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嘗試以新歷史主義的顛覆與抑制為理論依據,對《身著獅皮》的話語主題進行分析,研究表明歷史文本和文學文本互相交織,《身》是一部極具新歷史主義顛覆與抑制特征的權力話語新歷史。本研究為話語主題的分析提供了新視角。
關鍵詞:新歷史主義 顛覆 抑制 話語 《身著獅皮》
一、 引言
新歷史主義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英美文學界,源于對文藝復興時期文學作品的研究。與舊歷史主義不同,在新歷史主義看來,歷史是主觀的,研究重點從“一言堂的官方正史”轉移到鮮為人知的眾多歷史邊緣題材。深受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理論和福柯的權力關系理論的影響,新歷史主義重點關注主體與權力之間的復雜關系,具有鮮明的階級性和政治性色彩。新歷史主義批評學家格林布拉特在研究莎士比亞劇作《亨利四世》時提出兩個概念:顛覆與抑制。他認為,“莎士比亞戲劇主要地,而且反復地涉及到顛覆和無序的產生及對他們的抑制”①。“顛覆”是對代表統治秩序的社會意識形態的顛覆,“抑制”是對這種顛覆力量的抑制,統治者允許并鼓勵顛覆與抑制同時存在,通過適當刺激大眾對現存統治秩序的顛覆,在不危及統治階級的實質利益和不改變統治關系的基礎上,使大眾的不滿得以宣泄,從而達到對顛覆進行抑制的目的②。
二、《身著獅皮》的新歷史主義分析
新歷史主義的批評實踐方法及顛覆與抑制策略在加拿大作家邁克爾·翁達杰于1987年發表的《身著獅皮》這部小說中表現得尤為深刻。《身著獅皮》是第一部以加拿大非官方歷史為主題的移民史小說,它以加拿大歷史上的真實事件為背景,以虛構主人公帕特里克的生活為主要情節。移民后裔帕特里克生于加拿大偏僻的鄉村地區,童年時跟隨做爆破工的父親在農場勞作。在父親炸長石死于意外后,他離開偏僻的林區小鎮,來到多倫多,成為城市眾多移民中的一個。在城市中,他靠搜索神秘失蹤的百萬富翁布羅斯·斯莫爾為生,不料在搜索過程中瘋狂地愛上了斯莫爾的情婦克拉拉,同時也結識了克拉拉的閨中密友艾麗絲——一位話劇演員和革命活動家。之后克拉拉重返斯莫爾身邊,而帕特里克也另找了一份安大略湖湖底隧道爆破工的工作。與艾麗絲的重逢偶遇,使帕特里克深受啟發,他開始認真地思考生存的意義和現狀。在艾麗絲死后,他徹底覺醒,通過縱火燒毀一家豪華旅館和攜炸藥夜泅安大略湖并潛入市政工程局局長辦公室等一系列“穿上獸皮”的斗爭行為,與社會的不公性進行了轟轟烈烈的抗爭和報復。
福柯重新闡釋了“權力”,③推翻了傳統的對于權力的認知模式,即權力就是國家機器,就是王權,就是法律,就是自上而下的壓抑、籠罩、涵括、包裹性。福柯認為“權力關系無處不在”,權力關系產生于經濟、知識和性等其他各種關系中發生的異化、不平等和不平衡。小說中加拿大的主流社會和來自馬其頓、芬蘭和意大利的移民就是這樣一對由于力量不平等和不平衡而產生的復雜關系:移民被主流社會所抑制,不僅被排擠至城市的邊緣,而且被迫沉默。為了生計,他們任由職業介紹所“給他們取英文名字,讓他們記住這些陌生的外國音節,就像記住一個數字”。(43)④他們通過唱片上的歌曲或者通過模仿舞臺上的演員學習英語,他們跟著重復演員的每句臺詞,被至少七十個人同時說出來,只是一個個沒有任何思想的回聲。在主流社會的統治秩序和權力抑制之下,他們不僅被剝奪了說自己本族母語的權利,而且還被冠以符號般的虛假姓名,被剝奪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就像帕特里克第一次來到多倫多時在車站說出的名字一樣“在空蕩的回聲中掙扎著向上升去,消失在了聯合車站的上空。沒有人回頭。”(50)
從上述角度來說,只有壟斷性的權力話語在獨白,移民者的歷史文本完全處于被抹殺的消極地位。禁止使用除了英語以外的其他任何語言被作為城市的一條法規,鉗制著移民的政治權利,但是,在不改變統治關系的前提下,也適當地刺激了一些移民的反抗行為和小成績,這種政治上的“被抑制”同時也存在“被顛覆”。不同民族的人悄悄地在水廠舉行政治集會,發表演說,用木偶表征當權者、警察和家長,用安靜的表演和無聲的語言對其進行嘲弄,用手拍地板的巨大聲響發出比任何一種語言都更強烈的反抗聲音。在獄友卡拉瓦喬被謀殺的危難時刻,正是帕特里克用自己本族語言的簡短歌曲和滑稽的尖叫聲發出警告,成功地從暗殺勢力的手中解救了階級同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嚴密監禁的大幕布仍給予大眾宣泄不滿的一些隱含空間和可能性,小說中并不存在能夠成功改變統治關系的基礎的革命組織或話語形式,對統治階級的實質利益并沒有實質威脅的純粹表演的形式被容許存在。
