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長恨歌

作者簡介：奉隆瑜，男，西華師范大學，美術學院2012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審美教育。

（西華師范大學 四川 南充 637009）

摘 要：小說家王安憶著墨描寫過著平凡的生活卻有著不平凡的經歷與情感的都市小人物，在《長恨歌》里借描寫柴米油鹽的上海弄堂塑造典型的上海都市女性王琦瑤，也使得王琦瑤成為一種文化形象，成為上海文化精神的象征。

關鍵詞：王安憶；都市；王琦瑤；文化；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0000-02

八十年代初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讓中國的經濟和社會格局發生了巨大變革，這對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作家們不僅從西方引進和譯介大量文學作品，關注中國社會的現實主義、現代主義等問題，更將視界內轉，將文學與現實生活同步，積極呈現社會現實，“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等關注現實問題的文學應運而生。徐遲等人的作品極力說明現代派文藝來源于現實，是一種反應各種物質關系總和的精神內在。

八十年代中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中華文化備受海內外人士的關注，文壇上掀起一陣“尋根”“傷痕”熱潮。作為“尋根文學”代表作家之一的王安憶創作的作品重在讓讀者隨同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去體驗平凡瑣碎的生活中的那些扣人心弦的瞬間和微妙的感受，以此引發讀者感情共鳴，使讀者對作品有更深刻的認識。在女性自主、覺醒的問題上王安憶往往采取冷靜旁觀的姿勢，用作品中男女兩性微妙的支配關系來表現女性意識，塑造都市女性形象時肯定人道、人性，把男性和女性放在人性思考的同等位置，以體察和探測男女生活交往中的人性的力度。在主題和題材禁區的突破上不主張描寫抽象的人性與抽象的人道主義，關注人性、人情、人道主義。王安憶的小說響應當時文學回到自身的要求，在表現時代的問題的同時不遺余力地表達自己的獨特性，從而形成自己作品鮮明的個性。王安憶的創作不是再現生活，而是致力于組合生活，她的小說創作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以優美的抒情筆調細膩地表現年輕人對理想和愛情的真誠追求，執著地表現生活之美的“青春自敘傳”階段；反映現實人生，從文化心理的視角思考人生價值的成長階段；站在中西文化沖突的高度從文化哲學視角關照社會歷史、人的命運與情感變遷的成熟階段，其中以長篇都市小說《長恨歌》為代表。

《長恨歌》是王安憶的代表作之一。小說《長恨歌》描寫上海小姐王琦瑤四十年的情與愛，被王安憶表現得跌宕起伏、哀婉動人。在這部小說里王安憶借生活在其中的人和他們的愛恨情仇細細地描繪著舊上海的綺麗風光和浮華散盡的落寞。

一、城。王安憶喜歡寫上海，上海集傳統與現代于一身，也融便利、時尚、機遇和幻滅、絕望于一體，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遜或為名或為利勞苦奔波，正因為是在這座城，這些打拼最后都是以傷害告終。上海的現代文明給了她其他城市不可能給她的自由，讓她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回旋自如：有能力的時候參加選美秀一把，遇到可以依賴和托付的男人的時候極盡小鳥依人，落魄潦倒時仍能自食其力靠幫別人打針養家糊口。這樣一個上海女兒在男權社會和史無前例的歷史大風波里能謹言慎行安然無恙未嘗不是借了這座城給女人的智慧和上海女兒趨利避害的本能。這座城不再像其他作家筆下描寫的那般烏煙瘴氣完全充當情欲利益的玩場，它更多的是作為現代生活的象征，雖然因為演繹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生悲劇而略帶點傷感頹靡的味道，但卻是美好的，是詩意的。在作者筆下，城市的興衰用王琦瑤波折起落的生活來展現，而城市變遷更是她夢醒之后繁華落盡之時感傷的來源。我們可以透過王安憶對這座城的描寫來感受都市女性未完成的現代性。

