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不打不相識。”我跟江青的秘書閻長貴的交往,最初竟然始于爭論。那是他在2001年第四期《黨史博覽》雜志發表《歷史事實必須澄清——毛澤東和江青結婚中央有無“約法三章”》一文后,我不同意他的觀點,在2001年第十二期《黨史博覽》雜志上發表了《也談“約法三章”》。我與閻長貴的爭論一直持續到2008年以至2011年,在《同舟共進》雜志上展開。盡管彼此意見對立,但都是擺事實、講道理。我很想一晤閻長貴先生。通過編輯小郭介紹,知道閻長貴雖然七十有五,仍能“與時俱進”,不僅用電腦寫作,而且會收發電子郵件。于是,我們之間有了電子通信。2012年10月,我從上海到北京做系列采訪,給閻長貴先生打了電話,期望對他進行采訪。他很爽快,說自己不大外出,不論什么時候去他家都可以。
雖然是第一次上門拜訪,我卻熟門熟路,因為他跟當年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關鋒住在一個院子里,我在關鋒生前曾經多次前往采訪。閻長貴在書房里接待我,他頭發花白,雖然飽受政治煎熬卻能夠淡然處之,所以心寬體胖,精神矍鑠。他的書房三面墻都是大書柜,里面擺滿了書,案頭和茶幾上也堆滿了書,“最是書香能致遠”,他坐擁書城,寫作不輟。因為我的到來,他放下筆記本電腦里寫了一半的文章,跟我聊了起來。
通過采訪,我總結了閻長貴傳奇的一生,那就是“四個一”,即“一篇文章,一位恩師,一年秘書,一生坎坷”。此話怎講?且從“一篇文章”說起……
一篇文章:引起毛澤東注意
我注意到閻長貴的書房里掛著一幅著名漫畫家華君武送給他的漫畫,畫了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老頭兒,卻身處嬰兒襁褓之中。漫畫上寫著十二個大字:“永不走路,永不摔跤,永處襁褓。”就是這幅漫畫,在不經意之中,深刻地影響了閻長貴的命運。
華君武的這幅漫畫,最初發表于1962年8月4日的《光明日報》,被閻長貴看到了。閻長貴是山東省聊城人氏,生于1937年2月,1961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被分配到《紅旗》雜志工作。華君武的漫畫觸動了閻長貴的寫作靈感,他有感而發,寫了一篇雜文,從華君武的漫畫說起,題目就叫《“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他把稿子給了《中國青年報》,于1962年9月22日見報。
閻長貴萬萬沒有想到,毛澤東注意到了這篇短文。毛澤東是一個閱報甚勤甚廣而又目光敏銳的人,他看到1957年6月10日的上海《文匯報》第三版副刊“筆會”的右下角有一篇并不醒目的千字文《錄以備考——讀報偶感》,作者是姚文元。1957年6月14日《人民日報》在第一版發表了毛澤東以“本報編輯部”名義撰寫的《文匯報在一個時間內的資產階級方向》一文,從姚文元的短文說起,同時一并刊出了姚文元的《錄以備考──讀報偶感》。姚文元從此一舉成名。毛澤東注意到1958年9月15日的上海《解放》半月刊第六期刊登了張春橋的文章《破除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囑令《人民日報》全文轉載,并寫了編者按,遂使張春橋引起全國的注意。關鋒告訴筆者,1958年他在《光明日報》上發表了《中國哲學史研究工作的方向問題》一文,文末提及“中國哲學史應在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下進行”,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這一回,則是二十五歲的閻長貴一篇不起眼的短文,受到毛澤東的關注。毛澤東在刊有《“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一文的《中國青年報》上方寫下批示:
印發各同志研究。犯了錯誤,只要認真改正,也就好了。
毛澤東
九月二十四日
這個批示,寫于1962年9月24日。
閻長貴說,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毛澤東是在主持召開中國共產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十次全體會議的第一天,寫下這個批示的。中共八屆十中全會是1962年9月24日至27日在北京召開的,毛澤東的批示是“印發各同志研究”,便是指印發給出席中共八屆十中全會的八十二位中共中央委員、八十八位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以及三十三位列席會議的中央有關部門和各省、市、自治區黨委領導“研究”。一句話,當時中共核心領導層都“研究”了閻長貴的文章!