統治秩序用語言禁令的形式抑制了不同民族的交流,即各種顛覆性元素;卻同時又生產了他們創造性的交流方式,在抑制的框架中實現了某一范圍的顛覆。在生活層面上,屬于勞動階層的移民每天清晨默默地走去上班,工作期間使用的唯一語言只有幾個喊號子的數字,下班后默默地走回家,他們相互之間幾乎一無所知,無法對話,所被允許使用的“新語言”⑤——英語只能被用來與自己對話。但是,帕特里克正是使用非官方版的馬其頓語才得以跨越語言的阻隔,和自己所在移民社區的各色人群握手、擁抱,用共同的笑聲代表交談,甚至被邀請參加秘密的移民集會,成為這個團體的一份子。卡拉瓦喬逃獄時通過說意大利語,獲得了女工詹內塔的救助,彼此交流,最終結婚。統治階層強制使用英語作為公共語言,同時也是引導和規范各個不同種族和不同話語的交流秩序,使其在不危及統治話語的范圍內被導向一種有秩序的邊緣話語。
除了政治和生活方面的語言抑制與顛覆之外,格林布拉特的顛覆與抑制理論還體現于代表統治秩序的主流社會當權者與屬于勞動階層的移民者之間的階級關系和話語形式之中。觸犯統治禁令的移民被國家的政治機器投入監獄,人身自由受限,卻仍能“用鐵皮杯子敲敲囚室的墻”(208)進行反抗;在把金斯頓監獄的屋頂漆成藍色的勞役過程中,帕特里克拿著“政府的漆刷”(175)把卡拉瓦喬通身漆成與屋頂和天空相同的藍色,從而使卡拉瓦喬從警衛眼皮底下順利地逃走。移民不僅用木偶模仿當權者,而且認為他們沒有種族特征,甚至等同于狂吠的像貴族的那些狗(112)。在隨后帕特里克和卡拉瓦喬喬裝混入富人俱樂部化妝舞會這一幕中明顯可以看到抑制與顛覆的激烈碰撞。他們沒有受到邀請,卻用意大利語魅惑了主流社會中一個操著標準英語的富太太,輕而易舉地麻醉了這對富裕的夫妻,“失去知覺,看上去像一件道具,一個偷來的人體模型”。抑制與顛覆在工人與市政工程局局長羅蘭哈里斯的階級關系之中達到高潮。工人們日夜勞作,建造了哈里斯夢想的水廠,“他們當中很少有人說英語,但是他們知道他是誰”(25),而哈里斯在高架橋建造期間嚴厲督促并且派軍巡邏。身為被監督的下層工人,帕特里克帶著炸藥包潛入哈里斯的辦公室,終于實現了一場平等的對話,一次邊緣與中心之間的交鋒。帕特里克從受壓迫的下層置換為對哈里斯具有脅迫性的強勢力量,質問哈里斯只顧自己的奢華享樂和自私自利,完全遺忘了建造這一切的勞動工人,忘記了這段移民奮斗史。而這段下層話語與權力話語之間的對話得以開展完全是因為哈里斯拖延時間的策略,“哈里斯知道他得挺到清晨”,在陽光的照耀下找到床邊的槍,重新恢復統治地位。爾后的話語發展也證明了這一點:帕特里克沉寂地睡著,失去了清醒的意識,也失去了話語權,任由哈里斯的軍官和護士隨意擺弄。帕特里克和哈里斯最終重回原來的平和狀態也象征了大眾的憤懣得到一定程度宣泄之后仍將回歸統治秩序,就像哈里斯對帕特里克的話語安撫和傷口包扎一樣,實現了統治階級對顛覆的抑制目的。
三、結語
通過政治、生活和階級關系三個方面的語言及話語主題,《身著獅皮》中的加拿大主流社會適當地刺激并引導移民族裔對于現存統治秩序進行不危及統治秩序的顛覆,使得移民族裔的不滿得到暫時的宣泄,從而達到鞏固自己統治地位的目的,最后也達到對移民族裔的顛覆進行抑制的目的。歷史文本和文學文本互相交織,成功地書寫了一部極具新歷史主義顛覆與抑制特征的權力話語新歷史。
注釋:
[1]Greenblatt,S.Shakespearean Negotiation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8.
[2]馬廣利.新歷史主義權力話語下的《李爾王》研究,《山東外語教學》5(2007): 14-18.
[3]杜小真.福柯:《福柯集》.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 2003.
[4]本文引號中的內容除特別注明外,均引自邁克爾翁達杰:《身著獅皮》,姚媛譯(南京:譯林出版社, 2003年)
[5]姚媛.走向雜糅的城市空間——《身著獅皮》對多倫多的重構,《當代外國文學》2(2008): 104-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