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阿多諾對哲學絕對同一性的解構

摘要：西方哲學史上自巴門尼德始，就已經(jīng)存在著認識論中思維和存在分裂的問題，即認識主體與認識客體二分。許多哲學家終其一生都在致力于彌合此二者的裂縫。阿多諾經(jīng)過充分研究和探索，從“否定的辯證法”中尋求解救認識論困境的秘方，而對哲學絕對同一性的解構便是認識論解救的關鍵，只有揭示出傳統(tǒng)哲學絕對同一性的根源，認清傳統(tǒng)哲學絕對同一性的幻象并指出其虛假性，才能推進認識論的發(fā)展。

關鍵詞：第一哲學 絕對同一性 否定辯證法

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哲學絕對同一性，意指用概念構造一個無差別的世界，思維過程與現(xiàn)實存在物合一，因此，這是一個純粹的思想國度，所有存在物的具體屬性都被剝離，只剩其內在的思維痕跡，以及一個高高在上的本體。有鑒于此，阿多諾對“同一性”和“絕對同一性”作了區(qū)分，他指出：“同一性的外表是思想本身、思想的純形式是內在固有的。思維就意味著同一。”[1]意即，“同一性”是正常思維所固有的，是思想的本性，是思維把握事物的方式，沒有同一性，思維就無法認識事物。但是對這種“同一性”的過度放縱和過分追求會走向“絕對”的陷阱，變成一種絕對的同一性。第一哲學認識論的本質就是這種絕對的同一性。其實無論是在認識論領域內，還是在存在物的自然狀態(tài)序列中，多元主義總是居于首位，也就是說，世界的展現(xiàn)方式是異質的，那些否定的、不一致的存在物組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概念并不能夠真實地反映現(xiàn)實的狀況，所以應當保留概念無法企及的領域，而不是將其簡單地同一化。阿多諾指出，同一性哲學“會提出同一性的要求，通過賦予它的方式一種至上性，讓作為內容的異質的東西先驗地服從這種至上性，以此來窮盡它的對象”[2]，因為概念是一，而事物是多，事物的豐富多樣性經(jīng)常會讓概念破綻百出，而真正的問題是，同一性哲學拒絕承認概念在進行總括事物時的瑕疵，并把它悄悄抹去，以此來實現(xiàn)概念與事物同一，所以阿多諾認為“同一性是不真實的，即概念不能窮盡被表達的事物”[3]。

一、絕對同一性源自第一哲學的方法論

阿多諾在闡述資產(chǎn)階級認識論的困境時，已經(jīng)意識到第一哲學的一個重要方法論基礎：“那種建立體系的自我原則、即先于內容的純方法一直就是理性。它不被任何在它之外之物所限制，甚至不被所謂的精神秩序所限制。”[4]用資產(chǎn)階級的理性來認識世界，會發(fā)現(xiàn)世界完全處于一種扭曲的物化狀態(tài)之中，第一哲學留給人們的只是全能的主體和經(jīng)驗的客體相對立的場景，而資產(chǎn)階級需要的卻是既快速又便捷的認識方式和經(jīng)濟效益，所以一旦客體難以被窮盡、或者客體與主體的思維規(guī)定性不相符時，資產(chǎn)階級的理性觀念就要使用終極概念的本體論方式來解決矛盾，使客體被主體同一化，如此一來，就可以使一切存在物都完美地符合概念的意義了，客體也會安分地居于主體之下，對主體完全臣服。

另外，阿多諾還發(fā)現(xiàn)在第一哲學方法論的合法性得到證實后：“被認可的操作方法、純粹的手段取得了支配認識的目的和目標的第一性。經(jīng)驗遭到痛斥，因為它們與明確指定給它們的符號相抵觸：它們所造成的困難被唯一歸咎于松散的、前科學的術語。”[5]顯然，第一哲學貢獻給世人的是一整套的邏輯符號，它們取代了現(xiàn)實里的一切存在物，使物成為一種被剝奪了內容的純形式，只需進行思維活動而無需進行經(jīng)驗檢驗，同時它還異化了一切存在物，把物當成是邏輯外化的體現(xiàn)，如此一來，人成為物，物成為概念，概念化了的世界也就是同一化的世界。因此，第一哲學的方法論必然導致絕對同一性的出現(xiàn)，這是一朵開在形而上學之樹上的花。