我問閻長貴,毛澤東為什么會如此看重你的文章。閻長貴說,當時毛澤東因“大躍進”中的錯誤受到各方批評,而他的文章強調了馬克思所說的“人要學會走路,也得學會摔跤,而且只有經過摔跤他才能學會走路”,正合毛澤東的心意。《“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一文指出,應該學習“忍辱負重,披荊斬棘,勇敢地為大家開辟前進的道路”的那些人,“他們在前進中即使犯了錯誤(他們在從事前人從未做過的事業,因此他們在工作中犯錯誤的可能性總是存在的)”,“他們這種勇敢追求真理的精神,毫無疑問,也應當得到肯定,受到尊敬”。正因為這樣,毛澤東要求與會者“研究”閻長貴的文章——當然,這是閻長貴后來才明白的。
毛澤東的批示,使年輕的閻長貴受到了中共高層的關注,同時也是他后來成為江青第一任專職秘書的原因之一。
一位恩師:關鋒
除了一篇文章之外,深刻影響閻長貴命運的,是一位恩師——關鋒。關鋒當時擔任《紅旗》雜志編委(后來成為《紅旗》雜志副總編、“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閻長貴稱,他是關鋒的學生。
閻長貴回憶說,1961年夏,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總支書記齊一接到康生(康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后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辦公室的電話,說是要調一個“白專”的應屆畢業生到《紅旗》雜志工作。當時對青年的要求是“又紅又專”,康辦為什么要“白專”生呢?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領導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猜想,康辦的意思是要調一個業務能力強的畢業生去中共中央理論刊物《紅旗》雜志,于是選中了閻長貴。閻長貴在大學里不僅學習成績優秀,而且連續四年擔任班級團支部書記,最后一年擔任年級黨支部委員,是一個又紅又專的學生。就這樣,閻長貴在畢業之后被分配到《紅旗》雜志工作。
閻長貴回憶說,到了20世紀90年代,當他和關鋒閑聊時,關鋒告訴他其中的內幕:那是關鋒那篇《中國哲學史應在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下進行》的文章受到毛澤東的關注之后,《紅旗》編輯部醞釀成立中國哲學史研究組。1961年夏天,《紅旗》副主編胡繩、鄧力群以及編委關鋒等到北戴河,見到康生。康生贊同成立中國哲學史研究組,對關鋒說:你可以帶幾個年輕人進行研究,這些年輕人要“白專”的。有了康生的首肯,《紅旗》編輯部正式建立中國哲學史研究組,以關鋒為組長,閻長貴以及留蘇并取得哲學副博士學位的吳建國、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的調干生林杰,加上原來就在關鋒身邊工作的楊永志等四個年輕人為組員。他們師從關鋒,進行中國哲學史研究。閻長貴說,當時他負責研究王陽明,其他人研究朱熹和先秦諸子。他們專門研究中國哲學史,并不擔負《紅旗》編輯部的編輯工作。關鋒要求閻長貴在兩年內完成《王陽明學譜》,所謂“學譜”也就是學術思想的年譜。《紅旗》雜志的編輯們對中國哲學史研究組不做編輯工作有意見,對此,鄧力群發話了:“《紅旗》編輯部養這么幾個人還養不起?到時候,他們的研究工作就派上用場了。” 鄧力群敢于這樣說,是因為這個研究組得到康生的支持。
在中國哲學史研究組,閻長貴與關鋒過從甚密。閻長貴回憶說:“我們組別人都有家,只有我是單身漢,我就經常去關鋒那里聊天,我若有幾天不去,他就說怎么不來了。我經常在他家吃飯,有時陪他在公園散步、遛彎。我們聊天,三句話不離本行,就是聊自己研究的問題,或當時學術界爭論的問題……”
我在訪問出獄之后的關鋒時,關鋒宣稱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蛀書蟲”,對“文革”采取“不看,不想,不談,不寫”的“四不主義”。我在文章中寫及關鋒的“四不主義”,閻長貴對我說,這可能是關鋒的“韜光養晦”之言。
我曾經多次采訪當年擔任中國哲學史研究組黨支部書記的林杰。閻長貴說起一個有趣的細節,“文革”初期,林杰與關鋒合寫了《〈海瑞罵皇帝〉和〈海瑞罷官〉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一文,在末尾林杰寫了兩句詩“千里雷聲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云”。閻長貴看了之后說,“千里”“萬里”重復似不好,對仗也不工整,是否將“千里”改為“千鈞”?關鋒和林杰都說改得好。不料這兩句詩在北京四中1966年6月6日的一張大字報中把“雷聲”改為“霹靂”加以引用,從此以后“千鈞霹靂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云”就在“文革”中廣泛流傳開了,甚至被多種紅衛兵小報以及中央報刊當成毛澤東的詩詞引用。
2005年春,八十六歲的關鋒在摔了一跤后不久去世,閻長貴寫了《謝本師》一詩,以示悼念:
永記當年真武內,朝朝夕夕聆教誨;
學問人品不能偏,敬業修德要兼備;
國事家事慎協和,黨心民心緊相隨。
君今駕鶴西天去,遇有疑難可問誰?
