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變法那一年,宋神宗22歲,王安石49歲,也是宋太祖建國110周年。
這位年方弱冠的君主,為什么要倚重即將知天命的王安石,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呢?這一切還要從宋朝的家法說起。
偃武修文 社會繁榮
宋太祖通過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做了皇帝,對于武將有著一種本能的懷疑和恐懼,所以定下了偃武修文的國策。太祖定下家法,要后世帝王優待士大夫,不得誅殺大臣和言事官員。他的弟弟宋太宗繼承了兄長遺志,廣開科舉之路,網羅天下人才,一時人才輻輳,沉潛涵詠出高度發達的文化。
宋代文化發達表現在多個方面。文章有歐陽修、三蘇、曾鞏、王安石,史學有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哲學有二程、朱熹、陸九淵,繪畫有董源影響下的山水畫,科學有沈括的《夢溪筆談》。更有饒富理趣的宋詩,與婉約豪放的宋詞,在大宋百姓中間口耳流傳。史家陳寅恪禁不住贊嘆:“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天水一朝。”
趙宋文化孕育出了繁華的都市文明。宋代人口之繁是前所未有的,宋仁宗時期天下戶數達到一千二百萬,戶口每年以千分之十一的年增長率遞增。到神宗《元豐九域志》編纂時,宋代府、州、縣治數有1135個。當時的東京汴梁,最盛時人口達150萬上下,是全國第一大都市。我們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在五米多長的畫卷里,繪有各色人物五百五十多個,牛、馬、騾、驢等牲畜五六十匹,車、轎二十多輛,大小船只二十多艘,堪稱東京汴梁的風俗畫卷。
政府膨脹 財政吃緊
然而,高度發達的文化與都市文明,始終無法擺脫一個巨大的陰影,那就是冗官、冗兵和冗費,以及由此造成的積貧積弱現象。這個問題,終其一朝都未能改變。
由于大興科舉,加上恩蔭、舉薦等官員選拔制度,宋代公務員數量膨脹到驚人的地步,官員從宋初到仁宗時增加了五倍之多,嚴重超編。即便如此,讀書人仍然趨之若鶩地涌入公務員報考大潮之中。因為宋代進士只要及第,就可以把粗布衣服扔掉,順風順水歡天喜地做官去了,而無需像唐代那樣進行任職考核。夸張點說,就算率兵數十萬,驅除韃虜,收復燕云十六州,向祖廟獻功,也比不上狀元及第的風光。可見宋代文官的地位遠遠高于武官,用文官牽制武官自然也是宋朝的祖宗家法之一。
宋代的官員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三年以后即可積勞升遷,享受優渥的薪資和待遇。這點和我們現在的公務員制度比較相似,一入公門就可終身無憂。據宋人筆記,宋庠、宋祁都在朝為官。一年元宵夜,宋庠在書院中苦讀《周易》,其弟宋祁卻遍燒華燈,與歌妓左摟右抱,喝得醉醺醺。宋庠看不下去,派人責備弟弟道:“你還記得某年元宵夜我們同在州學內吃爛菜飯的光景嗎?”意思是提醒宋祁不要忘本。哪知宋祁大笑道:“就不知當年吃爛菜飯是為的什么?”宋祁甘愿忍受吃爛菜飯的辛苦,原是為了有朝一日當上公務員,過窮奢極欲的生活,當時官場風氣可見一斑。
冗官之外更有冗兵。宋太宗認為:國家沒有外患必有內憂,外患不過是邊防之事,頂多賠點銀子,倒好預防;怕就怕內部不穩定,人心思變。所以,宋代統治者將穩定看作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每當災荒之時,政府就大舉招收流民為兵,將兵和民嚴格剝離,不允許有任何動亂的苗頭。經過歷代的累積,兵員數目從宋太祖時期廂軍、禁軍總數22萬,到仁宗慶歷時達125萬,增加了6倍之多。這些士兵終身行伍,躺著拿薪水,逐漸養成了驕墮的風氣。衛士宿衛時像大爺一樣,連被子也懶得提,要派人幫著提;禁兵發了口糧也不肯自己背,要雇人來扛。這樣的士兵戰斗力可想而知了。
上有冗官,下有冗兵,國家財政當然入不敷出了。宋代民與官的比例是64:1,就是說要64個從事生產的人才能養活一個官員。流年不利時還得征兵,以至于宋神宗感嘆:“窮吾國者,兵也。” 宋仁宗慶歷以后,每年財政赤字三百萬緡以上,到宋英宗治平二年財政赤字達到一千五百七十萬緡以上。所謂“緡”是穿銅錢的繩子,一緡就是一串銅錢,計一千文錢。根據當時的物價水平,仁宗時期120文錢就可以買一斗米,可知當時財政虧空有多么巨大了。
