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城管（之三）

四十二.到底是誰壞了風水

作為廣豐人，我常為一種言論感到遺憾，甚至羞愧，尤其是當這種言論出自某些身份尊貴地位顯赫學識不凡者的口中。我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大伙暢談這種言論時站出來厲聲反駁，往往搞得氣氛緊張，場面尷尬，弄得本來高高興興前來聚會的人們不歡而散，我被有些人稱為“極不好玩之人”。

這種言論叫做“壞了風水論”。

廣豐自公元758年建縣以來，歷1200余年，為官者甚眾，居高位者亦不乏其人，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近二十年來，卻沒有出現過高級領導干部，一個百萬人口的泱泱大縣，居然連一個正兒八經的副部級干部都沒有過，實職最大的領導才正廳級，也就那么一兩個。而且，廣豐的干部出事率很高，許多看上去勢頭極好的人往往當到縣處級或副廳級就出事了。搞得廣豐人總是埋怨廣豐的風水不好，外地人也覺得奇怪：這廣豐人到底怎么了，怎么老出事啊？

壞了風水論一。廣豐縣城的水口有座小山，形似臥棺，叫棺材山，風水論者認為，廣豐人做不了大官都是因為此山，凡官一當大就得出事，就得抬著棺材入水口回故土。上世紀90年代初，縣城建設拉開架勢，需要大量石材，有人取材棺材山，兩三年工夫，這棺材山便被夷為平地，現已為一居住小區。棺材山被摧毀了，按風水理論廣豐人該把官當大了吧，可是，沒有，而且做官的廣豐人仍然頻繁地出事。

壞了風水論二。棺材山摧毀之后，風水論者無處可賴了，但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托詞，說廣播電視大樓建壞了。廣豐縣城一條最重要的街道叫永豐大道，建成于1992年，四十米寬，因此又名“92大道”或“四十米大街”，1996年，在永豐大道的最北端，建了一幢11層高的電視大樓，當時為全縣最高建筑，呈長方體巍然屹立。樓前四道交叉，中間建一環形島（俗稱大轉盤），環形島中間建有高桿燈。那些風水論者說：“棺材山雖然沒了，可這幢樓又壞了風水，樓對水口，即成墓碑之形，盤圓為臺，便是祭臺之基，桿頂亮燈，實為奠立之香，活脫一幅墓園圖啊，廣豐人怎么可能把官做大呢？”更由于環形島建設不夠科學合理，經常發生交通事故，屢次致人死亡，更成為“壞了風水論”的有力佐證。后來，高桿燈被移走，去年，我讓園林所對大轉盤進行了改造，之后，再也沒有發生過交通死亡事故。

壞了風水論三。城北有條東西走向的裕豐大道，將南北走向的低矮丘陵養村山切斷，這讓那些風水論者又找到一個托詞，他們說養村山有龍脈之象，現在已被切斷，使廣豐人做不了大官。曾經有許多人通過各種方式找到縣里領導反映，不知出于何因，有領導理會過此事，曾多次征求有關部門和相關人員的意見，之后有很多人出了主意，有人建議建一個跨路渡水槽以連接被切斷的山體，有人建議建一個大型的跨街龍門廣告架連接山體，也有人建議干脆建一座天橋將山體連接，把養村山開發成城市森林公園。我曾在一次小型議事會上發言：“古人最重風水，這邊若有龍脈，怎么縣志上沒有記載？以前有棺材山時怎么沒人說這邊有龍脈？現在建什么都難了，裕豐大道沿線有高壓線，無論是建渡水槽、龍門架還是天橋，都離高壓線太近了，如果一定要建，就得將高壓線埋地，那改造工程太大，老百姓問我們干什么？我們怎么回答啊？誰敢說是為了接龍續脈？”

壞了風水論四。數年前，縣交警大隊在永豐大道與蘆林大道相交處的通訊橋頭建有一塊電子顯示屏，專門用于發布交通信息，宣傳交通管理法律法規，同時用作公益廣告宣傳，后來壞了，就一直死沉沉地豎在那里，極殺風景。后來，交警大隊想重新啟動這塊電子屏，但是又沒有安排建屏專項經費，我想了個辦法，引進一家廣告公司，建設了一塊最先進的LED電子彩屏，在規定的時間里由交警與城管部門做公益宣傳，其他時間由廣告公司發布商業廣告。這個地方位置極其特殊，是蘆林大道、永豐大道、永豐大橋、沿河路、廣中路、廣場北路六道交叉之處，也是月兔廣場、兒童樂園和公交始發站出口之處，中間有個巨大的環形島，環形島中間的高桿照明燈因為風水問題老早就被換成了昂貴的精鋼雕塑，因此，長期以來這個空間極大的重要路口夜間一直是漆黑一片，經常發生交通事故，現在這個電子彩屏建好后，正好解決了這個地段的照明問題，自從電子彩屏投入使用后，至今沒有發生過一次死亡事故。但是，風水論者不知從哪本書上學的，居然說這水口之處立此屏幕，似一面鏡子，壞了廣豐的風水，擋了廣豐人的財路，阻了廣豐人的官運，建議拆除，我差點氣得吐血。

當然，關于“壞了風水”的論調還有一些，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四種說法。廣豐人聚在一起，不管是酒局還是牌場，不管是飯后還是茶余，他們時不時就會聊起關于風水之事。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論調就悶悶不樂，就不耐煩甚至生厭地走開，尤其是當一些官員在談論這個話題時，我更會生氣地離去，我生怕我會沉不住氣與他們爭辯起來。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就大聲地駁斥了他們一番，我的駁詞大致如下：

不要“屎拉不出就賴茅坑板”，這官當得大不大和會不會出事與風水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一定要說有，我認為那只是風氣，而不是風水。這當官的人多不多與大不大，主要跟教育有關，廣豐人相對來說重商輕讀，因此仕人相對較少，做大官的概率也就相對較少。至于出事頻率高于別地，那就更好理解了，這官場從來奉行“朝中無人莫做官”的潛規則，由于廣豐人高官極少，京官幾乎為零，為官者要想把官做大，只有華山一條道——跑官行賄，可這行賄的風險太大代價過高，被行賄的官員一旦有事，這行賄的也就有事了，更重要的是，大凡行賄者從來不用自己的錢去行賄，而且行賄后總要千方百計連本帶利地賺回來，于是就拼命地受賄或者貪污。你想，一個一心想通過跑官送禮把官做大又想通過受賄貪污把錢賺多的官員又哪有心思把工作做好呢？這樣的官員出事的頻率當然就居高不下了。我就見過一個官員，算是我朋友，接到一個關于某某領導出事的電話時，三九寒冬的天氣，瞬間涌出滿頭豆大的汗，沒多久他也被弄了進去。

