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2001年和莫言結識后,算起來已有十二年的光景了。記得在十二年前的那個草長鶯飛、春意盎然的日子里,我與高玉琦先生來到莫言家中??吹嚼相l到來,莫言十分高興。他在客廳里接待了我們。對于我們的采訪,莫言十分配合。他能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語速雖快,但很清晰。
“白骨”與“頭發”
我們采訪他時,莫言剛剛從法國講學歸來。那天莫言穿著筆挺的西裝,顯得很精神,很有氣度,給人一種淡定從容的大家風范。莫言身材健壯,國字形臉龐,一雙眼睛不大,但蘊含著智慧的光芒。
那天莫言精神狀態特別好。他首先談了一段富有哲理的話。在談到文學的功能時,莫言說道:“寫小說寫得再出色也不能算什么成就。那些科學家、發明家才是值得尊敬的。譬如一位農業專家,他運用科學手段使水稻增產幾千公斤乃至幾十億公斤。一個禿頭的人雖然沒有頭發,但只要活得健康,有無頭發都不妨礙他們什么。沒有小說,沒有戲劇,就像人沒有頭發一樣。但在挖掘古墓時,除了白骨,剩下的只有頭發?!蹦赃@段辯說堪稱精妙絕倫,令人回味無窮??雌饋砟院孟穹穸宋膶W的功能,實際上他最終還是肯定了文學的功能。因為莫言在這里所指的頭發就是文學。
當莫言回首往事的時候,他的面部表情有點凝重。莫言的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可用不堪回首來形容,他只上了五年小學,便輟學回家當起放牛娃。當兵改變了莫言的命運。在部隊這所大學校里,他不僅有了展示自己才華的平臺,而且有了到解放軍藝術學院深造的機會。這對于莫言的未來來說,具有“奠基”的作用,軍校的學習使莫言的創作理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使他的創作進入一個新的天地。
我們與莫言的談話很隨意,很輕松,只是天南地北地海侃。談鄉情,談人生,說生活,聊文學,莫言幾乎對每個話題都能談出獨到的見解。有不少見解讓人振聾發聵,引人久久思索。
“油瓶倒了都不扶”
莫言的日常生活就是讀書和寫作,家務事都由夫人包辦。莫言說:“我在家里是那種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家務全憑愛人操持。我是一個不管家的男人?!蹦缘姆蛉硕徘谔m出身農村,很勤快,很賢惠。莫言名氣越來越大,社會地位越來越高,但莫言始終對妻子恩愛如初。
數十年來,莫言辛勤筆耕,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勞動,但他的身體狀況很好。當我們問到他有什么健身之道時,莫言說:“我有一套獨特的健身方法,使我獲益匪淺。”說完他就到臥室里換了一套淺藍色的運動服,顯得很精神,很灑脫。他說:“我每當寫作累了,便每只手拿一只羽毛球拍,一邊在手中轉動球拍,一邊行走,或者雙手抓住門框,如上單杠一般,練練臂力。這些簡單的健身方式,讓我從中受益。”莫言還當場一一做了示范。他的雙手各拿一只羽毛球拍,在客廳里快速行走起來,羽毛球拍在他的手中快速地轉動著,動作優雅而瀟灑。然后他又用雙手抓住門框,如同拉單杠一般,上下鍛煉臂力。他說:我這是因地制宜,別看運動方法簡單,但可起到健身效果。羽毛球拍在手中轉動,可活動手指,起到舒筋活血的作用,有益于健腦提神。待這套動作做完后,頓感神清氣爽,渾身舒坦,再伏案寫作就感到精力充沛,渾身是勁。如今莫言已年近六旬,身材筆挺,精神飽滿,氣色很好,或許與他這套鍛煉身體的方法有關。