二、人。王安憶善于寫女性，尤其擅長寫上海弄堂里雖然過著普通日子卻驕傲、優雅且帶著感傷、懷舊氣息如王琦瑤一般的上海女兒。王琦瑤是弄堂里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真實又詩意，求實又善變，傳統又時尚，舉手投足之間高貴典雅卻又風情無限，周身上下透著美到極致的情致。鳥籠一般的愛麗絲公寓被收拾得溫馨又風情，既可棲一顆女人心又可留一份男人愛。王琦瑤是適合上海和弄堂的，她的傳統沖淡了都市快節奏的生活帶給上海人的焦躁，讓她可以淡然處之，現代性又消解了傳統女子的依賴性而能更好地享受都市帶來的自由，骨子里的弱者意識讓她竭力尋找一個愛自己且能保護自己的男性做依靠，王琦瑤對她真心以對的男性都生出了超乎愛情近乎親情的情感，主動地去面對并承擔起因男性的離開而近乎崩潰的生活，并竭力營造和保護自己微薄的幸福。她一生坎坷卻從沒有自甘墮落，在少女時代憑自己的青春美貌當選“三小姐”，成名后結識有權力的政界要人李主任并從那里得到后半輩子生活的依靠——金條，李主任遇難后，她還能靠給別人打針養活自己。她能在平安的日子里與“牌友”“熟客”吳佩珍、蔣麗莉、嚴師母等人品著“下午茶”閑適地過著有情調的日子，在動蕩時期又能處變不驚安然度過子，即使在最落魄的時候王琦瑤都是以一種高貴美麗的姿勢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這無疑是一種生活的藝術。一向以弱者身份出現的女性在這座城里無疑是聰慧睿智的，是讓人憐惜又不得不敬佩的。

和女性相反，王安憶筆下的男性仿佛是長不大的孩子總是讓人失望，他們脆弱、怯懦、優柔寡斷，雖然有文雅的品貌、溫柔體貼的性格，在平安的日子里很能吸引女性并能給予女性一定的保護，但是他們卻是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和感情相比他們有更看重的東西，他們放不開的很多，而王琦瑤總是被考慮成被放棄首選。李主任為當時的政治形勢所迫那樣做了，阿二為了前途需要也走了，康明遜和老克臘受不了輿論的壓力，為了自己的清譽還是那樣。男人的世界金戈鐵馬、滄海桑田如霧里看花般變幻，讓王琦瑤無法依靠，于是她自己守著自己的小天地。王琦瑤的聰慧睿智又何嘗不是對男性在這座城里應當擔當起來的角色的缺失的一種彌補呢！王琦瑤的存在也是一個城市的存在，她保存著這城市的精華，時時提醒人們回望日益闌珊的舊時燈火，復活人們對這座城記憶。