再從歷史上看，廣豐人的官做得并不小，這就讓壞了風水論者的論調不攻自破。唐朝王貞白，他的官做得不小吧，他給皇上做過秘書，官至校書郎，這是一個讓全世界所有華人都要肅然起敬的人，不僅因為他是廣豐第一個進士，也不是因為他是廣豐書院文化的創始人，主要是因為他是“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原作者，他讓廣豐成為了“光陰文化”的發祥地。他靠誰提攜啊？那棺材山一直臥在縣城水口處，也沒見他出過什么事啊？張叔夜，又是一個進士，他官至禮部侍郎并簽書樞密院事（相當于現在的軍委副主席），他靠誰提攜啊？當然是自己的才華與忠義，他在任海州知州時代表朝廷敗降宋江，平定了水泊梁山的起義（這里且不探討鎮壓農民起義的功過是非），他又繼承岳飛之遺志，在金兵入侵時父子仨全力保衛首都，城陷后伴隨被俘的徽欽二帝忍辱北上金國，在宋金交界處誓死不踏金國土地半步而仰天號呼，拒食絕水，噴血而亡，死后南宋朝廷為表彰其節義忠勇，謚封“忠文公”。要是廣豐風水不好，出得了張公這樣偉大的人物嗎？施師點，又是一個進士，他是南宋資政殿大學士，做過太子的老師，官至樞密院事，廣豐民間傳說的施宰相就是他。他靠誰提攜啊？當然是自己的節義忠勇了，他一生清廉正直，關心百姓疾苦，受百姓愛戴，他出使金國執禮不辱，有禮有節有度，使金人嘆服，他一生勤勉治國，最終病死任上，卒后朝廷追贈施公“紫光祿大夫”，謚封“正憲公”。他留家訓：“我平生為官，聽任升沉，未曾以個人得失介懷，從不趨炎附勢，須知富貴不可以巧圖，只有忠孝才是我輩大事。”如果說廣豐的風水不好，施師點又怎么當得上宰相呢？還有唐朝那位官至安撫使最終因不阿權貴而回鄉隱居“還執來時舊酒瓢”的廖凝；宋嘉定十年的文武雙科狀元官至諫議大夫的呂廷彥；攜子死戰報國最終父子雙雙赴難沙場的抗金名將黃從龍；明朝文學家、天文學家、官至南京太仆少卿終因不阿權貴而辭官還鄉隱居銅鈸山白花巖著書立說的呂懷呂巾石；被譽為清朝“數十年無此好倉官”的一代廉吏徐謙；追隨中山先生并深得先生器重的同盟會元老，江西同盟分會的創立者，戰死沙場的王賡言等等。歷史上廣豐做官的人還是很多的，而且京官大官不在少數，更重要的是歷史上做官的廣豐人大多清正廉潔，剛直不阿，如果說有風水，那么我認為這也是一種風水，就是廣豐這片風水寶地養育出了許許多多像上述所點評的那些先賢。廣豐的先賢們老早就給我們做足了榜樣，但是今天，作為子孫的我們，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從思想深處尋根源，不敢正視自己的不良思想，卻對自己的不良行為遮遮掩掩，一味地將官做不大且容易出事的原因歸結于風水不好，一會說山形沒生好，一會說樓房沒建好，一會又說修路斷了龍脈，一會又說彩屏擋了官運，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沒來由地尋找來這許多沒名堂的托詞，當真是豈有此理，要是上蒼有靈先賢有知，還不要被這些無聊無知的后人氣得吐血？

到底是誰壞了風水？包括我在內的廣豐人，該捫心自問一下了，該深刻反省一下了。

四十三.承諾

到城管局工作后，我曾對全系統千名干部員工公開承諾：從今天起，凡是城管局能夠做主的所有項目，只要在規定內可以不招投標的，全部由城管局自己實施，市政項目由市政公司組織施工，園林項目由園林所組織施工，路燈亮化項目由路燈所組織施工，供水項目由自來水公司組織施工，要是發現我當局長的把項目承包給自己的親戚朋友實施，可以隨時舉報。當然，我也公開做了說明：如果有因技術不行我們自己實施不了的，有因項目過多自己實施不及的，有因利潤不高自己不愿實施一定要承包給他人實施的項目，請你們告訴我，這個人情由我來做，因為跟我打招呼的人太多了，跟你們招呼你們可以往我身上推，可我沒地方可推。

一年半過去了，這個承諾我兌現了，只要城管局做得了主的市政項目，我全部交給下屬單位自己組織施工，為了最大限度地保有利潤，我們采取的是自購材料發包清工的施工方式，年終，城管局二樓市政公司辦公處，人聲鼎沸人員過百，我以為上訪，細問才知，原來是前來領取工資的農民工。

市政公司由于一直以來沒有業務可做，效益極低，28個員工有一半主動放棄工資，外出自謀差事，留下來的基本上是不需要掙錢養家的女工。我上任時，公司債務一大堆，來討債的十幾人，有點債權也成了呆賬，官司五六個，都是被告，市政公司經理的工資不到一千，工程師的工資才五六百，正式工沒有事做，卻有個臨時工做出納，工資也不高，才六百，但比大多數人都高。我召集公司全體在崗人員開了個會，作了承諾：調離臨時工；保證將我有權做主的所有市政項目全部交給市政公司施工；提高公司效益，改善辦公條件；一年之內增加工資，使平均工資過千。他們嘻嘻哈哈，看得出來，他們對我并沒抱有希望，因此對我鄭重其事的承諾也就沒有當真。

但是，一年半不到的時間，我超量兌現了我的承諾：市政公司的業務做不完了，公司的債務還干凈了，舊欠也索回了一大半，幾個官司都了結了，辦公條件徹底改變了，工資加了兩回，一回六百，一回三百。正月初一，我帶著全體班子成員走訪下屬單位，看望堅持在一線工作的干部職工，市政公司居然給每人發了一個紅包。

環衛工人的工資偏低，他們到局里上訪，要求增加工資，我告訴他們：“局里也是縣財政核算的撥款單位，沒有錢給你們增加工資。”但是我承諾：相信政府，只要我們全力爭取，把我們的情況向領導匯報，是一定會給大伙增加工資的。

一年半過去了，感謝政府，感謝領導，他們讓我沒有食言，我兌現了承諾：一年時間里，縣里給環衛工人加了兩次工資，一回一百，一回兩百。現在，盡管環衛工人的生活仍然困難，但是廣豐縣環衛工人的工資已經是全市最高的了。

自來水公司一直是個虧損企業，企業效益不好，債務十分沉重，工人工資極低，我曾與總經理徐埜生以商議的方式承諾：強化內部管理，創新經營方式，提高企業效益，清償部分債務，提高工人待遇。

一年半過去了，我兌現了我的承諾：公司效益回升，收費改革成功，公司償債千萬，工人增資三百。

城管局是燃氣站的主管部門，全縣燃氣市場較為混亂，還存在著較大的安全隱患，全縣十個燃氣站的老板曾聯合到城管局上訪，要求加強燃氣經營市場的管理，我當時承諾：一定做好工作，強化燃氣安全管理，規范燃氣經營行為。

一年半過去了，我沒能兌現承諾，雖然我花了許多心血，但仍然沒能做好燃氣管理工作。原因是“三無一多”，即：無人員，燃氣屬危險化學品，城管局全系統找不到一個專業人員；無機構，上級要求成立專門的管理機構，可是縣里沒有同意成立；無經費，全縣十個燃氣站分布在十個鄉鎮，全縣的燃氣經營戶遍布在兩百多個村居，做好燃氣管理工作需要大量的經費，縣里沒有安排專門的管理經費；管理部門多，城管局雖然是燃氣工作的主管部門，但只是名義上的，因此才有前面的三無現狀。“一多”指的是，燃氣工作從來就是由多個部門共同管理的，縣里一直沒有明確具體行之有效的管理體制，規劃管其選址、城管管其審批、物價管其價格、工商管其經營、質監管其質量、安監管其安全、交警運管管其運輸等等。在我們這個國度，有個怪現象，管事的部門越多，那項工作就一定難以做好，現在，一項燃氣工作這么多單位共同管理，其結果自然是管不好了。因此，我對各燃氣站老板的承諾也就無法兌現了，我要向他們致歉。

四十四.楊總給我拜年

正月初四上午十時，我手機響，一看是楊總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接。我得先盤算一下，楊總這時來電到底是什么事，我腦海迅速翻滾：喝醉了？生意不好？又要讓我辦啥事了？又要與我打架了？一時之間想不出道道來，便硬著頭皮接了電話，手機里傳來楊總清晰溫和輕柔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不應該是找我滋事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楊總居然說要給我拜年，說要感謝我對他的鼓勵與幫助。我一時僵住了，直到楊總說：“我半個小時到！”我才回過神來。