一年秘書:在江青身邊
在談了“一篇文章”和“一位恩師”之后,閻長貴談起他當了一年江青秘書的經歷:1967年1月9日他擔任江青秘書,1968年1月9日遭到隔離審查,前后整整一年。
閻長貴說,“文革”中,江青主要住釣魚臺國賓館,原住五號樓(可能是周恩來總理讓給她的,此前這是周恩來總理經常住的樓),1966年底搬到十一號樓, “十一號樓”成了江青當時的代稱(1968年底或1969年初江青又搬到十號樓,在這里住的時間最長)。“文革”前,單獨住一幢樓的首長是毛澤東和劉少奇。毛澤東住十二號樓,劉少奇住十號樓,這兩幢樓比較大。另外一幢大一點的樓是十八號樓,用于接待外賓。江青住的十一號樓比較小,但也可以住幾十個人,1966年7月初曾做過“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工作人員的住所。周恩來住五號樓,康生住八號樓,陳伯達住十五號樓,但他們的樓里往往還住著別的人。
閻長貴說,把他調入釣魚臺工作的,是當時擔任中共中央辦公廳政治秘書局領導的戚本禹。閻長貴最初是在1966年7月進入釣魚臺,原住十一號樓,后搬至十六號樓,在“中央文革小組”簡報組工作。當時江青的聲望如日中天,所以每天都會收到從全國各地寄來的上千封甚至兩千多封信,閻長貴負責處理這些群眾來信,于是跟江青有了一些接觸。那時候,江青并沒有專職秘書。1966年年底,戚本禹通知閻長貴,要他給江青當秘書。閻長貴連忙說自己沒有當過秘書,恐怕無法勝任。戚本禹說,這是組織的決定。就這樣,從1967年1月9日起,閻長貴來到十一號樓,擔任江青的首任專職秘書。
我問閻先生對江青的印象。閻長貴說,雖然他后來受江青冤枉,被關進秦城監獄達七年半之久,但是他對江青一直持實事求是的態度,并不因為江青被推上歷史審判臺而把她說得一無是處。在閻長貴的印象中,江青頭發很黑,皮膚白皙,從來不涂脂抹粉,衣服也不是很多,但是整潔干凈,穿著得體,并不是如同粉碎“四人幫”之后相聲里諷刺的那樣,說“江青禿頭,戴假發”。江青待人有時也挺客氣,懂禮貌——雖然她經常發脾氣。至于崔萬秋所著《江青前傳》中說江青有“四大面首”,純屬胡說八道。閻長貴說,江青出身低微,在上海是一個左翼演員。她在上海灘因主演話劇《娜拉》走紅之后,能夠拋棄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生活奔赴延安,是追求進步的表現。閻長貴特別提及,白求恩是第一個報道江青的外國人。白求恩在1938年3月31日至5月2日生活在延安,見到了江青。當時江青還沒有與毛澤東結婚。1938年8月2日白求恩在加拿大報紙上發表的文章中,寫及江青這位“來自上海的著名電影演員”。白求恩寫道:“幾個月以前,這個女子還是無數人的寵物,過著奢侈的生活。現在,她與其他學生同吃小米和胡蘿卜,與其他八個女子同住一個窯洞,同睡一張硬炕。沒有口紅,沒有脂粉,沒有香水……她像其他所有學生一樣,一個月只有一元錢的生活費,用來買肥皂和牙膏。” “她快樂嗎?”白求恩以為,她一定非常快樂,“因為她像一只松鼠一樣活潑和淘氣。”
閻長貴說,在他擔任江青秘書期間,周恩來跟江青之間還沒有發生尖銳的矛盾。周恩來要去看江青,總是打電話問他:“江青同志在休息還是工作?”當他向江青匯報之后,江青總是立即請周恩來過來,從未拒見。當時江青與林彪的關系也正常,葉群常來電問候江青。當葉群要出席群眾集會時,總是來電話問江青去不去,江青去葉群就去。江青跟陳伯達則常常爭吵。陳伯達是“中央文革小組”組長,江青是第一副組長,但是江青不把陳伯達放在眼里。“四個偉大”——即稱毛澤東是“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通常被說成是林彪提出來的,這其實不對。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接見紅衛兵,這次接見是由陳伯達主持的,陳伯達在這次毛澤東接見紅衛兵中提出了“三個偉大”,即“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舵手”,林彪講話提出了“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兩天后——8月20日,“四個偉大”出現在《人民日報》的報眼上。后來林彪題詞用了“四個偉大”,人們就以為“四個偉大”是林彪提出來的。
