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詮釋

1899年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出版了《夢的解析》一書，首次從心理學角度對夢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他提出夢是愿望的滿足，發(fā)展了科學的夢的解釋法，他的釋夢法揭示出夢的顯意與隱意之間的聯(lián)系。百年來各流派的心理學家都對夢充滿興趣，不斷探討夢，研究夢。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 Jung）則認為“夢是無意識心靈自發(fā)的和沒有扭曲的產(chǎn)物……夢給我們展示的是未加修飾的自然的真理。” 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學院心理系主任朱建軍教授在《釋夢》一書中，對弗洛伊德和榮格的釋夢觀點作了一個有趣的比喻：“在弗洛伊德看來，夢好像一個狡猾的流氓，拐彎抹角地說下流話。而在榮格看來，夢好像是一個詩人，他用生動形象如詩的語言講述關于心靈的真理。”

百年后的今天，心理咨詢中怎樣的夢的解析才是有意義和有效的呢？本文以美國心理學家弗洛姆（Erich Fromm） “夢的功能是探討做夢者的人際關系，并幫其找到解決這些問題的答案” ，以及我的導師華東師范大學臨床心理咨詢博士孫新蘭老師所倡導的“所有生命都渴望在關系中流動愛”這個角度來詮釋夢，最終到達榮格所提的“夢好像是一個詩人，他用生動形象如詩的語言講述關于心靈的真理”。每一個夢都是用詩化的象征語言講述做夢者的生命故事，生命中人與人之間愛的流動的關系，就是夢的“心靈真理”的詮釋。以下兩個個案，闡述了本人在咨詢中如何運用對夢中人與人之間愛的流動的“心靈真理”的詮釋真正幫助來訪者生命開顯出意義。

夢的故事一：重續(xù)愛的關系

這是一位四十五六歲的女教師，當她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作為咨詢師的我馬上敏感地出現(xiàn)一個意象：她的生命就如一叢將枯的雜草。雜草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的生命呈現(xiàn)渙散的狀態(tài)，沒有生命應有的精神氣，更沒有一絲女性花般的嬌美，我不禁產(chǎn)生了一個疑惑：一個女人的生命狀態(tài)怎會如此不堪？

她來咨詢一個夢：自她父親去世后，二十來年，她經(jīng)常夢見自己不愿把父親送到山上埋葬，而是埋在自家的床底下，每一次她都會從夢的恐懼中醒來，經(jīng)常睡不好。如何詮釋這個夢？對父親被埋在自家床底下的恐懼只是這個夢的表象，只是一個顯夢，而夢的實相是什么呢？即隱夢是什么？隱夢就是：女兒不愿父親離世，父女之間二十多年愛的執(zhí)著。咨詢師的功底就在于能否透過這個困擾她睡眠的夢的表相，真正把握夢的實相。做夢者和父親之間看似愛的關系斷流，但二十多年來她內在一直渴望著愛的續(xù)流。她的潛意識以夢的形式固執(zhí)地呈現(xiàn)同一個主題——“在關系中流動愛”，而她的意識卻讀不懂這層含義，當一個人生命中的愛處于斷流的狀態(tài)時，她的生命就得不到滋養(yǎng)，就如同荒漠，所以她便會呈現(xiàn)出“將枯的雜草”的狀態(tài)。如何幫助做夢者從夢的恐懼走向愛的流動的實相呢？如何幫助她在關系中流動愛，從而使做夢者被壓抑的生命方向發(fā)生逆轉，啟迪做夢者內在生命重新開啟？

咨詢師（以下簡稱咨）：你內心有一份對你爸爸深深的歉意和內疚，所以你不愿他離開，不愿把他埋在山上，而要和他永遠在一起（埋在自己睡的床底下）。

來訪者（以下簡稱訪）：我爸爸病危時，我剛好在坐月子……（來訪者放聲大哭，邊哭邊說）

咨：你無法去照顧爸爸，無法盡孝，所以對爸爸總有一份深深的內疚在。

訪：（埋頭痛哭）

咨：想象你的爸爸就站在你面前，對他說：“爸爸我愛你，只是我一直沒有說出來。跟著我說幾遍。”（咨詢師輕撫來訪者的背，引導來訪者說出來）

訪： “爸爸我愛你，只是我一直沒說出來……”

來訪者邊哭邊說，說了幾遍后，她漸漸止住眼淚，停止抽泣，平靜了下來。

后來來訪者給我的反饋是：幾十年的心理疙瘩解開了。再也沒有做那個夢了，也不再從恐懼中驚醒，睡眠很好。

這個夢的“心靈真理”是什么？是來訪者渴望與父親之間愛的關系的連接，但由于她當年坐月子不能盡孝，使得她一直深深內疚作為女兒的她在父親病危時沒有把愛流動給父親，其實她對父親的愛一直都在，只是沒有表達出來。咨詢師把握到這一點，讓父女之間似斷流的愛重新續(xù)流，來訪者的問題就會消融。真正的夢的詮釋是有利于來訪者的生命發(fā)展方向的詮釋，這樣的夢的詮釋才是有意義的。

