與阿強感情破裂、離婚。之后，人們會議論紛紛，說能穿朋友衣、別奪朋友妻，自己的聲譽，從此也就一落千丈，被世俗埋葬，被長舌婦的唾沫淹沒。阿庚不敢再往下遐想下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無言。

阿花被阿庚這一吻，心里欣喜極了，可她抬頭看到阿庚痛苦不堪的樣子，心里又難過起來。她看出了阿庚回避自己的原因。確實，今夜她不該到漁政所來找阿庚。更不該與阿庚親嘴。因為阿庚還沒有家室。她不該為了壓抑在心頭多年的相思和愛。不顧一切地去與阿庚相好。阿花在心里說，阿庚是公家人，自己真的不該為了心里的不愉快而自私地去傷害深愛的男人阿庚，讓他在不利于他的社會輿論中去生活和辯解，影響了他的事業和前途。想到此。阿花抹了抹淚水，退出了阿庚的辦公室，悄無聲息地走了。

阿花回到船上，孤寂地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但她終于意識到找到了幸福的所在，找回了丟失多年的愛，顯得多么珍貴。

阿花想到了有一次在洱海的船上。阿花與阿強吵架后說，阿強，我的身子是你的，可心是阿庚的。當時的阿強聽了之后，氣得差點沒把阿花丟進洱海里喂魚。

夜已經很深了，洱海也睡了。緩緩的浪，悠悠地浮沉著，將船輕輕地、輕輕地搖擺。

船艙里的阿花想著想著也睡著了。這一夜，阿花在洱海的呵護中，一定有個好夢。

4

阿強在城里娛樂了幾天之后，又開車回到了漁村。這次進城，阿強只是想到發泄、放松，雖然為了那一萬的罰款找了人，可效果不佳。其實，一萬元錢對于阿強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伤J死理，氣一氣總是與自己作對的阿庚。阿強想，若不是阿庚當漁政所長，這一萬元早交了。阿庚當漁政所長，就偏不交，為難為難他又何妨。

阿強剛回到漁村。阿庚又來催交罰款了。他的手中提著阿強讓阿花送給他的名貴煙酒，他要當面還給阿強。兩人幾句話不投機，又大吵了起來。這一次，按捺不住怒氣的阿強動手打了阿庚。真動起手來。阿庚怎是阿強的對手。早被阿強打得鼻青臉腫，嘴角淌血。其實，阿庚忍著，只是一再躲避，沒有還手。為了洱海，也為了阿花，他忍著屈辱。阿強見阿庚不還手，便顯得毫無辦法，氣得在一旁唉聲嘆氣。

水上派出所來人了。阿強沒有跑也承認打了人，于是，阿強被帶走了，一關就是十五天拘留。交了罰款出來后，阿強找到阿庚說，送你煙，你不抽。送你酒，你不喝。請你吃飯，你不去。阿庚，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庚說，我要的是正氣，是公理。

阿強說，我看你沒人情味！你這是公報私仇，報奪妻之恨。你若真要阿花的話，我還給你就是了。天底下缺的是錢，不缺女人，我阿強換一個就是了。

阿庚笑著說，阿強，你是只認錢，不認人的人，連自己的媳婦也可以不要。你怎么變得這么低級下流了？

阿強聽阿庚說到自己的痛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好一臉喪氣地走了。

阿花見阿強氣沖沖地回到家里，心知阿強去找阿庚一定是碰了一鼻子灰，馬上給阿強沏了一杯茶，說，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劃不來。

“咣當”一聲，阿強將茶杯砸碎在地上。痛罵起阿庚來。

阿花越聽越不是滋味，就接嘴說，阿強，別照壁背后罵官！今后你最好別為了錢再去干昧著良心傷天害理的事，一萬元的罰款交了不就沒事了。讓人家在身后戳脊梁骨，劃哪門！人家阿庚也是為你好，你卻出手打傷了他，他也沒去法院起訴你，你還有臉再去找他的麻煩。

阿強一聽。連自己的婆娘都說阿庚好，這還了得，便大聲吼道，哼，交罰款，沒門！阿花你這個臭婆娘。你的身子往哪邊站？你怎么總是護著阿庚。忘不了阿庚，一直說他的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喜歡阿庚。你是不是后悔當初不該與他毀了婚約。嫁給了我？你是不是想吃里扒外？