三、愛。弄堂在王安憶的筆下有了上海的靈魂，和王琦瑤一般閉月羞花、身影裊裊，藏著無數的故事。上海是龍虎斗的戰場，弄堂里也良莠不齊。這樣的文化氛圍里成長起來的上海女兒身上展現的不可能是純粹的自然美和純粹的精神之愛。王琦瑤對老克臘的感情，也許信任沒有對程先生那么多，依賴沒有對李主任的那樣強，投入程度沒有對康明遜的那般深，但是她卻是真正享受老克臘給她帶來的身體的享受，老克臘也被她的身體吸引。同時，高貴典雅的王琦瑤也有為生活做了一些算計，懷上康明遜的孩子之后面對男人如此的不堪，為了成全他，也為了生下孩子，她和另一個人發生了關系并賴上那個人。女人對男人的愛是不純粹的，男人對女人的情也同樣不簡單，程先生對青年王琦瑤的鼓勵以及晚年的幫助都是出于愛，李主任包養王琦瑤也是出于垂青出于愛慕，康明遜的靠近也是源于被王琦瑤吸引源于欣賞，可是都是自私的，都給王琦瑤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都在不經意間改變了她后面的人生，使得她的人生之路更加坎坷。他們給王琦瑤的感情都沒有善終。不了了之的愛情，留一個一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四、恨。整部《長恨歌》中散比聚多，王琦瑤整個生命里悲比喜多。王琦瑤像弄堂上空飛翔的白鴿一樣自在，又像愛麗絲公寓的花朵一樣高貴典雅，可是她也和其他城市的外來工一般，面對著現代女性的實實在在的困境：都市的機遇與挑戰并存，獲得總要以犧牲一些東西為代價換取。“上海小姐”的競選淋漓盡致地再現了四十年代上海的繁華和風情，讓王琦瑤的風情才華盡展，可是身處其中的女主角卻敏感地感受到“希望到頭”的落寞和華年似水、紅顏易老的感傷，時間的脅迫如此的清晰如此急迫，娛樂場的喧囂的歡愛造成內心更撩人的空虛和更蝕人的寂寞。王琦瑤是敏感的，深刻感受到這份孤獨和無助的她總是把她愛過或愛過她的男人當做自己退無可退時的“底”，就像王琦瑤即使處境再怎么困難都不愿動用李主任留給她的那一匣子金條一樣，那一匣子金條對她來說是安全感和歸屬感的來源，也是她精明的生活藝術之一的體現。可也正是這能體現她精明的一匣子金條，不但沒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反而加劇了她孤立無援的處境，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這是不是更讓人絕望和心痛呢？再說現實對王琦瑤戲弄，晚年的王琦瑤對自己悲劇命運有了更透徹的理解，在鄉下驚魂初定，那顆屬于上海的心又活泛起來。王琦瑤是屬于上海都市的，對上海即使有仇有怨也是有聲有色讓她甘情愿的。那種早已根深蒂固的“上海情結”促使她不久便重返上海尋夢。然而今世何世，新時代的上海已容不下舊時游龍戲鳳的歡愛和醉生夢死的偷歡，王琦瑤還保留著舊時代的時尚，因此在新時代很難找得準自己的位置，于是只有把外面世界的時代浪潮關在門外，享受著奢侈又有限的生活樂趣。上海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上海了，時間如白駒過隙又如逝水東流，王琦瑤像是跟著時間走卻不知在何時已經無意地把心落在那個時代的空心人一般，安靜地過著彌足珍貴的時日。時間越向前推移人也變得越隨和，過往的恩恩怨怨，能不追究便不追究。王琦瑤的人生悲劇早就在這繁華的都市里種下了最初的根源，在這一座城里，那些以愛的名義徐徐展開的故事，總留下無限恨！

王琦瑤作為上海都市女性的典型，她的形象具有很強的代表性：

一、魅力。王琦瑤是有著上海獨特魅力的女性，她的魅力不只是來自于她美麗的外貌，更源于她的內在。王琦瑤擁有的是一種氣質之美，高貴、典雅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生在上海長在上海使得她深受上海海派文化熏陶、滋養，從而身上自有一份庸常之美。她美麗而不驕傲，如同一曲烏鎮流水，從容且通達。她在人前不大喜也不大悲，對人處事總是淡淡的，身上透出一點感傷、懷舊的氣息。王琦瑤是聰慧的，她的詩意融于生活之中，顯得靈動而精致。王琦瑤是無疑是有魅力的，可是在上海那個地方，她的魅力帶給她的并不全是榮耀：王琦瑤經“上海小姐”的競選而聲名鵲起，并因此得到軍政要員李主任的垂青，進入“愛麗絲”公寓開始了她的“金絲雀”的生涯。好景如曇花，一現便消失無蹤，身心俱損的王琦瑤回到鄉下外婆家里無言地自撫創傷，飽經世故的外婆卻有著她獨特的見解：“這孩子沒開好頭的緣故全在一點，就是長得忒好了。長的好其實是騙人的，又騙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長得好，自己要不知道還好，幾年一過，也就蒙混過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爭著搶著告訴你，唯恐你不知道。所以，不僅是自己騙自己，還是齊打伙的騙你，讓你以為花好月圓，長聚不散。”可見，上海不再是僅供上演各種人間劇目的舞臺，更有一種作用于人和事的潛在力量，沒有這種力量，人物的命運也許就是另一個樣子，人和城市之間是相互影響的。在這樣的上海社會里，美麗未必是一件好事，而王琦瑤的魅力帶給她的也不盡是榮耀。