楊總給我拜年！這太讓我感到意外了，我甚至覺得匪夷所思。

2008年元月10日，縣城最大的一個商城失火，整個商城燒了個精光，楊總當時是全縣最大的家電經銷商，他的家電城整個坐落在商城里，同樣燒得一個不剩，據他所說，損失近兩千萬元。當時，我任縣國資委主任，由于以前在縣政府工作期間，參與處理過東街火災事件，因此，縣委縣政府作為特別任務，把商城火災最繁雜最難做的一項工作交給我負責，這項工作是“損失核定”。整個商城大大小小受災戶283戶，所經營的業務更是五花八門，而且由于火災發生在深夜，所剩貨物十不留一，核定損失談何容易。縣委縣政府領導又說：“縣里將對受災戶進行一定數量的救助，但是這些人損失程度有大有小，不好確定救助數量，到時就根據你所核定各戶的損失額度再確定相應的救助數額。”領導這一講，把我嚇出一身冷汗，無疑，這樣一來，我就成了所有受災戶關注的核心了，我要是核得太低，受災戶不放過我，核得太高又讓政府蒙受損失，關鍵是我怎樣才能核得比較客觀準確呢？這一點在后來已經得到證明，我所采用的稅收、租金和資金周轉率綜合法對絕大多數經營戶的損失核定是相對準確的。但是當時有兩個人提出了異議，一個是李總，一個便是楊總。李總當時在商城四樓開了個服裝廠，員工100多人，一把火把所有的成品、半成品、原輔材料和所有的機械設備全部燒毀，損失數百萬，這個李總跟我是中學同學，在所有人都拒絕簽字領取救助金的時候，我為了尋找突破口，用同學情誼打動李總，同時與當時的周縣長一起承諾：“今后無論你是否重振旗鼓，無論你做什么行當，我們都將在原則范圍內全力照顧！”記得滿臉絡腮胡子的李總當時淚流滿面，在救助名冊上簽了字，領走了10萬元救助金。因為李總帶了頭，受災戶們陸續簽了字。最后只剩下一戶未簽，那就是楊總。

楊總告訴我，他的損失近兩千萬元，而且商城是國有經營的，因此他希望政府無論以什么方式都應多給些，讓他盡量減少些損失，但是楊總之前交稅時所確定的稅額不是很高，也就是說，楊總把自己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如果堅持說損失過大，則自己便有偷稅漏稅的嫌疑，不然，損失就達不到自己所說的那么多，因此，我當時也就沒有核定出楊總的具體損失額，只是從不同的角度采用了七種核定方式，每種方式的結果是不一樣的，當時，政府在對待楊總的救助問題上采用的是一事一議法，跟我的損失核定沒有關系，最終確定給楊總的救助金為160萬元。楊總顯然不服，多次與分管財稅的周副縣長溝通，結果未變。盛怒之下的楊總一氣之下把縣政府告上了法庭，法院判決的結果是楊總敗訴，楊總還不服，上訴，又敗訴，楊總氣得不行，聲言：“我損失了那么多，政府不賠我，我打官司又耗費了幾十萬，我跟政府沒完！”但是，作為官司，已經兩次敗訴，又能如何？

楊總在火災后又在月兔廣場旁邊的新天地商區租了一層，重新注冊了一個家電經營公司，進行規范經營。可是，火災與官司敗訴后，楊總元氣大傷，資金按續不上，債主催債又急，生意一度受阻，楊總郁悶之下便常借酒澆愁，酒后更影響生意，其妻便責怪楊總，經常與他爭吵，四面楚歌的楊總無奈之下又怨恨起政府來，怨恨起與之談判的周副縣長來，還怨恨起給他核定損失的我來，一次酒后，他最終認定周副縣長和我是導致他拿不到政府賠償和官司敗訴的死敵。一次，他與其法律顧問王小虎律師飲酒，大醉，說：“我要把他們兩家全部做了去！”并說：“我已經磨好了刀，你就等著瞧吧！”王小虎律師與我素來相熟，深知我為人為官之道，便勸：“他們只是站在政府的立場上做事，并沒有直接得罪你，你要是把原因全推在他們個人頭上，是沒有道理的！”楊總不聽。于是王律師電告我，讓我一家老少時時處處小心點，我那時正被一伙想在月兔廣場上擺攤展銷卻又遭我拒絕的業主威脅著，加上楊總也來添亂，便氣不打一處來：“他媽的！來吧，都來吧！”氣話歸氣話，可冷靜下來后，我還是做了防范，我再三交代妻子出門一定要非常小心，交代兒子在學校不要隨便亂走，交代父母任何陌生人前來都不要開門，我甚至差點采納同事的意見，在辦公室門口派幾名城管隊員守衛，并在辦公室里準備一些防身器具，后來想想這干部當得真是憋屈，便把心一橫：“算了，該怎么著怎么著吧！”

事后，我覺得還是應該同情并幫助一下楊總，便主動約他到我辦公室，那次真怕他做出過激行為，我讓同事密切注意我辦公室內的動靜。楊總來時神情很是難看，胸前西裝內鼓鼓囊囊，直讓我懷疑揣著兇器。我屏退了所有人，給楊總倒了一杯茶，我與他一起把我倆交往多年的經歷回顧了一下，把商城火災事故處理的過程回顧了一遍，又古今中外地跟他談了兩個小時的人生與磨難，舉了一大堆東山再起的故事，看到他臉色慢慢轉緩，最后跟他說：“楊總，現在我們一起做這么幾件事：第一，我出面與領導溝通，你以商城特大受災戶的名義打報告給政府，要求對現在的新公司進行稅收優惠；第二，我與政府溝通，你仍然以商城特大受災戶的名義向政府報告，要求為再度經營提供經營場所或者減免租金；第三，去年已經為你新公司爭取了家電下鄉定點采購點，現在我向政府報告，讓這個政策鞏固一下，力度再大點；第四，你在城里開店，許多方面涉及城市管理的限制性規定，由于你是重大受災戶，我可以答復你，今后三年內，你在經營方面如果涉及城市管理，原則范圍之內一律大開綠燈，任何收費全部減免，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請示領導后開個局長辦公會，給你出個會議紀要；第五，我城管系統單位大，人員多，今后我城管系統如果需要采購相關電器，一律向你傾斜；第六，相信我的人脈，一定給你介紹更多的生意；第七，今后如果還有什么困難，請把我當朋友看，說一聲，只要幫得上的一定幫忙；第八，以你在廣豐家電經營的資歷與經驗，建議你牽頭成立家電經營協會，捆綁經營，提高服務質量，減少綜合成本，實實在在做點事業，實現從簡單賺錢到開創事業的轉變；第九，建議你今后規范經營，正常納稅，合法辦事；第十，相信以你楊總的智慧、能力、堅韌和朋友們的力量，堅信商城一把大火一定會把你燒旺的，人生一大坎，晚來不如早來，當我們老了的時候再來，翻身都沒力氣，現在來了，而且你也基本上挺過去了，下面咱們大伙一起幫你挺，天不會塌下來的，楊兄，相信我的話，這個坎過去了你得請我吃飯！

楊總的眉頭終于完全舒展開了，他離開我辦公室時，握著我的雙手一個勁地道謝：“放心吧，我一定成為廣豐最大的家電經銷商！”

后來，楊總精心經營，努力打拼，功夫不負有心人，楊總再次成為廣豐縣最大的家電經銷商，我每次經過其家電城時，總要感嘆一番。但想不到楊總居然重義，當初我只是作為一名火災處理工作者為其做了幾件舉手之事，只是盡我自己對人生的理解為其提了一些簡單的建議，想不到他便銘記于心，并以中國人最傳統最真摯的年禮來感謝我，這不僅讓我驚訝，還讓我大受感動。當我走到安居小區大門時，看見楊總站在一輛嶄新的寶馬車前，忒冷的天，楊總只穿西裝，未扣，白襯衫格外顯目，系領帶，特別精神。我上前與他握個手：“楊總你不冷？”他笑笑：“不冷！”返身從車里拿出一份煙酒！我接過：“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我特別高興，楊總，你比我年長，還給我拜年，不過，我一定要收下，沒有什么禮物比這份更珍貴更有意義了！”當然，基于我對楊總的了解，他心中那個死結并未完全解開，他與政府之間的官司并沒有完全了結，說不定哪一天他又會舊事重提，亦未可知。