阿花怎肯示弱。也吼道，阿強。最好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揩干凈了，再去說別人。你在外花天酒、惹是生非的事還少嗎？我過去確實與阿庚有過婚約，來往也一直密切，但我倆行得正、走得端，難道連你這么精明的人也看不出來？阿強。小心人家割你的舌頭。我勸你別瞎說，別狗急咬豹子，污辱阿庚的清白，更別自己往自己的頭上戴綠帽子。阿強，凡事別做過頭了，只認錢不認理的霸道行為，會遭報應的。

阿強見一向逆來順受的阿花也開始反抗自己的所作所為，心里確實吃驚不小。阿強真想給阿花一巴掌，可幾次想動手幾次卻下不了手。當然，主要是阿花罵得在理，才讓阿強有火氣沒地方發泄。

阿強被阿花一頓罵罵得一言不發。一個人喝起了悶酒。

晚上，阿庚又來到阿強的船上。阿庚叫了聲阿強，便躍上船頭，坐在了船舵上。阿強正在和朋友打麻將，對阿庚的到來帶理不理。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阿花白天與阿強吵架，一睹氣，回娘家去了。

阿庚對阿強說，阿強，我再來勸你一回，將那罰款交了算了。明天已是最后期限，過了明天，只能依法交給執行局去執行了。到時，洗臉顧不了鼻子。別怪我阿庚不講我倆的交情，不給你面子。

阿強停下了麻將，走上船頭，冷冷地說，那我的船和漁網你打算怎么處理？

阿庚說。沒收！

阿強一下子跳得老高。狠狠地說，讓我偷雞不成還蝕把米。我不答應！你這人如果是一頭牛，早就把埂子犁倒了。唉，我已夠固執的了，你怎么比我還要固執？難怪你找不到老婆，至今還是一個光棍漢！

阿庚說。阿強，我找不找老婆與這事無關，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仍然堅持真理到底。關于婚姻，關于愛，對你這樣一身銅臭的人是一輩子也弄不明白的。你應當清楚，為了洱海，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包括得罪你這個一起光屁股在洱海邊長大的朋友。你罵我，我忍了。你出手打我，我忍了。你多次到市里找人，那些人也找到我說情了，可我就認一個死理，撤了我的所長一職。我也不會認輸，改變初衷，徇私枉法。除非你下狠手，將我丟進洱海里。否則，這原則和政策，我一定得執行下去。不然，我這個漁政所長就算白當了。

臨走。阿庚又丟下幾句話：阿強你別忘了，你是吃洱海水長大的，是洱海母親養大了你。是洱海母親讓你發家致富，有了大把大把的錢，你不能傷害她。更不能褻瀆她，做對不起她的事，哪怕一點點也不能做，否則，你就不是她的兒子。阿強，向洱海母親贖罪吧。不然，待明白之后，后悔也恐怕來不及了。我的這些話雖不是金玉良言，可卻是掏心窩子的話，望你三思。我相信，你良心未泯，我敢打賭，總有一天。你會回頭的。說完，阿庚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阿庚走遠的身影，阿強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阿庚，既然你跟我過不去，那我倆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看你有能耐，還是我有能耐！

當夜。阿花回到船上時，洱海上突然起了大風，下起大雨，波濤涌動的洱海，水霧飄飛，一片渾沌。

阿強對阿花說，要連夜進城再去找人，若明天罰款不得不交，事后，也要讓阿庚當不成漁政所的所長，報一箭之仇。

阿花勸阻阿強，說，阿強，我真的不是在幫阿庚的忙。明天交了罰款算了。犯法違規的事，誰敢幫你擺平？再說，這大的雨，路滑不好走，別去了。有什么急事，明天再去辦。

阿強邊走向寶馬車邊說：你知道什么？明天一切就都晚了。

阿強的車離開了洱海岸邊，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這一夜，阿花撐著傘，在岸邊站了很久、很久。海面上，波濤涌過來，涌過來。阿花的心海也如洱海的波濤一樣，翻涌著，翻涌著，不能平靜。

半夜時，雨停了，浪也息了。月亮掛在天空中，阿強也回來了。

阿花早睡了，阿強拿出三弦，坐在船頭邊喝酒邊彈了起來。他彈的是傷感的曲調，看來，阿強去城里找人辦事辦砸了。確實，阿強通過阿琴去找了人，可一切都不順利，自認錢可以通天的阿強，連續碰了幾鼻子灰、吃了幾次閉門羹、被訓斥了幾回。最后，他徹底失望了，連夜駕車灰頭土臉地返回了洱海邊。

后半夜。喝醉了的阿強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情。他失眠了。天亮時，阿強這才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似夢非夢的話：面對洱海母親，阿庚，也許你是對的。我錯了，真的錯了。說完，阿強合上眼皮，睡了。