阿多諾難以釋懷的是，第一哲學的方法論還造成異質的消亡，并取消了主體中暗藏的客觀性部分，讓主體和客體的接合失去了真實性根基，于是阿多諾指出：“從哲學中我們得不到任何與其結構相同一的東西。”[6]對個性、特殊性的排斥和壓抑，使得絕對同一性制造出來的幸福、自由、和平的世界就像是一幅自我嘲弄的幻景，是不真實的。

二、絕對同一性的虛假性證明——客體優(yōu)先性

阿多諾在談到同一性哲學時曾說過：“說到底，對同一性的批判是對客體優(yōu)先性的探索。”[7]認識客體之于主體的作用和基礎，是一種客觀性的東西，而不是特定的心理內容，所以當主體認為自身可以超越存在物時，也就排除了自己的作用基礎，否認自身的經(jīng)驗性、客觀性，而假使沒有客觀基礎，主體是無法獲得思維、想象和超越的。對于此，阿多諾論證道：“主觀的要素實際上被框在客觀的要素中。作為一種強加于主體的限制，它本身就是客觀地。”[8]而且，“感覺領域和知性領域的分離、即支持這種障礙的論據(jù)的神經(jīng)也是社會的產(chǎn)物。”[9]所以，在認識可以發(fā)生的一切過程中，客觀性都是優(yōu)先于主觀性的，客體的優(yōu)先性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否認了它的優(yōu)先性，那么主體關于世界的認識，就是虛假的。

阿多諾繼續(xù)論證道：“由于中介概念內在的這種不等性，主體以完全不同于客體進入主體的方式進入客體之中。客體雖然只能靠主體來思考，但仍總是某種不同于主體的東西；而主體在天性上一開始也就是一種客體。即使作為一種概念，我們也不能想象一個不是客體的主體；但我們可以想象一個不是主體的客體。主體也是一種客體，這是主觀性的一部分意義；但客體成為主體卻不是客體性的一部分意義。”[10]從這種主客辯證法出發(fā)，使用同一性思維生成的世界只能是沒有任何物質根基的總括概念，它產(chǎn)生于卑微的塵世，卻聲稱自身超出塵世的束縛，這是不真實的，所以要接受否定辯證法的批判。

不管是主體還是主觀及其中介，其本質都是客觀的存在物，如果非得存在一個終極意義的“本體”，那它只能是客觀存在物，這對于消除主觀主義、唯心主義、意識形態(tài)幻象有重要的意義。就連黑格爾也不敢把絕對同一性的客體性徹底抹掉。“黑格爾盡管把哲學包括進他的絕對精神學說中，但他知道哲學是現(xiàn)實的一個純粹因素、勞動分工中的一種活動，因而對它作了限制。由此產(chǎn)生了哲學的狹隘性，產(chǎn)生了哲學與現(xiàn)實的比例失調。這種失調越明顯，哲學家們也就越徹底地忘記了此種限制，也就越不敢考慮自己置身于一個被他們當作對象來壟斷的整體中，并把這樣的考慮都當作異己的東西加以蔑視，不承認他們在他們的哲學的內在構成上、在它永恒真理上都自始至終地完全依賴于這個整體。”[11]所以阿多諾說：“當一種學說概括地宣揚意識依賴于存在時，也就用這種同一性證明了世界的合理性。”[12]這大概就是阿多諾所說的在“物質的逼迫”下，任何同一性企圖都會現(xiàn)出原形、直至破產(chǎn)。