閻長貴說起了郭沫若。雖然郭沫若在“批林批孔”時遭到江青的批判,而且郭沫若在粉碎“四人幫”之后寫詩稱“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斥責江青“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后”,但是“文革”初期郭沫若寫過《獻給在座的江青同志》:“親愛的江青同志/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你善于活學活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你奮不顧身地在文化戰線上陷陣沖鋒/使中國舞臺充滿了工農兵的英雄形象。”閻長貴回憶,郭沫若之子郭世英在“文革”中自殺,周恩來、陳伯達、江青都到位于北京后海的郭沫若家,表示慰問。
閻長貴擔任江青秘書,卻從未替江青起草過講話稿。閻長貴說,江青都是自己擬好一個講話提綱,就連那篇產生很大影響的講話《為人民立新功》,也是江青自己擬了個提綱講的。閻長貴只是在江青每次講話之后,幫她整理一下講話稿而已。
閻長貴憶及,他還曾經擔任江青的警衛員——那是在1967年4月中旬,江青的警衛員孫立志因查出肝炎被調離,另派了一位新的警衛員。江青說:“我怕見生人。”于是就叫閻長貴兼警衛員。閻長貴一天兵也沒當過,他對江青說:“我一點兒警衛知識也沒有……”江青說:“當警衛員不就是跟著我出去嘛!”閻長貴沒法拒絕,兼了半個月的警衛員。五一節前來了新的警衛員孫占龍,他就不再兼了。
一生坎坷:坐牢、流放十二年半
“高處不勝寒”,關鋒的倒臺,使閻長貴在江青身邊工作變得不“合適”了。
那是1967年8月1日,《紅旗》雜志第十二期為了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四十周年發表社論《無產階級必須牢牢掌握槍桿子》,其中寫到“要把軍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揭露出來,從政治上和思想上把他們斗倒、斗臭”。當時的報刊和中央文件連篇累牘地宣傳“揪軍內一小撮”。毛澤東震怒,要“還我長城”。于是那篇《紅旗》社論被定為“反軍亂軍”的“大毒草”,《紅旗》總編輯陳伯達把責任則推給社論的起草者林杰以及審定者關鋒。這樣,關鋒(還有王力)在1967年8月30日起被隔離審查。
圈內人皆知,關鋒是閻長貴的恩師。因此馬上有大字報稱,閻長貴是“關鋒的人”。還有人給“中央文革小組”寫信說:“閻長貴在‘中央文革小組’,革命群眾怎么能放心?閻長貴在江青同志身邊工作,我們更不放心。”就在閻長貴惶恐不安的時候,江青寬宏大量,對閻長貴說:“跟關鋒在一起,不一定都是反革命,關鋒的學生也不一定都是壞人。”江青的話,使閻長貴得到安慰。不久,江青甚至還任命閻長貴為“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的組長。
風云變幻,好景不長。1968年1月9日晚上,陳伯達和汪東興找閻長貴談話,陳伯達說:“你是搞文字工作的,還是回辦事組工作吧。”汪東興說:“不忙,要例行一下手續,這是工作人員離開首長身邊時的規矩。”從此閻長貴離開了十一號樓,離開了江青。閻長貴被送到釣魚臺警衛連連部“例行手續”,沒想到竟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他被隔離審查了!
