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過去了,很多往事都已被歲月塵封,可那一夜的情景依然清晰地鐫刻在我腦海里。那一夜,我與死神擦肩而過,那一夜,我的兒子歷經艱難來到了人世。
妊娠早期檢查,我胎位不正。醫生告訴我矯正的方法:每天晚上下趴半小時。我不能堅持,因為我與丈夫兩地分居,下趴時間長了,怕有閃失。于是我決定采取剖腹產。對此,丈夫李凡沒有異議。
妊娠后期,我住在李凡的單位里。李凡的單位是鎮上的一個信用社,緊靠國道。看著日漸隆起的肚子,算算也已接近了預產期。我要李凡陪我去鎮醫院做檢查,醫生說還早著呢。可是我剛剛定下心來,就感到腹部疼痛。這是不是分娩的前兆?開始我不敢確定,但接下來的情況很快表明:我孕育十個月的寶寶就要降臨人世了!腹痛變成了陣痛,間隔由開始的兩小時縮短到一小時、半小時,痛程也逐漸加劇和延長了!
下午兩點半光景,我要李凡趕緊準備去醫院。李凡整理好賬務,說還應跟家里的父母說一聲。李凡的父母住在李家村,離鎮上有七八里路。我想叫李凡找人送信,可又想叫婆婆來,就忍著焦慮和疼痛答應了,要他快去快回。可李凡返回鎮上時,天已經黑了,他的母親也沒有同來。我忍耐不住了,命令李凡快去找車。李凡急匆匆地去找車,但街口處的出租車都已離去。李凡只好到街心里去找。好半天工夫,才叫來了一輛破舊的吉普車。我心里著惱,但見李凡也是馬不停蹄的火急狀態,又不好發火,匆匆收拾了一下就上了車。信用社一位有經驗的大姐給我們找了一條小棉褥。
吉普車疾馳在通往綠林縣城的國道上。李凡坐在司機旁邊的位子上,面色緊張,不時提醒司機的車速。我身著睡衣,半躺在后排的位子上,不時發出疼痛的呻吟。
一小時后,吉普車駛進了綠林縣人民醫院。院內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醫院里怎么沒有電?”我吃驚地望著窗外,心里充滿疑慮和焦躁。
李凡下車去,找來了一個醫生,姓胡,與李凡是同鄉。他剛從被窩里出來,帶著寒噤說:“你們來的真不巧!醫院里平時是不停電的,可今天下午停了電,今天夜里恐怕也不會來電了。剖腹產手術無法進行!”
“怎么辦?”我和李凡異口同聲地問。
“要做剖腹產手術,須到鄰近的巨野縣城,或者有特別亮的燈。而巨野縣城離這兒有一百華里,產婦能受得了嗎?”
“不行!”我斷然回答。
“胡醫生,汽燈行嗎?”李凡問。
胡醫生笑了,說:“汽燈可以,但現在哪里還有汽燈呢?自然分娩的可能性很大了。我給你們安排幾個醫生!”
我無奈地認從了,隨后被送進病房。病房里有幾只蠟燭模糊地照出許多人影,他們幾乎一齊把目光投向我。而我此時已顧及不了許多,心中開始升起一個信念:一定要咬緊牙關把孩子生下來!體味分娩的痛苦,也是做母親的偉大和幸福!
我躺在病床上,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痛襲來,我的身體被扭曲了。我兩手握住床欄,頑強地抗拒著。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滾下來,睡衣也濕透了,我不時發出疼痛的呻吟,卻不見李凡的影子。
“李凡到哪兒去了呢?”我心里念叨著,感到很孤單,同病房的人也都欷歔連聲。過了好一會兒,有醫生走過來,卻是實習醫生。她們檢查了一下,又走了。實習醫生走了又來,來了又走,也不見有什么反應。大概到了夜間一點多鐘,一個主治醫師走了過來,檢查了一下,對身后的實習醫生說:“胎兒臨盆了,是臀位。馬上送進產房!”
我急了,怎么不見李凡呢?正焦慮間,李凡風風火火地從外邊闖了進來。
“你到哪兒去了?”我含怨地柔聲問道。
“我找電源去了!”李凡喘著氣回答,“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扯不過來!又打電話到水灣鎮的同事家,叫他通知咱家里人找幾個汽燈來。結果打了半天才叫醒他!”
我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切都是徒勞,還不如在這兒陪我一會兒呢!”然后,我被送進了產房。
產房里有一支蠟燭閃著微弱的光,照出旁邊的一位產婦和幾位忙碌的醫生。這邊的醫生吩咐李凡買幾只蠟燭和衛生紙來。不一會兒,李凡買來了十只蠟燭和一捆衛生紙。醫生笑他真舍得,隨后就把他讓出了門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躺在產床上,忍受著陣陣劇痛。內褲裹在身上,沒有人給我換掉;汗水流滿了產床,又從產床上滾落到地下,沒有人給我一點援助。我兩手握住床楞,心里不時發出疑問:“醫生怎么還不來?還要多久才能把孩子生下?”
終于,醫生來了,但來的醫生只是蹲下去堵住快要降生的嬰兒的腳。原來胎兒是臀位,屬于倒生。為安全起見,必須待嬰兒的臀部也下來才能助產。這下我難以忍受了:我要用力把孩子生下來,可一次次努力又都被堵回去。我只覺得腹內絞痛,胸口憋悶,宮縮似乎沒有了間歇。我的體力在劇烈地消耗著。我堅持著,堅持著……
長夜漫漫,伴隨著我的孩子在母腹里的最后行程。漫漫長夜,煎熬著孕育了生命的母親!醫生換了兩班,嬰兒在母腹里的行程還沒有走完。黎明的光亮照進屋來,我開始掙扎在死亡線上。醫生推來了氧氣筒,準備保孩子的母親。
這時,李凡的母親趕來了。她雙手鉗住我的腰部,“兒啊”、“乖啊”心疼地喊著。我得到了援助,又有了力氣,再一次下定決心要生下我的孩子!
9點45分,我的孩子終于歷經艱難來到了人間。他似乎也很累,無力哭喊。醫生迅速把他倒懸起來,照著腳底用力拍打。這才聽到幾聲低啞的哭聲。我懸著的心放下了,看到灑滿屋子的燦爛的陽光,我不再感到助產婦縫合的苦痛。因為我要休息了!
我一覺睡了很長時間。醒來,見公公、婆婆、媽媽、弟弟都在身邊。公公以為我見了媽媽會大哭一場,可我卻平靜地望著媽媽說話。我想:“我為什么要哭呢?我不是已經度過了生死關嗎?我不是已經取得勝利了嗎?”但李凡還很激動。媽媽要他去外面為我做碗粥,結果他去了一個小時,也不見回來。原來,他的粥做砸了——一碗粥里放了一斤糖,甜過了頭,變成苦的了。
后來,我與李凡終于因生活中的種種錯位分手了。我的孩子不得不離我而去。我經受了骨肉分離的巨大傷痛,經受了歲月風塵的無情侵蝕,但那一夜兒子降臨人世的情景還是時時浮現在我腦海里。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