四十五.盤點2011：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我其實是很想把鐘撞好的，想撞出點韻味來，因此，我耗費了全部的精力與智慧。我不知道鐘聲是否清新是否悅耳，但我起碼堅持了，是的，我堅持了每天撞鐘，而且，每一下都很賣力。

我之所以堅持撞鐘，緣于小時候我母親的教誨：“把所有的肥都施了，再長不出好谷那是地的事，把該灑的汗灑了，再過不好日子那是天的事。”我記下了，我記住了，我也記牢了。長大后我所有的堅持都是因為這兩句充滿了鼓勵與安慰的話，因此，我堅持了每天撞鐘。

于是，我耕耘，我奮力耕耘。我把汗灑得一地都是，我甚至要灑出熱血，沸騰的熱血。我精心經營我的主業，也賣力地打理副業，我努力地讓主業豐收，也不讓副業歉收。除了出差或者生病，我每天早上六點半一定會出現在大街上，每天晚上也總是要看完一遍路燈后才會回家。

我的主業當然是指管我飯碗的行政工作了，就是這份讓我頭痛不已煩惱之極的城市管理工作。縣委縣政府把一片20多平方公里的沃土交給我經營，讓我全心全意地去為生活在這片沃土上的20多萬市民服務。這可不是個小任務，真的是件讓我傷透了腦筋的活計，多少次我堅持不住，不想再撞這個鐘了，可是我想起了母親的話，我決定把所有的肥料都拿出來施了，我決定把所有的汗水都灑在這片土地里，我決定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耗盡，我相信，天道酬勤。現在，又一年過去了，我也該坐下來盤點盤點了——

年初，在資金沒有著落的情況下，我大膽地做出了實施60件關乎民生的城管實事的決定，年終統計共實施了109件；

全年民生實事投入共計7209萬元，政府答應撥給1768萬元，我們自籌自賺了5441萬元；

維修主次街路破損處100多處，除了連續不斷的雨天外，城區道路再不會坑坑洼洼了；

清理下水道60多處，除非是特大暴雨，否則主次街路不會積水；

新置窨井蓋100多個，沒有發生一起因窨井蓋破損被盜更換不及時而發生的交通事故；

創新了城市空間資源管理模式，建立了城市空間資源使用權拍賣機制，徹底地規范了戶外廣告經營行為；

對路燈管護體制進行了成功改革，對全城10000多盞路燈進行了全面維修，對21條無燈街路重新安裝了路燈，在16個無物業小區新裝路燈數千盞；

對月兔廣場周邊建筑物進行了夜景亮化，吸引了所有市民的眼球，外面回來的人說廣豐現在有點像城市了；

耗時兩個月對城區數萬株行道樹進行瘦身修剪，從綠化帶中清理出垃圾800多車；

在不出一分錢的情況下在全城新建八塊LED高清電子彩屏，價值1000萬元以上；

在不出一分錢的情況下在城區安裝500個高檔垃圾箱，這種做法和經驗被多個地方采用推廣；

不花一分錢便建起一個占地70多畝的苗木基地；

將城區停車泊位市場化運作，有償停放，規范停放，初步改變了市民的出行方式，一定程度上轉變了市民的出行觀念；

全年得罪200多人，與人紅臉100多次，有四次被人用刀具威脅，其中有一次被商城北路幾十名占道經營者手持菜刀圍堵在縣政府大院里；

城管大隊被迫與違規市民發生糾紛10多次，付醫藥費20余萬元；

拒絕賄賂50多次，拒禮40余萬元；

全年共回復人大代表建議21件，回復政協委員提案35件，回復領導簽批件67件，回復省市長熱線辦、信訪部門、糾風部門轉來信記件45件，接待市民直接來人訪來信訪來電訪213起；

這一年，我被選舉為“第三屆上饒市人民代表大會代表”；

廣豐縣城管局首次被省住建廳評為全省住建系統先進單位，我個人也被省住建廳評為先進工作者；

廣豐縣城管局還首次獲得上饒市文明單位稱號，同時被縣委表彰為“全縣綜治工作先進單位”、“全縣信訪辦理工作先進單位”和“全縣發展提升年活動先進單位”等；

在全縣行風政風評議會上，大多數市民終于扭轉了對城管的看法，對我們所做的工作做出了客觀的評價，廣豐縣城管局首次打破了城管永遠倒數三名內的魔咒，在多家參評單位中名列第八名，很多縣的同行聽說后不以為然：“你吹吧你，城管局評前八名？你說笑話吧！”是不是笑話我心里清楚。

……

我自覺主業還是不錯的，應該算是豐收的，用我娘的話：“今年不錯，這稻田畝產800斤了！”當然，咱得加油，還是我娘那話：“仔呀，再加點肥出點汗，爭取明年畝產千斤！”我知道，畝產千斤是很難的，但起碼我得敢這么去想，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那句極左的錯誤名言“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似乎多少有點道理。

再盤點一下副業，安徽省有位作家在名片的反面上寫了一堆閑職，比如作家協會會員和各種研究會會員之類的非行政職務，他把它們統稱為“不管飯職務”。我很贊同這個說法，不過我稱之為“副業”，我的副業是文學創作，現在我盤點一下我那不管飯的副業的收成——

發表在《散文選刊》原創版2011年第六期的單篇散文《酒友張孝東》獲得“第六屆海內外華語文學創作筆會散文類二等獎”。

發表在《海外文摘》增刊（文學版）2012年第一期的文化散文《浪漫鎮巴人》獲得了“中國散文年會百篇散文獎”。接著又進入了“2011年中國散文排行榜”，還被編入《2011我最喜愛散文》一書。這排行榜真的是很高很高的榮譽了，主要是像李存葆、梁曉聲、蔣子龍、王宗仁、余秋雨、阿成、蘇叔陽、遲子建等名家上榜，似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能夠上榜而且連續兩次上榜，真是很不容易，我總覺得是在做夢，當然，這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巨大的鼓勵。

一篇多年前寫的題為《買米》的散文居然被《人民日報》海外版的編輯看中，發表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被幾十家網站轉載。

長篇親情散文《二姐》（2010年登中國散文排行榜第15名）被影視公司看中，并獲得中央電視臺和各路導演認可，正在改編籌拍三十集電視連續劇。

還有像《山海之間有白茶》、《沉甸甸的懷玉山》、《去，到鳳凰去》、《渴望一縷陽光》、《流水一日》、《鬼故事》、《博山與博山能仁禪寺》、《嘮叨的海》、《老家的事情》、《楊家大院》、《稼軒的傷痛》等一些文章也發表在各種各樣的報刊雜志上。

這一年，我還成了《散文選刊·下半月》的簽約作家，并加入了中國國際作家聯合會。

當然，身為上饒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和廣豐縣作家協會主席的我并沒有盡到相應的職責，我對作家協會的工作過問很少，行政工作占用了我過多的時間，每每念想至此，我不免感到慚愧，幸好因為作協林子老師等人的努力，年終時終于出版了一期《銅鈸山》，多少彌補了一些遺憾。

工作之余，我堅持創作了紀實工作散文《我是城管》系列，目前已經寫完60篇，《散文選刊》原創版2012年第一期頭條發表了19篇，第四期頭條發表22篇，增刊將再發19篇，據說反響不錯。著名作家、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王宗仁、大作家阿成、《散文選刊》原創版主編蔣建偉、河南作家鄧同學等寫了評論，《散文選刊》原創版第三期將發表這些評論！我得加緊寫，寫好點，不然怎么對得起這些寫評的老師和《散文選刊》的編輯們呢？

