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散文集《野草》,是魯迅精神上的“野草”,夢和虛幻是野草的兩大題材,黑暗與虛無是《野草》中的哲學,詩中大量的懷疑意識貫穿在敘述話語中,這種敘述話語以一種獨語方式呈現,而這種獨語話語又是暗含在一種特殊表現方式上,以“夢境”入手,構成了一種欺騙與真實,本文從《野草》中的獨語方式入手,由自我獨語和夢中獨來剖析《野草》的獨語哲學。
關鍵詞:獨語 夢 死亡意識 黑暗 虛無
魯迅的《野草》是一道門,等待我們走進去,走進去了才知道里面深不可測,隱藏了所有潛在的夢幻,黯淡,絕望,虛無。進入《野草》,你可以盡情的享受孤獨和寂寞,體驗世界的荒謬,陰冷,到處充滿了虛在的情景與意象,“虛無之思”無處不在。《野草》中描寫夢境與臆想的篇目為數甚多,用“夢”作為藝術想象的基礎,夢幻,夢囈,夢癥,夢象,夢意,皆在夢中獨語,以魯迅化的獨異,表現出他對人的存在狀態的知解和他的人生抉擇,由個體的選擇進而去尋求生命的存在。
一、自我的獨語
《野草》中,包括《題辭》在內的,《秋夜》《死后》《墓碣文》等篇目都是以作者“本我,自我”為主來進行言說的。《題辭》的創作意義,是埋葬自己的野草。作者不停的在創作,不停的在否定自己的創作,作者對自我言說進行了深入的思考。《秋夜》表現了詩人的自我精神上的重復,形成夢囈般的獨語。《死后》是對自身存在的背離性思考。《墓碣文》是墓中人的自我探索的自語。《題辭》中“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心中暗想自我言說可能發生的問題,而后否定自我言說意義的說法,自身太過悲觀,無異于一種否定自我。心情頹唐,無法認定自我,深深的懷疑意識,使得作者置身于能及范圍之外,想說不敢,無法言說的痛楚誠然是一種逃避,這種自欺,是對自我的反思,孤獨的反思。何其芳說過:可愛的靈魂都是倔強的孤獨者。獨語者無疑都是孤獨者,內心緊張與焦灼。“自我反觀”是“自我否定”的前提,只有反思之后才可以作出判斷和選擇,在孤獨的話語中,作者將自己想象成為說者和告知者,但事實上卻不知自己告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接受者接受的如何,這一傳達和一接受的過程中,自己也在同一時刻深切地體驗著這些行為方式。
魯迅坦然“我自愛我的野草”,“野草”是“我的”用自我言說的方式來強調,“野草,委棄在地面上”,由“生命的泥”生成,“跟本不深,花葉不美”,有時候還“死亡而腐朽”這說明了它的真實,是作者瞬間的心緒傾訴,充滿寂寞的話語,除了寫寂寞之外,作者更力圖在寂寞中執著地追求他所愛的野草。野草生命力存在的演繹“這野草的死亡與腐朽,火速到來”。由《題辭》中絮絮叨叨的言語,我們看到作者正試圖為我們營造一個意境,想從中找尋到一個原來,一個真實。《題辭》中作者的意識與潛意識都在闡釋著黑暗與虛無,“死亡”意識更是強烈,在黎明前的黑暗抑或是暮色將至的黃昏里的“獨白”,體悟著死亡的迫在眉睫。
二、夢中的獨語
(一)夢境獨語
“細小的粉紅花,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秋夜》,“人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就會有影來告別”《影的告別》。在《死火》《狗的駁詰》《失掉的好地獄》《墓碣文》《頹敗線的顫動》《立論》《死后》等幾篇中都以“我夢見”的形式開始夢境獨語。由睡熟亦或半夢半醒,開始做夢,夢見的人物,時間,空間都帶有好多不確定性,紛繁奇異的景象,詭譎多變,空靈幽怨。
《秋夜》是“示夢”的開始,李歐梵以“夢幻”之筆點睛說出野草特色,“這種看來平實的句子,其實是障眼法,因為隨著作者想象的飛翔的這種實境立即就轉化為仙境了。所有的自然界實物:夜空、星星、月亮、粉紅花、小青蟲,都被織進幻想中去,并且都用擬人的形式,和作者的幻想交織在一起,這時,讀者才知道這自然的‘后園’不是別的,它只是詩人在狂想中失落的一所夢的花園”。 “障眼法”表明了作者意圖對自己掩蓋的真實,其實是自己內心的矛盾,以夢的形式來欺騙。讀者的發現與“夢的花園”有了一點參差,兩者互相之間有了差別的獨立性。這是個人體驗,寫出了人和人之間是不能相通的。每個人在訴說,我們無法傾聽全部甚至了解全部。傾聽者的缺席會導致訴說者言說的無意義,這樣表達有時成了獨語。在《好的故事》里,希望與失望,憧憬與幻滅總是相依相存的,開始的海市蜃摟,美景,美式,美物“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起來就像一天云錦”“鑲著日光,發出水銀色焰”顏色協調,美感忽遠及近,漸漸地立體起來,當你忍不住沉浸于此時,忽而“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昏暗的燈光”、“昏沉的夜”,我們好似從光明墜入了黑暗,在實實在在的黑夜里,觸手可感知的痛惜,‘影子’與‘聲音’表達著寂寞,這種寂寞令人害怕,卻又無法逃離。
(二)死亡獨語
