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指責袁世凱

英國傳教士伯夏里1900年1月9日的電報引起英國公使竇納樂高度關切。他弄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那么明白事理的袁世凱到山東也發(fā)生了變化，拳會、刀會竟然在銷聲匿跡后再度復活，這究竟是什么原因？

帶著這些疑問，竇納樂1月11日約見總理衙門大臣，他用最嚴厲的詞句警告中國政府，政治不作為會帶給公眾惡劣的印象，以致傳言不斷。針對山東問題，竇納樂以為現(xiàn)在的困難與問題，都可以追溯到前任巡撫毓賢那里。毓賢近乎公開地鼓勵支持刀會、拳會，公開撩撥民教關系，從而使山東民教沖突如此嚴重，一發(fā)不可收拾。

竇納樂對毓賢的指控，對于總理衙門大臣來說已是過去式。畢竟袁世凱已取代毓賢就任山東巡撫，過去的責任或許在毓賢，但現(xiàn)在怎樣讓山東恢復平靜，責任卻在袁世凱。

總理衙門大臣認為，地方官府困難很大，雖然刀會、拳會引發(fā)社會動蕩的原因非常復雜，但主要原因還是教民與普通百姓間互存惡感?？梢哉f普通民眾缺少容忍的雅量，但教民普遍存在傲慢，對世俗民眾同樣缺少包容。即便不說那些為非作歹的教民，即使一般教民也會因為知道基督、知道上帝而心生傲慢。相互的惡感使教徒與非教徒同樣受到折磨。地方官府始終沒有找到兩全其美的處理方式。不過，總理衙門大臣稱，現(xiàn)在朝廷既然讓袁世凱帶著幾千新軍去了，相信在袁世凱治理下，山東秩序應該很快獲得恢復。

對于中國大臣的解釋，竇納樂表示理解和接受，但他依然不忘使用最強硬的態(tài)度促使中國官員記住局勢確實不容樂觀，不要以為中國皇帝1月4日下達了諭旨就萬事大吉，不要以為卜克斯事件會那么簡單過去。竇納樂敦促中國方面認真落實上諭精神，真正嚴肅地對待卜克斯事件善后，盡快平息山東及華北地區(qū)的騷動，恢復秩序，重建和平。

竇納樂不斷施壓并沒有促使中國政府沿著堅決鎮(zhèn)壓的道路走下去，事實上朝廷在發(fā)布上諭時，雖然沒有如伯夏里所說的那樣發(fā)布密令鼓勵刀會、拳會，但也沒有真的像上諭中所說的那樣堅決而毫不留情地鎮(zhèn)壓刀會、拳會。在那短短幾天，袁世凱的強硬立場曾在朝廷內(nèi)部引起強烈反彈。一些御史嚴厲指責袁世凱新政嚴重惡化了華北局勢，進一步加劇了山東民教沖突、官民沖突。還有御史認為，卜克斯事件在過去幾任山東巡撫治理下不會發(fā)生，現(xiàn)在之所以發(fā)生，主要就是袁世凱改變了“剿撫并用”兩手策略，如此強硬政策迫使那些村民畏懼嚴懲，只好將卜克斯殺掉以毀滅證據(jù)，逃避懲罰。

御史高熙喆在奏折中認為卜克斯事件的發(fā)生，主要是因為袁世凱急功好利，上任伊始“先剿后撫”，希望用強硬手段雷厲風行平息動蕩，殊不知民教雖有沖突，但他們畢竟都是朝廷赤子。那些信仰基督的教民，寄其身家妻子于教堂。一旦中外沖突、民教沖突，他們究竟是站在政府方面，還是站在教會方面，或者直接站在外國方面與我為敵？這些疑問不待仔細討論都很清楚。

高熙喆指責袁世凱必欲剿滅刀會、拳會，其目的只是為了討好教會和外國人。他指出，袁世凱似乎沒有想到，假如教民挾教堂之勢肆意報復，勒令袁世凱盡殺良民而后快，試問袁世凱又將怎樣處置？且朝廷縱不為民情計，獨不為息事計？袁世凱為討好教會濫殺良民已激起民眾憤怒，現(xiàn)在京城內(nèi)外議論紛紛，皆謂袁世凱先行痛剿然后奏報。雖屬傳聞，未必無因。萬一百姓遍傳謠言，互相煽動，以致禍起燎原，不可收拾，袁世凱自問能否當此重責？

高熙喆這些指責當然非常偏激，但仔細想想其實也有點道理。換言之，從朝廷立場看，教民、非教民，都是朝廷子民，為什么一定要支持一方壓制另一方呢？對待日趨失范的社會秩序和日益嚴重的教民沖突，朝廷應該有一個比較中立的態(tài)度，應該分清是非，不能一味偏袒教會、教士和教民，更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肆意屠殺反洋教、反教民的中國民眾。

御史們的建議引起了朝廷的重視。1月11日，朝廷發(fā)布一道上諭，改變先前嚴厲鎮(zhèn)壓刀會、拳會的強硬立場，要求各地督撫在采取強硬措施時，不可將那些集眾習武者一概視為會匪，不要擴大打擊面。若安分良民，或習技藝以衛(wèi)身家，或聯(lián)村眾以互保閭里，都是本著守望相助傳統(tǒng)倫理應該做的。朝廷告誡各地官員若遇民教沖突，萬不可良莠不分，而應持平辦理。

很顯然，1月11日的上諭是1900年清廷對義和拳事件處理態(tài)度的一個重大轉折，也是引發(fā)后來一系列變故的關節(jié)點。至于這個上諭產(chǎn)生的背后原因，除了御史們的那些分析，還有一個重要背景就是此時緊鑼密鼓的建儲活動。

據(jù)在北京的外國人理解，這份上諭要求各地官員對待民間秘密結社要采取溫和態(tài)度，必須注意的是不要懲罰一個無辜的人，不論他干過什么。至于各國公使，他們也對這道上諭非常不滿意。美國公使明確表示，他對于這道上諭“奇怪的措詞”深感憂慮，不知中國政府究竟要表達什么樣的意思。法國公使認為，這道上諭所使用的詞語“含糊不清，模棱兩可”，“語義雙關”。似乎向任何一個方向都能解釋通，都有道理。鎮(zhèn)壓與保護，似乎成了一個事情的兩個方面。英國公使竇納樂則擔心，這道上諭有可能被解釋為對刀會、拳會秘密組織予以寬恕，有鼓勵這些秘密結社反對外國人反對教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