夢的故事二：死亡只是愛的不在

男性來訪者，三十八歲，職業(yè)學校教師。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媽媽在他三歲時拋下他而自殺。媽媽的自殺讓他整個家族幾十年都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來訪者的姐姐覺得是她的一句話害死了媽媽：有一天媽媽出去辦事，讓姐姐待在家里，那時姐姐八歲，當時嬸嬸來他家，見姐姐一人守著家就說：“你媽為什么派你管家，是怕我來偷你家的米嗎？”姐姐小，不知怎么回答，就說“是”。嬸嬸就到奶奶那里告狀說他媽媽誣陷她來偷米，他媽媽辯解根本沒有此事。但從此婆媳以及妯娌之間就常鬧矛盾，經(jīng)常爭吵。據(jù)村里的人說媽媽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覺得受冤屈了而自殺。姐姐自媽媽去世后幾乎夜夜做夢夢見媽媽來追她、打她，說她亂說話。姐姐和這個夢糾纏了幾十年，想過各種辦法，甚至利用農(nóng)村的跳神等辦法驅鬼，都沒用。來訪者在媽媽走了以后，從來沒做過與媽媽有關的夢，唯一一個夢是在很小的時候做的，只記得有一天從外面回家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灶臺前，她一轉身發(fā)現(xiàn)竟是媽媽，當時心里也挺害怕的。

這個夢該如何詮釋？怎樣詮釋才能讓來訪者整個家族走出“媽媽自殺死亡事件” 的陰影？怎樣的詮釋可以讓這家人重新活在愛的暖流中？臺灣咨商心理學博士楊明磊認為，“現(xiàn)象學在持續(xù)的還原過程中顯露本質，而詮釋學卻在理解（詮釋）的循環(huán)里，不斷創(chuàng)造了現(xiàn)象的意義。當意義可以被重新創(chuàng)造，也就說明了詮釋者的重要，對相同的說話者，不同的詮釋者可能產(chǎn)生不同的詮釋結果，而相同的詮釋者也可能因為時間與理解深度的改變，而作出不同的詮釋”。

首先來看來訪者的這個夢：灶臺是農(nóng)村家庭中最重要的地方，是家的核心，是家最溫暖的地方。農(nóng)村的孩子記憶中往往都會留下灶臺前媽媽為一家人做飯菜，孩子們在灶火旁享受家的溫馨、溫暖、其樂融融的美好記憶。所以這個夢是媽媽傳遞給來訪者溫暖的愛的聯(lián)結。當詮釋到這一層時，來訪者幾十年不解的謎“媽媽為什么拋下只有三歲的我”的質問剎那間就被解開，他生命內在的陰影在媽媽愛的溫暖中消融，他從小被拋棄而顯得特別獨立的心在媽媽的愛的溫暖中重新被暖燙。來訪者和媽媽之間重新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愛的聯(lián)結，來訪者的媽媽、來訪者的生命在這一層夢的詮釋中，“在持續(xù)的賦予意義中開顯其存有”。

我們如何詮釋那個媽媽？聽懂那個以死明志的媽媽的心聲？那個媽媽幾十年一直在呼喊：我不是這樣的人，不是你們所說的為了幾把米而死守小家的人，我是愛整個大家庭的人。她內在的呼喊幾十年前沒有被婆婆聽懂，沒有被她的妯娌聽懂，所以她只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最終以死明志；幾十年來她的呼喊沒有被自己的女兒聽懂，所以她化為夢境夜夜糾纏，只因為媽媽太渴望女兒能讀懂她的心聲，家族所有的人能讀懂她的心聲，她的純粹的愛，沒有夾雜一點私心的愛。我們一起看看來訪者姐姐的夢，穿透夢的表相，穿透媽媽抓她、追著打她的夢的表相，來到夢的實相：媽媽幾十年來內心深處不斷的愛的呼喊“女兒，媽媽不是自私的媽媽，媽媽是愛奶奶、嬸嬸的，媽媽幾十年前苦的是沒人相信我，所以我只好以死明志。不是你的一句話害死媽媽，而是媽媽太想讓大家來看清我對家人的那份愛，那份純粹的愛，那份愛甚至超越生死。我是愛你們的！”女兒越聽不懂媽媽內在的呼喊，就越會夜夜被噩夢糾纏。如果女兒能穿透夢的表相，聽懂媽媽內在的呼喊，就會在夢中與媽媽相擁而神醉。當夢詮釋到這一層時，來訪者整個生命狀態(tài)就如沐浴在一層愛的吉祥中，沒有了死亡的陰影，整個家族也可以重浴在愛的暖陽中。

這兩個夢的故事的詮釋試圖穿透種種恐懼的夢的表相，回歸夢的實相：每一個生命都渴望在關系中流動愛，生命原本就是在愛著的狀態(tài)。

朱建軍.釋夢[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1：3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