魯迅以“夢”的語態,對形而上的思考,原始與現實的刻畫,有著現代性意識的思考,以夢來拉開與現實的距離而反觀現實,獲得了一種意義上與形式上的深刻。每次的“我夢見”,主語“我”反復傳遞的是“獨語”的信息,“夢見”是一種形式,它一方面全然忘我在自編自導,一方面又將讀者導入夢境中,將讀者從現實通常的感覺推開。作者可以放任自己的聯想想象放肆的超越自身,太多的超驗情緒油然而生,由夢而怪談,夢本身本來就不真實具體,它可以不遵循邏輯和道德,可以荒誕,可以不合理,可以自由發揮。但同時,夢又是主觀感受的直接感應,是真實的。《墓碣文》從“死亡”角度反觀生命,由此拉開與現實的距離,對生命的徹底虛無態度讓人冷峻深思,“……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寒”“深淵”都是冰冷的字詞,有與無,不存在與存在皆是形而上的另類思考。《墓碣文》的表現是陰森恐怖的,“有一游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隕顛”。這一怪異的鬼魂,化為長蛇自嗜其身而亡。這個“游魂“有象征性的死亡方式,即“抉心自食”但卻無法嘗知“心”的“本味”。因血肉的疼痛讓他無法自拔,再次想品嘗時,卻發現“心已陳舊”無法如愿。這種“自剖”的方式帶有自我認知的“自戕”形態。墓中人內心的虛無與灰暗,以及意欲認識和想擺脫這種心境而欲罷不能的焦灼和痛苦。墓中人以“抉心自食”的殘忍方式想要獲取一種對自我的亦是對他人的認知,原本想探究心之本味卻陷入深深的懷疑中。最后不得“我疾走,不敢反顧,生怕看見他的追隨。”作者在夢中直面死亡和絕望,夢中的真實,懷疑,提升了魯迅懷疑主義的品質。
(三) 抉擇的獨語
夢,本身不是真實的,就主觀感受而言,然而夢又是真實的,它是主觀感受潛意識的獨語自白。魯迅利用夢境這個契機,為我們言說真實,深刻地揭示出了人在現實與虛幻中面對自己,面對靈魂深處的兩難選擇,他在夢中袒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與虛無,直面死亡和絕望,這是一種敢于面對自己自剖的勇氣。
“我不過是一個影,要別你而沉沒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會吞并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影的告別》中“影”面臨著兩難的選擇:光明或黑暗。“影”的軀體和靈魂彼此對立著,軀體往往容易滿足于現實的利益誘惑,而靈魂則遠離喧囂世俗的擾亂。軀體容易在世俗中迷失自我,而靈魂卻能經久不滅。靈魂與軀體總是相生相滅,靈魂伴隨著軀體的奔波漸漸的也迷失自己,靈魂在現實中是虛空的,漂泊的,它選擇離開而沒有選擇跟著軀體沉淪,靈魂寧愿在黑暗與虛無中消失殆盡,也絕不在白天和黑暗的交替中,往復展覽游弋,無所定居。“影”的結果要么沉沒,要么消失,最終將是自我的喪失。所以影的依托,憑借的是根本不存在的“無地”,“無地”意味著“沒有地方的地方”這源自一種懷疑意識。“我將向黑暗里彷徨于無地”,生命的無歸宿和無依托在“影”的身上得到了體現。“人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就會有影來告別”。“無地”和“不知道什么時候的時候”都是“影”陷入了懷疑意識中:懷疑自己,懷疑時空 。“影”最終在感受了黑暗和虛空后,沉沒于黑暗之中,感知到了“惟黑暗與虛無乃是實有。”傳達出了濃厚的悲觀虛無情緒。“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并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沒,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決絕的態度,深刻地自省,自信的獨語宣言,這是精神探索者的宿命,只屬于黑暗與虛無。
《影的告別》與《死火》都在夢中為我們詮釋了一種選擇的真締,“影”與“死火”意象,都代表著詩人的另一個自我,自我的言說敘說著真實與欺騙,現實世界中的“影”本來就是“黑色”之像,“影”也許并非是實體之物。“死火”燃燒后留下“黑色”的廢墟,“死火”也許也不是實體之物,魯迅恰當的選取了兩者作為自己藝術構思的中心形象,通過“影”與“死火”巧妙的將“黑暗”與“虛無”“現實”與“理想”“希望”與“絕望”聚為一體,表明了對實存人生,現實的深刻地懷疑思想。
《野草》一直在以夢囈般獨語式敘說著自己的大悲痛,大歡喜,大酷烈。這是一種思者詩化的言說,以常人所沒有的思想緯度,來直接逼問生命的“實有”與“虛無”,作者意圖對自己掩蓋的真實,是作者人生苦的體驗和詮釋,以夢的形式實現一種欺騙,夢本身變成了需要掩蓋的內容,因為它言說了真實。他以“夢”的方式承載起異乎尋常,奇幻莫測的深意。從悲哀,苦惱,縹緲,沉沒,彷徨等生命實感中感到“空虛”的生命認知的必然。對生命存在意義與個體抉擇的思索中懷疑精神縈繞其間,廣泛的關注生命終結,體現了魯迅的虛無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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