二、傳統又時尚。要談王安憶筆下的都市女性，不能不談“時尚”，而王琦瑤作為上海都市女性的典型自然表現得更為明顯。上海這座城市生活方式一邊是新鮮又俗氣的時尚，需要時間的積淀和過濾，另一邊是陳舊卻典雅的傳統，需要精心的承續與保養，王琦瑤本身就是一部城市生活的風俗史，是這兩者的集合，她不僅有她獨特的個性特點，更是當時上海文化精神內涵的象征，只有上海這樣一個將傳統和時尚完美融合的都市才能承載和展現王琦瑤的美，同時她的美也只有依托著上海弄堂的存在而存在。王安憶大多描寫生活水平中等偏下的上海市民，上流社會的時尚經過由上而下的滲透、衰減、定型而具有了很強的穩定性，成為更適合這個階層的時尚。也正是這個沉淀的過程使得俗氣的時尚因帶上生活的氣息而不再顯得虛浮而更適合上海女兒。

三、堅強、勇敢又帶著濃厚的母性色彩。王安憶小說里的男性仿佛是總長不大的孩子總讓人失望，初次相遇時他們多溫柔體貼獲取青睞和愛慕，但他們骨子里的脆弱與怯懦讓人禁不住失望——他們既撐不起自己的天空，更撐不起愛人的世界，甚至連他們的愛情，也多是建立在自己對母性的需要之上，連自己都需要別人來保護，于是在危機四伏大難臨頭的時候，或一走了之，或聽之任之，愛情在這里如此不堪一擊。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女兒一方面要極力克制對男性的失職而明顯生出的不滿、失落和無奈，另一方面還要在他們身邊充當守護神，守在男性身邊默默地奉獻自己，給那些男人母親般的愛。王安憶在其他小說里說過男人配不上女人那樣的摯愛，可是“女人愛男人并不是為了那男人本身，而往往只是為了實現自己愛情的理想”。王琦瑤就是那樣的女人，一直往前走，不回頭也不妥協，那樣堅定那樣勇敢，一如一只撲火的飛蛾。王安憶筆下的都市女性正是因為母性的呼喚和皈依而顯得格外的美和自然。

四、悲劇性。上海是一個帶點懷舊和傷感氣息的都市，上海女兒再怎么努力也擺脫不了既定的悲劇性命運。王安憶在對王琦瑤悲劇命運的書寫也是對上海文化精神變遷的描摹：舊的時代覆滅了，新時代的開始卻不一定就是美滿幸福生活的開端。從表面上看，王琦瑤的一生雖然情感生活多有波折，但始終沒有生存逼迫，沒有精神的痛苦拷問，即使是在她人生的最低谷仍能保證衣食無憂，以她的身份在那歷史浩劫中全身而過已是萬幸之事，然而卻依然難消她心底深重的幻滅感。在爐邊的小天地里她和朋友們講著猜不出謎底的謎語和沒頭沒尾的故事，王琦瑤也說自己就像在除夕夜的守歲，天天守夜夜守也守不住這年月日。韶光容易拋，紅顏最易老，王琦瑤對時間的感觸很深。和王琦瑤相守的時候，康明遜說他們是將夜當晝的，可任憑他們如何唱反調，總還是日東月西。嚴師母說他們象守靈，即使是快樂的事情卻又總擺不脫涼薄的感覺。薩沙讖語般地預言說他們象西伯利亞的狩獵者，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以為用狂歡的姿態就可以沖淡心底的悲涼氣氛的，卻不想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氣氛里都生出了這樣難逃劫數的不詳哀嘆，這也是王琦瑤悲劇命運的必然性了。王琦瑤是典型的上海女性形象，她的悲劇命運實際上還是歷史變遷中上海文化精神的命運寫照。王安憶通過對王琦瑤命運的書寫，為一種已經遠逝了的文化形態唱了一曲無盡的挽歌。

王安憶都市小說中的上海形象和上海都市女性形象深受張愛玲的文學的影響對人世即擁抱又摒棄，但《長恨歌》里對人物更悲憫寬容，對生命本質認識更為透徹，因此也顯得更為寬容大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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