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我們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吃到鄉下家里的年豬了。
小時候,如果誰家養了年豬,到了臘月底那就要殺年豬了。殺年豬的那天,天剛蒙蒙亮,爸媽就早早地起了床,我們也草草地吃完早飯。媽媽先是忙著在灶膛里架了一些木頭,很快就燒好了一大鍋的滾開水,此時的堂屋里已變得熱氣騰騰的了。接著媽媽便將事先燙好的一小壺白酒,遞給過來殺年豬的五大伯,請他先喝上兩盅,那意思就好像是給他壯膽子似的,然后五大伯便系上殺豬的圍裙,拿著殺豬的家什,忙著出門“應戰”去了。爸爸、哥哥等人已經拿著繩子跳進豬圈里將豬捉住,當用繩子把豬的四個蹄子綁扎起來時,那豬便不時地發出尖厲的叫聲,大人們用碗口粗的棒子將豬從圈里抬出來,放在房前事先準備好的桌子上。
而此時,我和小妹則趴在炕里的窗前,用嘴哈氣將窗戶上厚厚的窗花融化,透過那一小塊圓圓的明玻璃,便將外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快殺豬時,我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此時,只見五大伯將手中的鎬頭高高舉起,狠狠地向豬的后耳根處砸去,接著,便聽到這豬悶叫了一聲后,便將頭向下一歪昏死過去。緊接著,五大伯便手拿長刀,狠狠地向豬的頸動脈處扎去。待將這刀拔出時,這豬身體里的血便噴涌而出,涌流到桌前事先放好鹽的大盆里。此時的豬蹬了幾下腿,便一命嗚呼了。這時站在桌旁的爸爸,趕忙用事先折成三角形的秫秸棒子,不停地在這血盆里來回地攪動,以防止豬血凝固。然后,五大伯用刀在豬的一只后蹄的皮上割下一個小口子,接著,他便用一圓形的鐵通條伸進這豬的皮下,四下里進行疏通,再用包米棒子將豬喉嚨處的刀口處堵上,將嘴貼在這刀口處,狠勁地向豬的身體里面吹氣,這豬的身體便迅速地膨大鼓脹起來。這時,還要用細繩子將這刀口處扎緊以防止漏氣。將這豬抬放到開水鍋里之后,便反復地向這豬身上澆開水。待到用手能將豬身上的毛拔下來時,再用刮豬毛的鐵刮子將豬毛刮洗干凈。將這收拾得白白凈凈的肥豬抬到屋地的桌子上后,五大伯便開始給這豬開膛了。他先是將這豬的心肝肺割下來掛在堂屋的房梁鉤上,再依次將豬的大腸、小腸和豬肚掏割下來,然后再將這豬的大、小腸里的東西倒出來,用鹽和堿揉洗幾遍后,再用清水反復地清洗,全部清洗干凈后,再將其翻回去,可費工夫了。
到了這時,就可以灌血腸了。農家灌血腸是很有學問的,豬血里要放切碎的香菜和花椒面等一些調料。待煮肉的湯放涼后,將豬血和肉湯按1∶1的比例稀釋后,再將這血灌進清洗好的大腸和小腸,這是我長大后才知道的。原來只是知道這血腸好吃,但卻不知道它是怎樣做成的。灌好的血腸大約要在1.5尺處用線扎緊,這血腸就算灌成了。灌好的血腸放到鍋里煮時,既不能煮得太老,也不能煮得太嫩,需要把握住火候,以拿做針線活的針扎一下,不冒出血水為正好,此時煮出來的血腸就特別的嫩,吃起來也特別有味道。用這煮血腸的肉湯再煮上一鍋酸菜,將切好的熟肉片和血腸放到菜鍋里去冒一下,就可以端桌子上讓客人品嘗了。此時,用筷子夾上這熟豬肉或者熱血腸,再蘸上點蒜醬,那吃起來就特別的噴香可口。
我家每年殺年豬時,都要把我的大姑請來,因為爸爸是獨生子,大姑自然就成了咱家的座上賓。這年豬除去用來請客外,剩下的豬肉還要賣一些,用媽常說的一句話是:“年節好過,平常的日子不好過。”過年殺年豬時,家里只能留下一點頭蹄下水,老百姓管這豬的五臟六腑叫“下水”,將這豬的頭蹄“下水”整理好煮熟后要切好腌上,以留做正月里待客用的涼碟。
正巧,當年五小叔家養了一口肥豬,那是五小叔和連襟合伙養的,準備過年時殺來吃的,但通情達理的弟媳還是說服了姐夫、姐姐。因此,在婆婆去世后的第一年,我們是在五小叔家吃的年豬,于是我們兄弟姊妹們又都聚在了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豬肉大餐,那感覺,真的是又嘗到了年的味道。臨走時,五小叔和弟媳又分別給我們各家割了一些肉,誰家愛吃肝、腸什么的,又都給拿點。
第二年剛開春,小姑子家便有準備地抓了兩只小豬崽,那是小姑子一瓢豬食一瓢豬食端著喂大的呀,經過一年的辛苦勞動,到當年底,這兩頭大肥豬已分別長有300多斤。為了讓兄弟姊妹們能吃好這個年豬,頭天晚上,呼呼的北風刮著,妹夫傳杰和外甥女婿登凱等人便起大早,冒著零下20多度的嚴寒,用車將這兩頭肥豬拉著,到五里地之外的藍旗村去殺豬。第二天,我們兄弟姊妹們又都聚在了一起,那吃的已不僅僅是噴香的豬肉和鮮亮的血腸,而是兄弟姊妹們用心血澆灌出來的情腸了,那份濃濃的親情真的是無法用語言能表達出來的。那天,大家坐在一起邊吃邊嘮,兄弟姊妹和妯娌們聚在一起,心里總有說不完的話,那真的是又找到了過年的感覺,又嘗到了年豬的味道。
臨走時,小姑子又給我們每家拿了那么多的肉,還給我的老父親拿的熟肉和血腸,還有蘋果等等,愛人說:“我的妹妹就是大方,給拿回了半個豬。”
第三年,大姑姐家在頭年冬就抓了一只小豬崽。大姑姐雖然患有腰腿痛病,但她堅持著一瓢一瓢地喂,功夫不負有心人,這豬養了一年多,長得是又肥又大,足足有400多斤,豬膘看起來就有二寸多厚。2012年的元旦,大姑姐家殺了這頭豬,正巧趕上我的女兒和女婿也回來了,于是大姑姐便一同邀請我們去了她家。兄弟姊妹和妯娌們又一起圍坐在熱乎乎的炕上,一家人有說有笑,甚是熱鬧。那天,我患腰脫病剛好些,于是便躺在滾熱的炕上烙著,感覺很舒服。大姑姐說,其他屋還有地方,你們可以盡興地玩。我這個人愛熱鬧,便待在外屋炕上,愛人和他的兩個弟弟以及女婿,還在地上支起了一桌麻將,在那吆五喝六地玩著。一晃,到了下午的三點多鐘,我們在外面工作的三個兄弟就要起程了,此時,大姑姐又拿出煮熟的血腸讓帶給我的父親,還有年豬肉、蘋果、地瓜等,全家人一直送我們到大門外。
這不,從大姑姐家回來還不到十天,小姑子家又來電話了:“三哥,什么事也沒有,今年家里又殺年豬了,后天你們到我們家去吃豬肉!”
周圍的鄰居們知道我們又要到鄉下去吃年豬了,她們都向我們投來羨慕的目光,“瞧,你看人家兄弟姊妹多有親情味!”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