盤點剛剛過去的一年，覺得自己還算對得起自己，也對得住娘的話。又想起娘的話：“仔呀，勤有功，懶無益！古話說得好，越嬉越懶越吃越淡，不要怕沒時間玩，玩是一天，做也是一天，以后老了想做都做不動了。”

是啊，以后老了想撞鐘也撞不動了，因此，我得把這鐘好好地撞下去，盡量撞好，撞出點悠長的韻味來。

四十六.躲債

我以前寫了一篇《怕過年》的文章，說小時候怕過年的主要原因是過年時總有債主到家里討債，雖然因為父母親信譽較好，因此還未達到躲債的地步，但債務仍然壓得全家上下透不過氣來。那時，我常暗暗發誓長大后一定要多掙錢，再也不要過負債躲債的日子。這一點做到了，上大學后，我就一直忙著掙錢，寫文章掙稿費當記者拉廣告給企業辦報紙為品牌做策劃，畢業后又承包報社廣告開設廣告公司還與人合伙開飯館開辦歌廳搞明星演出，掙了不少錢，后面又考到公務員當上了領導干部，什么白色收入黑色收入灰色收入也是不少，因此，我全家人終于擺脫了背債過年的窘境。

可是，到城管局任職后，我又過上了背債過年的日子，而且這債務還很重，由于還不了，我甚至開始躲，一想起“躲債”這個詞，我便覺得胸悶，就覺得憋屈。前年8月份到城管局任職，經梳理，發現城管局和各下屬單位均有負債，自來水公司負債近4000萬元，局機關和市政公司自2002年以來累計負債經財政部門確認達534萬元。當年過年時，便有多路人馬前來索債，我雖然不會“新官不還舊債”，但因縣里沒下撥資金，我也是難為無米之炊，于是便一推再推，一直推到過年前，縣里分給城管局100萬元，這不分還好，分了100萬反而讓我把大多數債主給得罪了。沒辦法，我只有躲起來，躲過了今年，明年再說。2011年，我們城管局共實施了109件跟廣大市民息息相關的民生實事，共耗資7200多萬元，其中經縣政府同意應撥1700余萬元，可是到過年時，縣里一塊土地流拍，便沒有資金撥付，直到過年前兩天，才下撥了380萬元以應急，這倒好，新舊賬算一起共1600多萬，這380萬可謂是杯水車薪，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躲起來”！躲過了年再說。

這“躲債”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債主的電話不能接，陌生號碼不敢接，辦公室不敢去，不敢早回家，半夜回家還得在自家外圍打個圈，確定沒有債主候著才敢下車。更糟糕的是拿著領導們簽轉過來的關于城管局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市縣長熱線信訪件不知如何回復。我兒子見我整天悶悶不樂，便問我為什么？我說縣里窮，負債很多億元，沒有錢撥給城管局，害我們也負債上千萬，害得我過年還要躲債。想不到兒子說：“我真的想快點長大，長大了掙很多錢，把你們單位的錢還了去，把我們廣豐欠的錢還了去。”我心一酸：“傻小子！咱不要這么大志向，我只希望你長大后不要躲債過年就可以了！”

四十七.修橋

豐溪河城區段有三座大橋，一座是建于建國初期的廣豐大橋，一座是建于上世紀80年代的水南大橋，還有一座是建于1997年的彩虹橋，叫永豐大橋。

城市里的橋梁由城管局負責管理，由于近年來許多地方出現橋梁坍塌事故，傷了不少人命，也處分了不少干部，我既出于保官位的目的，更出于保證廣大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動機，到任不久便關注這些橋梁的安全性能。根據專業部門對三橋的安全檢測，發現廣豐大橋居然是危橋，水南大橋存在較大安全隱患，永豐大橋也出現底板裂縫。專業檢測單位還提出了維修加固的兩種方案，一種為提高方案，需300余萬元，另一種屬保守方案，需90多萬元。我向分管領導匯報，分管領導十分重視，立即向主要領導報告，主要領導說讓財政部門提出資金意見，然后提交政府常務會議研究。財政部門說財政資金使用制度改革，說這種建設性項目應由城投公司出資。我很生氣，說這是常規維護項目，不是建設項目，如果把這些城市常規維護項目都交給城投公司的話，那城管局就可以撤銷了去。可是人家不理，說這是規定，錢又不在咱們手上，我生氣也是白生。政府常務會議研究的結果是：同意維修；同意保守性維修方案；由城投公司籌資維修；項目由城投公司組織實施。做出這些決定時，城投公司并沒有人在場，得由我們通知城投公司。

會后，我找到城投公司盧總，盧總比我還生氣：“見鬼，我城投公司剛剛成立，全公司目前就我一個人，還是個空殼公司，政府就讓我做這個做那個，不給錢不給資產不給土地，我哪來的資金啊？叫我去偷啊去搶啊？”盧總的話讓我感慨萬千。

這是2010年10月份的事。一晃過了年，雨季要來，我擔心又起，便起草報告，請求政府修橋，沒有回音。轉眼到下半年，我又起草報告，陳述枯水期將至，正是最佳修橋時間，再不維修萬一出點差錯，后果不堪設想，又是沒有回音。又一個春節來臨，雨季又要來了，我又起草報告，力陳三橋維修的極端重要性，現在，我焦急地等候回音。

我睡眠狀況極好，難得做夢，但最近卻連連做夢，內容一樣，說是廣豐大橋塌了，很多人很多車掉到河里，上級追查行政責任，說城管局不作為，把我撤職了，我百般辯解，說打過多次報告，但人家不理我，一定說是我的責任，我覺得冤枉，我說局長不當沒什么，只是是非混淆、黑白顛倒了。還夢見一個領導面目猙獰地對我說：“哈哈！是非？黑白？你知道什么叫是非什么叫黑白嗎？干部大小就是是非黑白，誰叫你干部小，干部小就得當替死鬼！”氣得我大喊一聲，原來是南柯一夢，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四十八.人大代表的建議

縣人大辦通知我，說市人代會即將召開，讓我寫個質量高點的代表建議，要體現廣豐水平。

我不知道寫什么，作為上饒市人大代表，去年已經參加過一次人民代表大會了。去年我鉚足了勁寫了個《將上饒打造成世界級旅游文化集散中心》的建議，因為在我認知的范圍內，我認為在全球找不到第二個像上饒這樣的城市，即以它為中心，在方圓400公里（半天車程）的范圍內，自然景觀和文化景觀叢生、密集、豐富、深厚之程度世所罕有，因此，我建議市委市政府應花上20至30年的時間，將上饒打造成一個世界級的旅游文化中心。我自認為這個建議不錯，但人家市政府把建議轉給了市旅游局，市旅游局回復了我的建議，把我錯誤地當成了領導或者外賓，態度誠懇謙恭地向我介紹了一大通關于他們是怎樣發展旅游的以及上饒旅游業的發展狀況。至于怎樣將上饒打造成世界級的旅游文化中心并沒有給予具體的答復。

我覺得多少有點受到嘲弄。不過轉念一想，覺得要怪自己，怪我的題目出得太大，太長遠，太難以落實，以我們目前這樣的政績評價體系，又有哪位領導會為20年甚至更長時間后才能實現的目標打基礎做鋪墊啊，換了我，也不一定會。于是也就寬慰自己：“反正這人代會只是個政治程式，大多數人是以當家做主的名義來湊熱鬧交朋友的，這代表建議多半是為完成任務而寫或者寫著玩的，可別當真！”

因此，這一回的建議我也就沒太當回事，當然，寫是一定要寫的，人家人大辦的同志說了，要寫好，代表廣豐水平，可是寫什么呢？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寫點跟工作有關的事比較好，于是便寫了一個《關于盡量理順和完善城市管理體制的建議》，《建議》摘要如下：