翌日一早，還躺在床上的阿強讓阿花去漁政所將一萬元的罰款交了。阿花一臉驚愕，心想，這阿強怎么了，只一夜，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全變了。

阿花想問問阿強?？砂娬f，別問那么多，快去交了就是了。

阿花心里巴不得馬上把那揪心的罰款趕快交了。省得阿庚和阿強的關系進一步陷入僵局。

在漁政所里，交了罰款的阿花將阿強昨夜去城里連夜回來后。在船上不睡覺彈了一夜三弦，以及今早的變化全告訴了阿庚。聽了之后，阿庚只是笑了笑，沒對阿花說什么。

阿花臨走時，阿庚這才開口說，阿花，今天準備好晚餐，到時，我去你家的船上喝酒。煮上一條今天打的最大的魚，辣子、鹽巴、花椒多放一點，熬透一點，我要好好品嘗一頓洱海水煮洱海魚的美味。

阿花尚未從阿強的轉變中悟想過來。卻又迷惑在阿庚的預見之中。阿花問，阿庚，我不信你說的，別逗了，別搞笑了？

阿庚說，聽了你剛才說的，加上你又來交了罰款，我有一種預感，憑我對阿強的了解和直覺，我說的事絕不會落空。

阿花說。真的？

阿庚說，你先回家等著吧。我等你的電話，報來佳音。

阿花走了。她一邊走一邊想，若真的像阿庚說的，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阿花回到船上之后，阿強早起床了，正在不停地打電話。阿花聽出了電話的內容，阿強正在打電話約人下午在船上聚餐、喝酒。

阿強見阿花回來了，就說，阿花，今天我要請漁政所的到家里吃頓飯，向他們賠個禮、道個歉，特別是阿庚，我要與他好好飲幾杯，一醉方休。你現在就去街上買些好菜。準備豐盛一點。煮上一條大魚，可別怠慢了我阿強請來的客人。

阿花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便又問了阿強，這才笑嘻嘻地買菜去了。

剛走出不遠，阿花撥通了阿庚的手機，說，阿庚，阿強真的要請你喝酒了。你通仙呵，怎么知道阿強會請你喝酒？

阿庚在手機里開玩笑著說，我會掐會算呵。

阿花說，不管怎么說，事實教育了阿強，這件事可喜可賀。

阿庚說，是呵，浪子回頭金不換。

阿花說，不啰嗦了。我要去買菜了，回頭見。說著，阿花掛了手機。

阿庚說，好咧，回頭又見。說完，阿庚也掛了手機。

下午。阿強打電話約的漁政所的人全都到齊了。阿庚說，我們如約而至了。阿強，好難得，你請我們到你家吃飯。

阿強說，今天日子好。人能迷途知返，其實也很簡單。想通了，也就順理成章了。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洱海曾經屬于我們的祖先，孕育了無數英雄豪杰。而今。我們生活在她美麗而博大的懷抱中，是一種前世修來的福氣。如果我們太自私，無盡的索取、無休止的掠奪，讓她在我們手中消瘦，甚至干涸了，那我們就是不可饒恕的千古罪人。對不起后代子孫不說，將失去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阿庚，你是對的。我對我過去的所作所為而自責不已和深深內疚，并向你表示歉意。今后，有損洱海的事，再也不會在我阿強的身上發生了。

阿庚說，這就好。因為我們享受著一個豐盈慷慨的洱海。所以我們要留給子子孫孫一個清碧如玉的洱海。

這時，阿花來催促：阿強，飯菜已上桌，可以開飯了。

阿強說，那就開飯吧。走，阿庚，我倆邊吃邊聊，喝個痛快。

阿庚說，太陽落了，月亮就會升上來，因為今夜是農歷十五。那清亮亮的月光會灑遍蒼山洱海的天空和大地。

兩桌豐盛的酒席阿強特意讓阿花擺在靠攏的兩只大船的船頭上，三十多斤的一尾大青魚，被阿花烹調得飄蕩著誘人的香味，那酒是自釀的包谷酒，純得很，也很能醉人。

夕陽照在平靜的洱海上，一道道金光在水面上揮灑，蒼山的倒影映在洱海里，像仙境一樣，船隊浮在水面，泊在漁村的小灣，如一幅油畫般讓人浮想聯翩。

在洱海這樣誘人的夜里，當月亮升上來的時候，酒席不會散去，酒香會像蕩漾的月色，灌醉洱海邊的一切，包括那一灣的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