毫無疑問,統治者會將財政赤字轉嫁到老百姓身上。加之宋朝秉持守內虛外的家法,以文官牽制武官,軍隊戰斗力低下,不得不向契丹和西夏納貢。大宋王朝每年要孝敬遼“歲幣”銀10萬兩,絹20萬匹;給西夏銀7.2萬兩,絹15.3萬匹,茶3萬斤。這些負擔全部加之于百姓身上,政府于是想出各種辦法巧取豪奪,南宋的朱熹說道:“古代剝削的方法,本朝都具備了啊!”冗官、冗兵和冗費,造成了宋朝政府積貧積弱的局面,外不足以抵抗遼和西夏,內不足以安撫百姓。
神宗大志 欲興國富
當此之時,大宋王朝興起富國強兵的改革潮流,也就不難理解了。
慶歷、嘉佑年間,當時名士怕只怕不變法。這種改革潮流,不獨表現于士大夫身上,即使是君王也躍躍欲試。慶歷年間,宋仁宗銳意進取,欲興國家太平,屢次召見范仲淹問當世要務。范仲淹覺得國事有先后緩急,久病之軀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因此一直沉吟不決。宋仁宗不依不饒,親自召見二府要他們加班,必須書寫完對策才肯放他們下班。范仲淹迫不得已,退朝以后乃作《上十事疏》,其要點是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主要講澄清吏治、富國強兵等問題。與此同時,富弼也獻上“安邊十三策”。雖然由于小人的阻撓和仁宗的軟弱,慶歷新政不及一年就以失敗告終,但是范仲淹等改革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擔當精神,卻一直感召著后人。
此后的宋英宗在位只有四年,來不及更化改作,變法的重任還要等到年輕有為的宋神宗趙頊。
《宋史》說神宗動止皆有法度,即使是大暑天氣也不肯扇扇子,這點就是普通百姓都吃不消;又天性好學,學習到晚上連飯都忘記吃,英宗時常派人勸止。每次侍臣入講,神宗都要率領弟弟拜見老師。神宗18歲繼位以后,開始顯示出與他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他首先問計于曾經主持慶歷新政的大臣富弼,得到的卻是一盆當頭冷水:“陛下登基不久,應當廣施仁惠,希望您二十年口不言兵。”此時的富弼已經垂垂老矣,經歷了慶歷新政的失敗,昔日的改革派完全退化為保守派。
這盆冷水并沒有澆滅宋神宗心頭熊熊燃燒的改革烈焰,他還需要一個扶他上戰馬的人。他將目光從死氣沉沉的京城移開,投向了大宋王朝生機勃勃的地方。這個扶他上戰馬的人就是王安石。
擢升王安石
王安石早年就議論高奇,慷慨激昂有革除弊政的志向,他曾給仁宗上過萬言書,說效法先王的政治,實際上是效法其施政的立意;既然是效法先王之意,那么改革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王安石的改革,之所以要借助祖宗之法的名義展開,無非是為了減少改革的阻力,便于放開手腳實現理財之道。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不久就在士大夫中間廣泛流傳,他隱然成為新一代改革派領軍人物。
此外,神宗登基之前,王安石就和韓、呂兩個大家族交好,韓絳、韓維和呂公著時常在外面揄揚王安石的名聲。韓維任神宗記室時,每次講說完畢,都要露出神往的口氣說道:“這不是我的說法,是我朋友王安石的說法。”后來還請求讓王安石代替自己,做神宗的老師,因此神宗很早就知道王安石的名聲。
王安石有著豐富的地方工作經驗,中央多次征召他入京為官,都被拒絕。士大夫們發現他不重視功名利祿,恨不得一識其面。整個朝廷都認為,這么優秀的人才不來京城做官,簡直是大宋王朝的恥辱。神宗于是越發想要見到這個高人,剛即位就任命王安石江寧知府,數月后又提拔為翰林學士兼侍講。
本來赴京做官是一般士大夫朝思暮想的事情,王安石偏偏無動于衷,直到第二年四月才入朝。王安石獲準越級進言,不受朝廷禮儀限制。神宗一見到他就迫切地問道:“治理國家當務之急是什么?”王安石答道:“選擇政策最重要。”神宗問那唐太宗怎么樣啊,看得出他希望做一個有為之君。哪知王安石一臉不屑,說陛下要學就學堯舜,唐太宗算什么。一席話讓年輕的宋神宗激動得直搓手,叮囑王安石好好輔佐自己,共同推行變法。
1069年,宋神宗任命王安石為參知政事(相當于現在主管經濟的副總理),正式主持變法。同時在原有的政治格局外,成立類似于今天發改委性質的“制置三司條例司”——一個制定戶部、度支、鹽鐵等三司條例的專門機構。
王安石的變法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