三、絕對同一性是一種幻象

概念總會掩蓋思維試圖理解卻無法解決的異質部分，為得出總體認識，概念唯有讓異質性犧牲掉，將它從同一性的范圍內清除出去，再讓它變成概念，然后重新進入主體的認識之中，或者讓概念直接等同于存在物，免去一切中介作用，所以人們所了解的存在物，既真實又不真實，作為思想外衣的概念，和作為思想真實性的存在物就處在一種矛盾的狀態(tài)之中：“概念秩序滿足于掩蓋思維試圖理解的東西。思想的外表和思想的真實性糾纏在一起，不能靠斷定外表是思想規(guī)定性之外的自在存在來把外表裁決掉。”[13]在第一哲學的黑幕下，意識形態(tài)成為了主體和客體的虛假同一性的“粘合劑”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存在物之上形成的概念，忽略了存在物本身具有的多樣性、豐富性、復雜性，也忽視了存在物之間的質與量上的非同一性，所以必然會形成一種自欺欺人的幻象，即把概念就當作真實的存在物，結果證明這僅僅是一個錯覺：“被區(qū)別的東西是如此歧異、不一致和否定的，以致對自身形態(tài)的意識必須迫使它追求統(tǒng)一：正因為如此，就要用它的總體性要求來衡量任何與它不同一的東西。這使得意識把辯證法當做一種矛盾。根據(jù)意識的內在性質，矛盾本身具有一種不可逃避的和命定的合法性特征，思想的同一性和矛盾性被焊接在一起。總體矛盾不過是總體同一化表現(xiàn)出來的不真實性。矛盾就是同一性，二者服從同樣的規(guī)律。”[14]所以，絕對同一性企圖用概念總體來同化一切存在物，無異于讓眾多異質物消融在同一性的火爐中，但最終卻發(fā)現(xiàn)矛盾依然存在。因此，這足以證明第一哲學制造了一個同一性的總體幻象，而這個總體蹩腳地解釋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現(xiàn)實。

阿多諾指出追求真理的不變性是第一哲學的幻想，但真理性與動態(tài)的歷史總是處于變化中，因而，假如真理不能夠隨著社會歷史的變化而變化，那它就注定會陷入一種陳舊、靜止、封閉的狀態(tài)之中，所以，第一哲學所追求的不變的本體，在變化日益明顯的社會中只會迷失方向，并產(chǎn)生與自身的裂縫，但它卻不懂得去修復，而是拒絕否定辯證法的評估：第一哲學在此明顯處于落后的位置，但它卻拒絕前進，而是繼續(xù)使用它的概念來看待日新月異的社會，所以它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片陌生的場景，其實就是幻想。

用阿多諾的話說，“這個被創(chuàng)造的世界是徹底邪惡的，對它的否定包含著另一個尚未到來的世界的可能性。只要世界還是現(xiàn)在這種樣子，一切和平和寧靜的畫面都類似于死亡的畫面。”[15]走出了這個死亡的世界，也就相當于走出了絕對同一性的誤區(qū)，阿多諾給出的解藥是否定，否定現(xiàn)存的世界是拯救未來的世界的最佳方式。因此，否定辯證法是阿多諾思想中解救絕對同一性矛盾的“解藥”。

第一哲學習慣性地賦予認識主體以第一性，并將之推上至高無上的皇位，以一種“君臨天下，惟我獨尊”的姿態(tài)對客體進行壓迫式的統(tǒng)治，好像沒有客體主體也能夠獨立存在。阿多諾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重要代表，在面對龐大的西方哲學思想遺產(chǎn)特別是認識論面前，他將其哲學思想與社會批判結合起來，既認識到認識論哲學在推動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的合理之處，也看到了認識論在解決實踐問題時的天然缺陷，所以阿多諾從資本主義社會體系的基石入手批判了這些認識論的共同本質，批判了這種總體優(yōu)于要素、主體優(yōu)于客體、同一性優(yōu)于非同一性的哲學。

注釋：

[1][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頁

[2][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14頁。

[3][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頁。

[4][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25頁。

[5][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206頁。

[6][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142頁。

[7][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181頁。

[8][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178頁。

[9][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90頁。

[10][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181頁。

[11][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2頁。

[12][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9頁。

[13][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頁。

[14][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4頁。

[15][德]特奧多·阿多爾諾著.否定的辯證法[M].張峰 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第382頁。

參考文獻：

[1][德]阿多諾 著，張峰 譯.否定的辯證法[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

[2][美]馬丁·杰.外國著名思想家譯叢 阿多諾[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3]張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第二卷）之無調式的辯證想象——阿多諾《否定的辯證法》文本學解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4]謝永康.形而上學的批判與拯救[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5]謝永康.被誤讀的阿多諾——否定辯證法與后現(xiàn)代主義關系辨證[J].哲學研究，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