主要原因。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城市化的進程也不斷加快，而城市管理和城市化是一對孿生兄弟，城市化帶來城市文明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城市管理作為一個開放、復雜、動態、多維的巨系統，成了一件永遠無法做好的工作，當然，導致城管工作難以做好的眾多原因之中，最重要的是城市管理體制不順和機制不活。

存在問題。由于城市發展情況不一，城市自身個性不一，各地在城市管理上所采用的制度、方法、措施也五花八門，結果導致城市管理體制比較混亂，主要存在八大問題：1.縣級城管職能不一。有些縣的城管職能包括市政、園林、路燈、環衛、供水、排水、污水處理、戶外廣告、道路橋梁、濕地、水面、燃氣、市容、城管執法、違章建筑管理等全方位的內容，而有些縣市只有其中部分內容，更有些縣僅限于城管執法這一塊。2.上下職能無法對口。縣級城管部門有的叫城市管理局，有的叫城鄉管理局，有的叫綜合執法局；縣級與市級城管局的職能并不完全統一對應，有的職能市里有縣里沒有，有的職能縣里有市里沒有；省里沒有直接的主管部門，對口的僅是省住建廳一個叫城建處的處室，而且其相關職能虛化現象十分嚴重，無法很好地指導市縣一級的城市管理工作。3.城管部門不是執法主體。市縣兩級城市管理局均為近幾年從建設局分離出來的新單位，城建監察執法主體仍為建設局，城管局實際上沒有執法權。現在各地的城管執法，實際上一直處于違規執法的尷尬境地。4.許多工作無法可依。城管部門到今天為止沒有一部屬于自己職能的法律，執行的最高依據為國務院幾個試行條例，再就是住建部幾個規定，還有就是省市縣一些文件和暫行辦法，數十項職能大大小小可依據的政策和規章共300多個，可是真正頂用的不到10個。5.城市管理實際上是多個部門共同的工作，可現在已經演變成城管局一家包打天下的格局。如環衛，從來就是三級體制，城管局負責主次街道，街道社區負責轄區里弄，房管部門領導各物業公司負責住宅小區，可現在縣市一級環衛責任根本沒有分清。再如人力車、占道經營、流浪人員等管理工作，本來是交通、交警、民政、工商、衛生、藥監、食品等多個部門的共同責任，可最后仍是城管的事。城管局變成了一個回收站，一些難做的、無利可圖的工作最終因為發生在城市里而變成了城管局一家的事。你不是城市管理局嗎？不是管城市的嗎？這事就發生在城市里，當然是你管了。關鍵是，要是政府明確了，這事就是你管，而且提供了管理這些事情的條件，那城管局自是義不容辭。6.城市維護投入體制不順。城市是個巨大的公共消費品，所有定居或者過往這個城市的人都在消費著這個產品，這個公共消費品的補充、更新、擴大、優化是以公共財政的不斷投入為根本源泉的。只有良好的城市財政供給體制才能增強提高城市的公共服務能力。可是據了解，很少有縣級政府會專門在預算中安排城市維護資金，有些縣市即使安排了一些費用最終也只是用于補發城管系統剛性支出的不足，如增加工資等。7.鄉村管理陸續城市化，但鄉村管理仍為盲區。隨著新農村建設步伐加快，鄉村的城市化管理需求越來越明顯，尤其是有些大鄉大鎮，其規模已經相當于若干年前一個縣城，環衛、市容、執法、市政設施等方面的統一管理已經回避不了，但是，到目前為止，全市還沒有一個鄉鎮設有專門的城管隊伍，更沒有規范有效的鎮區管理辦法。8.城市意識相對于文化素質的滯后是導致城市綜合征加劇的主要原因。

根本出路。1.理順體制，統一職能。地級市可以在本區域范圍內出臺相關政策，將同區域內地方的城管職能基本統一，即使不能完全統一，也應明確相應職責。2.加強領導，統一管理。城市管理工作涉及城區所有部門，其職能最少與20個部門交叉，很多工作需縣政府協調才能展開，因此可考慮成立城管委，由縣主要領導為首，由相關單位組成。也可將城管部門升格，還可以派縣級干部兼任城管局長，這樣才能更好地推動各項需多個部門協同才能做好的工作。3.確保投入，建管并重。財政一定要確保城市管理的資金，城管局做的每一項工作都要花錢，沒有資金談不上城市管理，在各地上大項目搞大建設的同時，絕對不能忽略城市管護的資金投入，一定要走出建好后可一勞永逸的誤區。要樹立建管并重甚至三分建七分管的觀念。4.完善設施，資源共享。城市化進程在不斷加快，在未來的20年里，我們的城市化率將超過80%，也就是說，大多數人將生活在城鎮里，因此，政府應高度重視，切實加大對市政、環衛、園林、供水、污水處理等設施的投入，尤其要完善環衛設施和飲用水設施建設。5.提高市民的城市意識和綜合素質。

寫好后，我覺得很不放心，可不要又像去年一樣，市政府把這個建議轉交給市城管局，由市城管局答復，市城管局與我縣城管局一樣，是這個建議的提出者，如果繞個彎轉回給我們要我們答復，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嗎？于是我一轉念便在建議后面用楷體字附了個《說明》：1.城市管理本身就是個動態的過程，城市管理的體制也的確難以理順，這里僅僅是一個建議而已，希望不給相關部門造成壓力。2.這個建議是寫給市政府的，請不要轉給市城管局由市城管局答復，因為市城管局是無法答復更無法解決這些問題的，如果轉給市城管局回復就算完事，那這個建議等于白提。3.由于很多因素，我的建議本身存在一定程度的偏頗，因此答復與不答復均無關系。

然后，我懷著惴惴之心把《建議》上交了，算是完成了一名人大代表參政議政的重要政治任務。

四十九.四支特別行動隊

這個小城曾經有四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隊伍，它們的任務跟城市管理都有一定的關系，人們稱它們為“特別行動隊”，具體的名字分別叫做：神狗隊、搶尸隊、放毒隊、狗拆隊。