第三天,陳伯達和姚文元來了。當時閻長貴正在看書,陳伯達說:“你還看什么書啊,要深刻檢查自己的問題!”接著又說:“王力、關鋒、戚本禹都是壞人……” 閻長貴這才知道,戚本禹也被打倒了。姚文元補充了一句:“你就是王、關、戚安插在首長身邊的釘子!”姚文元所說的“首長”,當然指的就是江青。
關鋒是閻長貴的老師。閻長貴說,關鋒被打倒,是他“下崗”的“大背景”。而使閻長貴遭到隔離審查的導火線,卻是來自北京一個電影制片廠的一位女演員寫來的信。那是閻長貴在1967年年底收到的,信很長,有十幾頁,閻長貴工作忙,分幾次才看完。信中說,她在新中國成立前也曾經叫“江青”(閻長貴回憶,后來戚本禹告訴他,此人不是叫江青,而是叫“江菁”,并說“這是抓你的導火線,也是抓我的導火線”——戚本禹在閻長貴隔離審查后三天被打倒)。她在信里說了一通贊揚江青的話之后,談及自己在“文革”中受到沖擊,期望江青給予幫助。閻長貴看畢,把信交給江青,并附上一張條子:“江青同志:這封信中有您的名字。”沒有想到,江青看畢大怒,把信一摔,斥責閻長貴道:“為什么要把這封信送給我?目的是什么?你無知!” 其實,閻長貴是看錯了信,以為信中寫及的一些事跟江青有關,而這個給江青寫信的人和江青根本沒有什么關系,江青很忌諱別人提及她當年在電影界的事。就這樣,江青下令對閻長貴進行隔離審查。
1968年1月23日晚上,陳伯達、謝富治、楊成武、姚文元四人一起找閻長貴談話。姚文元對閻長貴說:“你看今天誰來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指陳伯達),國務院副總理兼公安部部長(指謝富治),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總參謀長(指楊成武)……”閻長貴心想,我這個二十二級的小干部,怎么會驚動這么多大人物,肯定有重要的決定宣布。果真,第二天閻長貴就被押往秦城監獄。閻長貴的一身軍裝,被換成一身黑色囚服,再也沒有人叫他的名字,而是叫囚號“6820”——1968年第二十個收監的犯人。
閻長貴被關進七平方米大小的單身牢房,屋里只有一張不到一尺高的小床,墻邊是便池和洗臉的小池子,頭頂上是徹夜亮著的燈。閻長貴在極度孤寂中度過了近七年半的牢獄生活,中間只提審過兩三次——他盼望著提審,覺得“連提審都是一種享受”,因為提審時才有機會說話。到了1975年5月22日,專案組突然來到監獄,宣布:“黨中央和毛主席決定釋放你,送你到湖南某農場勞動,等待結論。”
就這樣,閻長貴走出秦城監獄,被押往湖南西洞庭農場,在那里度過了五年流放生活。好在農場領導和職工對他很好,多年不知他的音信的父母、妻子和子女也趕來探望。妻子和子女被允許留在農場與他共同生活。
粉碎“四人幫”之后,1979年9月紅旗雜志社黨委終于給閻長貴“徹底平反”,并決定調他回《紅旗》編輯部工作。就這樣,閻長貴又回到他1961年大學畢業時分配的單位。從1961年到1979年,整整十八年時間,閻長貴時浮時沉,兜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了起點。
閻長貴回到北京之后,起初埋頭于編輯業務和學術研究,努力補回失去的時光。1997年他退休后,近代史研究所的一位朋友勸他:“學術研究別人也可以做,而回憶你在‘文革’中的經歷是別人不能替代的。”于是閻長貴開始寫“文革”的回憶文章,進而從事“文革”的研究工作。2009年,他與曾任“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組長的王廣宇合著《問史求信集》,此書由紅旗出版社出版。他們對“文革”的求真態度和深入研究,獲得了社會的好評。
閱歷即財富。閻長貴大起大落的人生,雖然使他備受苦難,卻化為他不可多得的人生閱歷——這倒是驗證了他的成名之作《“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他惜時如金,每日依然在電腦前不停地工作。他人生的秋天,是一片黃燦燦的豐收景象。
(責任編輯/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