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的房子里面走出來

我從來沒見過小敏這樣內向的學生。

第一次與小敏（化名）接觸是在一次秋游活動中。整次活動，她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也不與任何同學走在一起。從出發時開始，她只是孤單地跟著我們，我們走，她也走，我們停下來拍照、吃午餐什么的，她也停下來，怯生生地坐在一旁，拿一個面包默默地啃。在一群活潑的人中，她的孤單那么明顯，連偶然有的笑容也是寂寞的。

出人意料的是，在后來有關這次秋游的作文中，她的文章文采斐然，熱情洋溢，是班上寫得最好的一個。我一時感嘆不已，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內心的情感是多么豐富啊！是什么原因讓她掩上了心扉？

我特意對她的家庭進行了多方面的了解，那是個很和睦的家庭，父慈母愛，她的沉默不應該是家庭方面的原因。我只好特別地去留意她本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了解之后，我發現她平日里獨來獨往，幾乎不與班上的任何同學交往，班上的同學提到她，都用“怪人”“冷血”“清高”等詞語來形容。

讓她回答問題，練練膽子！語文課上我特意點名要她起來回答問題，結果，無論問題的難易，她反正不開口回答。更糟糕的是，每次被叫起來，她都只是站在座位上，低著頭不知所措，每次都像受了驚嚇似的，請她坐下了，好久仍是驚魂不定的模樣。

有一次語文課上，我讓學生自由談一談：“學了《提醒幸福》一課后，你認為什么是幸福？”我讓學生“開”了一列“火車”——同在一列的學生依次來談。巧的是小敏正好是這列“火車”的“第三節車廂”，第一、第二位同學站起來就流利地說開了：“考得好成績就是幸福。”“被父母疼愛就是幸福。”輪到她時，她慢騰騰地站起來，頭低得幾乎要碰到桌面了，沉默了近兩分鐘的時間，無論我怎么鼓勵、啟發，她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她不會說話的！”“她笨！”“讓她說簡直是浪費時間嘛！”也有一個勁催她“說呀”的。我見她幾乎要哭了，只好示意她坐下，讓后面的同學接著談。

課后我想了很久。看來通過提問來改變她的辦法根本是行不通的，怎么樣才能讓這個女孩子從她蝸殼般的房子里面走出來，走到明媚的陽光中來呢？十四五歲，應該是盛開的花季啊！

時間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上完了杜甫的《石壕吏》之后，我讓班上的學生把它改編成一個故事，要求大家發揮想象力，把差役的問話擬出來，并設計老婦人和差役的對話。作文很快就交上來了，我發現，仍是小敏的文章寫得最好，尤其是某些細節：差役抓壯丁，老婦人和老翁在開門以前是先“耳語了一陣”，然后老翁翻墻逃跑，老婦開門應付；談及兒子“新戰死”，老婦人是“痛哭流涕”，差役是“瞪著眼”“兇巴巴的”。更可貴的是，她還添入了“差役罵道：‘他媽的，真倒霉，怎么總是聽見死人的事’”這樣的情節來表現戰亂頻起、民不聊生這一原詩的主題。我激動地把這篇文章當做范文在班上讀了一遍。一讀完就聽見教室里議論紛紛：“誰寫的？”“哪里來的作文高手啊？”以前讀本班學生的作文，我很少把作者的名字說出來，因為這些孩子很敏感，搞不好作文中的某些詞句會成為大家的笑料。但這時我注意到了這樣一個鏡頭：小敏的同桌在悄悄問她：“是你寫的嗎？”小敏點著頭，臉上泛著自信滿足的笑容。我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脫口而出：“這篇優秀的作文是我們班小敏同學寫的，大家說寫得好不好？”全班五十多個孩子齊聲叫好，教室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我望了望小敏，只見她抬頭正視著我，秀氣的臉上是又甜蜜又羞赧的笑。

打開心房的金鑰匙原來在這里啊！

從此，小敏的作文常常被當作范文念出來，她的信心也在一點一點地樹立起來。漸漸地，她能與同學們在一起交談了；漸漸地，她與老師笑著打招呼了；漸漸地，她上課時能回答問題了……

一次考試，小敏寫了一篇想像作文《二十年后的我》。她滿懷信心地寫到：“二十年后的我，一定是中央電視臺的一個優秀主持人。我說著標準的普通話，對著觀眾侃侃而談……”

這篇作文我是讓小敏自己站起來讀給同學們聽的，她剛站起來時還有些猶豫，聲音小小的，我用眼神鼓勵著她：“別緊張，你寫得那么棒！”她看了我好幾次，語言漸漸流暢了，讀到后面，我想她已忘記了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這回事了。她變得激昂起來，似乎在讀一份演講詞一般，儼然就是一位優秀的央視主持人，正面對億萬觀眾“侃侃而談”。同學們給了她經久不息的掌聲。下課以后，她悄悄遞了張小紙條給我：“老師，您放心，我會朝著理想努力的。”

臨近期末考試，班上有一次小型的文藝晚會，我邀請小敏和我共同表演一個節目。音樂響起來了，我從教室的中間向她走去，伸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口中唱道：“從你的房子里面走出來，別讓你的秀發埋沒了光彩……”小敏大方地隨我走入臺中，與我一起唱：“走出來，我的女孩，別徘徊，不要傷懷……”

這個終于從“房子”里面走出來的女孩，正散發出她應有的光彩呢！看著她那曾被縛住的自信與活力被激發出來，我陶然其中、樂不可支！

（責編 秦越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