“神狗隊”指的是城市管理局下屬城管執法大隊，這支隊伍為什么會被稱為“神狗隊”，前文已作詳細描述，此處不再贅述。這里重點講講另外三支隊伍。

先說搶尸隊。搶尸隊的名字特別難聽，其工作任務也十分特殊。早些年，縣里推行殯葬改革，規定所有死人必須火化，為此縣里還以招商引資的手法在城郊的荒山上開辟了公墓園，建起了殯儀館。但是，廣豐幾千年來一直是生死兼重，尤其是對老人，甚至重死輕生，老人生前不一定得到子女孝順，但死之后一定會被子女風光大葬，還要請來和尚道士念經做功德。因此，土葬雖然是一種極其浪費資源的陋習，但已經融入廣豐人的脈管，成為廣豐人的一種生活習俗。火化雖然為政府所推崇，但與廣豐人的傳統情感相悖，因此，雖然三令五申，仍然沒幾個死人被運往火葬場，只有幾個吃皇糧的人死了才被送去火化（不去火化就不能領取喪葬費）。縣里為了做好殯葬改革工作，特別成立了一個機構，叫做“殯葬執法大隊”，這是一個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主要做三件工作，一是禁止生產棺材，發現一個棺材鋪就查封一個，沒收工具，焚燒棺木，罰沒現金，我當時在縣政府上班，也是全縣殯葬改革工作領導小組成員，為了支持這項工作，我特意讓做棺材生意的三哥主動關掉了棺材鋪。二是建立老人病人檔案，當時執法隊員們的工作十分努力，到處打聽是否死人，對年紀大的多病的老人特別關注，對各大醫院尤為關注，目的是建立老人病人檔案。據說，為了推進工作，死人的火化數量與執法隊員的工資收入是掛了鉤的。三是搶尸，那個時候，有些老人病了不敢去住院，不敢通知親友探望，一旦死亡其子女也不敢痛哭，不敢發喪，不敢鑼啊鼓啊的打路燈做功德，只好偷偷地挑個時辰埋了便是，很多老人臨死前還要讓子女把生前得罪過的人請到床前，哀求人家不要向執法隊舉報死訊。可是總有被執法隊員知道的，便派出隊伍前往搶尸，更有甚者，從墳墓里把死人挖出，運至火葬場進行火化，記得那時，因為搶尸與群眾發生過多次械斗，縣里還動用過公安的特警。殯葬執法大隊因此被人們叫做“搶尸隊”。我作為一個市民，十分同情死者的家屬，因為我母親那時剛好生病，她就曾經感嘆：“我怎么老早不死啊，現在要死了是要拉去火化的，可怎么辦呢？”我們安慰她：“你老人家心地善良，肯定長命百歲，還活好幾十年呢！”可是作為一名政府官員，我又非常同情民政局長，那個時候，他就站在全縣絕大多數群眾的對立面上，甚至可以理解為是群眾的“敵人”，但是，他只是執行政府的決策，而且這個決策是對的，現在，我干城管工作，我今天的位置帶來的尷尬跟當時民政局長面臨的困窘是一樣的。今天，搶尸隊雖然仍然存在，但再也沒有去搶過尸體了。“民智未開”是搶尸行為不了了之的主要原因，當然，既然不再搶尸，殯葬執法改革也就宣告失敗了。多年后的今天，當我在巡街時，還仍然能看到“八大將軍”抬著黑漆棺木招搖過街的情景，亡者的親屬總要在街上遺下一線白紙冥幣和鞭炮碎屑，我除了感嘆亡者在其死后仍然要給我們的環衛工作增加一點工作量之外，便忍不住要想起殯葬改革這個命題來，這個時候，我的思緒就跟著亡者親屬那拖音拖得老長的哀傷的哭調一樣，悠悠遠遠，裊裊渺渺。

再說放毒隊。放毒其實并非一支專門的隊伍，說到底還是沒有形成氣候。為了消滅四害，更為了搞好各種各樣的城市創建活動，這放毒便成為一項階段性的重要工作。哪里有衛生死角，哪里就有四害，這毒藥就得放到哪里。記得十多年前創建全國衛生縣城時，從主管部門到基層社區，從官方組織到民營企業，從縣里領導到村居干部，從專業人員到普通群眾，人人參與創建，個個投毒放毒，自自然然地就形成了一支非常壯觀的隊伍，大家見面，除了沒丟下那句傳統的問候語“吃飯了？”之外，便是：“今天你放了幾包？毒倒幾只？”有人要是有收獲，便會高聲炫耀：“放藥十包，老鼠五只，蟑螂一塑料袋！”有人要是沒有收獲，便會低嘆一聲：“到霉，啥沒毒到，白白去了七八包藥！”還有連喊晦氣的：“算我踩到屎，沒毒到一只老鼠，卻把隔壁老王公的狗毒死了，賠了他一百塊錢！見鬼！”創建期間，毒藥是由縣財政統一出資購置的，由創建機構負責發放至各單位，再把放毒責任落實到每個人，形成了人人要放毒，個個能放毒，大家都善于放毒的全民創建格局。那時還有任務，就像搶尸隊一定要完成多少個火化指標一樣，創建部門也給各單位定了任務，規定每個單位一定要毒死多少只老鼠，當然不能把整只老鼠上交，就交老鼠尾巴，誰交的老鼠尾巴多說明誰放毒勤，會放毒，放毒效果好，也就說明誰支持創建，結果就被評為創建先進單位或先進個人，那時還一度出現到農村收購老鼠尾巴的事情。這么聲勢浩大的放毒隊伍，大約歷時兩年，隨著全國衛生縣城的成功創建，全民放毒活動宣告結束，記得有人曾開玩笑說：“這些老鼠現在可以從農村親戚家或鄰縣朋友家回廣豐縣城了！”當然，放毒的成果還是要鞏固的，現在每個單位仍然有任務，縣愛衛辦每年年初會發個文件，讓每個單位到愛衛辦去購買些老鼠藥，至于放與不放，自然沒人理會了，也沒人檢查，更沒有按老鼠尾巴數量進行的評比。現在生活在廣豐縣城的老鼠過著挺滋潤的日子，估計比我們的城管隊員還瀟灑愜意。最近兩年，大量人口涌進縣城，城市人口猛增，有道是一人進城雞犬跟來，很多農民將農村老家的雞呀鴨呀貓呀狗呀也一起帶進城里，他們將自己房前屋后的綠化帶隨意拆除，或搭個棚或做個窩，就把這些牲口養在那里。有些人沒有自建房，住的是商品樓房，便在小區的公共場所搭個窩棚，有些人甚至在沿河路的河濱公園里搭建起窩棚，城管隊員清理多遍也無濟于事，他們理直氣壯地說：“不就是養個雞嗎？有你們說的那么嚴重嗎？放在綠化帶還可以松松土吃吃蟲子，有什么不好啊？雞屎還能肥地讓花草長得更好呢！”每每這個時候，我總是無語，總覺得悲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多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放毒行動，就會期盼著來一次更大規模更為壯觀的全民參與的創建活動來，那樣放毒隊就可以重振威風了，這于我城市管理工作顯然是有巨大的推動作用的。

最后說說狗拆隊。在全國大多數地方，城市里的違章建筑都歸城管管理，由城管拆除，市民罵稱“狗拆隊”。其實，城管部門拆除違章建筑是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因為，違章建筑首先是非法占用土地，然后是違犯規劃，等到它表現為具體的建筑實物時已經是違法的結果了，規劃有規劃法，土地有土地法，只有城市管理至今無法可依，而且非法占地和違犯規劃在先，為什么就讓城管去管呢？原因很簡單，一是違章建筑難管，得罪人，其他部門不愿管；二是拆除違章建筑就免不了與群眾發生械斗，在不方便動用公安的情況下，只有素以人員眾多名聲極差在民間被稱為神狗其實質也演變成官方打手的城管最為合適了，其實全國城管名聲差，跟城管局肩負著強拆任務也是分不開的。因此，就經常在報紙上在電視上在網絡上看到被拆遷戶與城管對抗的新聞，或提一桶汽油站在房頂上聲言要自焚的，或持一把砍刀騎在磚墻上揚言要殺死一個城管后再自殺的，或帶著一家老少站在平頂上威脅城管說只要城管敢動手拆全家就跳樓的，等等。