莫言請我們參觀了他的書房,高大寬闊的書柜,裝滿了書籍,琳瑯滿目。在莫言的寫字臺上,放著毛筆和宣紙,看來莫言正在練習書法。我看了莫言的書法,感到很有特點。莫言說:“我練書法不是為了當書法家,而是一種調劑生活的方式,純粹是自娛自樂。我寫字不守規范, 按照自己的審美觀去寫,有點隨心所欲?!闭f完他就做起了示范。我突然發現莫言是在用左手寫字,我便疑惑地問道:“莫言老師,你平常生活中常用左手嗎?”莫言淡淡一笑,說道:“我是左手寫字,右手創作,兩只手各有分工嘛!”一般人平時用慣了右手,用左手會感到很笨拙,用左手寫字幾乎寫不成模樣。當我問到莫言為何選擇用左手練書法時,莫言說道:“我之所以選擇用左手練書法,是因為用慣了右手,再用右手寫書法,很容易進入寫鋼筆字的框架,也不容易從那個框架中‘跳’出來,往往是毛筆字寫得和鋼筆字差不多。我用左手練書法,就沒有什么框框,可以寫出自己所追求的風格。我追求的是一種雅拙的風格。”的確,莫言的書法確實具有這樣一種風格,古樸典雅,融入了個人的文化內涵。
“可遇而不可求”的“諾獎”
之前我曾在《大學生》雜志上讀到一篇文章,文章中提及莫言是當代作家中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者。當我問及這個話題時,莫言淡淡一笑,說道:“各種各樣的猜測可以理解,讀者對優秀作品可遇而不可求。我認為什么都可以奮斗,唯有獲獎不可以奮斗。凡·高不是那么凄慘的下場,未必會在藝術上有那么大的成就。作家要為大眾寫作,不能為獲獎寫作。作家不能去揣摩讀者的心理,不能跟風,要根據自己的生活積累去寫。寂寞平淡的心態是比較好的,而利欲熏心是文學的死敵。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生前就未受到多少關注,也未獲得過什么大獎,但他是世界頂級作家。”現在再回過頭來看十余年前莫言關于諾貝爾文學獎的言談,感到意味深長。“我認為什么都可以奮斗,唯有獲獎不可以奮斗?!蹦哉且驗榈传@獎,潛心創作,視利欲熏心為文學的死敵,才摘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顆文學明珠。
采訪莫言是一種精神享受,他很隨意,很尊重對方,讓采訪者感受到一種和諧歡快的氣氛。莫言是大作家,但他從不居高臨下,而是很低調,很理解和尊重對方,他的風范和氣度令人傾倒。在兩個多小時的采訪中,莫言總是氣定神閑,面帶笑容,有問必答。記者遇到這樣一個采訪對象,真是一種榮幸,這讓我深深地感受到莫言的人格魅力。
回到泉城后,我寫了《莫言,從放牛娃到大作家》一文,發表在一家刊物上,莫言在收到刊物后,很快寄來了回信。他稱贊我的文章寫得很不錯,莫言在信中說:“楊兄的文章寫得很不錯,只是有個地方時間有誤,無傷大雅?!蓖瑫r,對朋友高玉琦拍攝的照片也給予了褒揚,說有幾張照片他很喜歡,可做大用。
2005年,《名人傳記》創刊二十周年,《名人傳記》雜志主編想讓莫言為刊物題詞,因為我曾在《名人傳記》上發表過有關莫言的文章,所以編輯部托我請莫言題詞。我給莫言打電話后,莫言很爽快地答應了此事,寫好后很快寄給了《名人傳記》。這件事給我的感覺是,莫言這個人很好說話。
莫言的《蛙》獲得茅盾文學獎后,我打電話表示祝賀。莫言表示了謝意,他說:得獎肯定很高興,但也不能太在乎,我還是那句老話,一個作家的實力還是憑作品說話。在前七屆茅盾文學獎評比中,莫言數次被提名,但一直未能上榜,第六屆他僅以一票之差落選。但莫言一直很淡定,他說作家寫作不是為了獲獎,為獲獎寫作那是沒有出息的。如今莫言不僅獲得茅盾文學獎,而且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可謂功德圓滿了。但我認為莫言的偉大之處不在于獲獎,而在于他有一種超凡脫俗的人格魅力,這種人格魅力永遠放射著璀璨的光輝。
(責任編輯/譚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