在我們廣豐，以前，這強拆工作任務也是由城管完成的，但是縣領導十分英明，依法辦事，現在把這層關系理順了，縣里把非法占用土地、非法建設房屋和非法交易土地統稱為“三非”，由于在城建領域里，規劃是龍頭，是準入門檻，因此在規劃局成立了一個綜合執法大隊，專門負責管理非法建房、違章建筑和土地私下交易，自此，城管從這塊工作中徹底解脫出來。為了保證規劃執法大隊能順利完成強拆任務，特意從社會上招聘了近200名身強力壯的隊員，還給執法大隊購買了挖土機、推車、鏟車等重型設備，并召開多次動員大會，發動了幾次大規模的“戰役”，拆除了不少違章建設的房子。可是，廣豐老百姓建房的欲望太強烈了，廣豐自古是人多地少的縣情，自古有重商輕讀的傳統，廣豐人的思想境界相對保守落后，廣豐人的人生一般有三大目標：拼了老命掙銀子，娶個婆娘生兒子，一丁一幢新房子。現在近百平方公里縣城規劃區和控制區內不讓私自建房，老百姓怎么受得了，因此便跟執法大隊玩起了“躲貓貓”的游戲，具體手法有三種，一是托人情送禮金，這是國人辦事最常用最慣用最善用也是最有效的方式，雖然也有成功的，但在縣委縣政府把這項工作作為最重要的工作來做時，倒是沒多少人敢頂風作案了。二是在節假日偷偷動工，那些沒關系的或者托人情送禮金無效的人，則會選擇節假日，尤其喜歡選定國慶元旦或春節，你執法隊員也是人，不要過節啊？等你發現時，他已經建好了一兩層，怎么辦？罰款了事？三是選定重大政治活動期間偷偷動工，比如奧運會期間，再比如全國兩會期間，你政府不是要確保重大政治活動期間的安全與穩定嗎？我就在這個時候建房，你要來強拆我就自焚就跳樓就喝農藥就到北京上訪就賴在天安門廣場不走，看你讓不讓我建。記得在2008奧運會期間，洋口有個村幾十戶農民一個星期就建起了十幾幢房子，后來上百村民與強拆隊發生了非常嚴重的沖突，公安還把領頭的村民弄進了看守所。前年春節前縣里針對縣城內的違章搭建專門召開了一個規模浩大的全縣性動員大會，準備搞個全面的清理整治專項行動，讓廣大干部自報是否有違章搭建情況，號召廣大干部把自己在房前屋后占用城市公共綠地或公共道路搭建的廚房或者庭院拆除了去，要求強拆隊在春節前完成這項工作。縣委縣政府過高地估計了廣豐干部的素質，也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威信，聲勢浩大的動員會終究沒能把廣豐的干部動員起來拆除自己的違建房，據了解，一場活動最終只拆除了一個廚房，是一名分管城建工作的縣領導為了推動這項工作，他把自己家雖然搭在屋外但也辦了房產證的廚房給拆了，這件事曾一度成了廣豐人的飯后茶余的談資，但我卻笑不出來，除了對這位領導增加了尊重之外，便只能為廣豐人的麻木不仁和過低的城市意識感到遺憾與羞愧。

嚴格來說，最基層的縣級縣城只是具備了作為城市的人口數量與用地規模，城市中的大多數居民均是由本土農民在極短的時間里變身而來，其城市意識極為淡薄，其原有的農村生活方式與城市集中生活的要求格格不入，要強行改變其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就一定會發生沖突與碰撞，再加上我們的城市化進展過快，政府還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城市就忽然變大了，市民就忽然變多了，當然，與之俱來的便是一系列讓人啼笑皆非的奇怪現象的發生，便是一大堆難以治愈的“城市病”。廣豐縣城里這四支“特別行動隊”，只是政府在治療“城市病”時所采用的四味藥方而已，雖然有一定效果，但并不能根治“城市病”，就像治療癌癥一樣，在找不到最好的治療方法之前，雖然知道化療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但仍然要去做化療，最要命的是，當下，整個中國的縣級城市基本上都在服用這四味藥，這就不得不引起官方和廣大有識之士的深思了。

五十.拖把上樹，車輛橫停

鳥林街街道寬、路形直、街容好、街形美，兩邊建筑物雖然不高，但外觀很是漂亮，細膩雅致，兩邊的店鋪基本上以專賣店為主，裝修大都較為考究，因此，非常適合打造成一條精品街。

去年下半年，我開了個局長辦公會，決定采取13項措施將這條街改造成精品商業街。這些措施分別為：1.補植樟樹，使鳥林街不缺一棵行道樹。2.給行道樟樹藝術整形，對所有行道樹進行修剪，一采光二造型三防風吹抗雪壓。3.整治花壇，對全街47個花壇全面修理，換樹種，提升檔次。4.整理樹池，對每個樹池統一造型，攤鋪彩色瀝青。5.設置60個高檔垃圾箱。6.安裝46基92盞LED節能燈。7.拆除部分不雅的廣告牌。8.清理下水道。9.全面維修花崗巖人行道板。10.更新公用電話亭等城市功能設施。11.施劃停車泊位和非機動車停車位。12.街上人行道上有一千年古井，被稱為豐溪第一泉，成為垃圾窖已經十多年，擬全面清理，恢復清源，還原成為歷史文化一街景。13.可能的話，對鳥林街進行高端亮化。全部治理完成需資金170余萬元。

改造后的鳥林街果然變了個樣，獲得了多數市民的好評。我每天早上巡街時，也一定會到鳥林街轉轉，如果發現問題則及時整改。但是，一個月后，我不愿意去鳥林街了，我實在是不愿意去。有兩個現象如鯁在喉，讓我十分的難受，甚至委屈。

一是拖把上樹。新林街兩邊約有400個店鋪，也大約有400株樟樹，大多數店主除了在樟樹上系鐵絲晾衣服外，還在樟樹上釘上鐵釘，掛上拖把，沿街幾乎每株樹上都掛有拖把，十分難看。剛開始我挺耐心，看到拖把掛在樹上，我一定會下車，將拖把從樹上取下，挨著店面詢問是誰家的，問清以后教育一番：“以后不能再往樹上懸掛拖把了，發現了就沒收，不會再還給你了！”想不到大多店主不以為然，有的甚至說：“那你叫我掛哪去？”記得有個星期六中午，我與駕駛員紀云才在這條街上停了十多次車，連續取下20多個拖把，每間店鋪去詢問去宣傳去教育，可是沒有用，第二天巡街時，樟樹上仍然掛滿了拖把。我傷心至極。

二是車輛橫停。為了使改造后的鳥林街更為整齊美觀，我們在街道兩邊施劃了近173個停車位，機動車一定要入位停放，在兩側的花崗巖人行道板上，全程施劃了非機動車停放位，如果廣大市民遵守管理規定，那鳥林街絕對是全市各縣城最整齊最漂亮的一條街道，可是，廣大市民為了節省五塊錢停車費，不將車輛開進機動車停車位，而是橫著開上人行道，將非機動車位強行擠占了，更由于車輛橫放于人行道上，使機動車位全部無法使用，交警大隊前往處罰，有蠻橫之人與之理論：“我把車子停在自家店門前，有什么錯？”交警說：“任何街道店門前的人行道都是城市公共場所，不是哪一家哪一戶的，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樣想，那么這個城市就沒法管了！”可是市民根本不理會，交警前來攝像抄牌時，他們就組織起來將交警圍住，并仗著人多，毆打抄牌攝像的交警，負責違停拍照的交警劉斌被鳥林街的店主追打過三次，害得他不敢再去拍像。于是，市民以為取得勝利，越來越多的車輛橫放在人行道上，而且，由于機動車占用了非機動車位，導致摩托車和自行車等非機動車無處可停，市民便見縫插針，于是整條街道也就顯得非常的雜亂無章，市民怨聲載道：“他媽的城管管個鬼，這么漂亮一條街怎么就管不好呢！”還打縣長熱線，并且連續打。縣長沉不住氣，就帶著分管副縣長、交警大隊長和我，并帶上電視臺記者，親自來到街上，見一輛拍一輛，拍一輛讓交警罰一輛。我本以為會從此改觀，可是，這么多天過去了，鳥林街上車輛橫放的現象一點也沒有改觀。作為一名廣豐人，我真的為廣豐人難為情。

現在，我再也不到新鳥林街巡邏了。我妻讓我陪他到鳥林街買東西，我也不愿意去。

不是偷懶，實在是不敢去。

五十一.紅燈

每次過鳥林街和西關街的交叉路口時，我就會不安起來——明明是有紅綠燈的，但人們似乎不知，無論是紅燈亮還是綠燈亮，無論是機動車（許多車輛套用假牌或用光碟布片遮擋牌照）、非機動車還是行人，在這里似乎沒有減速緩行、駐足止步和停車等待的概念，直向和橫向前行的人流車流總是絞在一起，隨之而來的是令人揪心的緊急剎車聲和粗俗不堪的罵娘聲——我曾經自覺地停在路口等綠燈，卻往往是綠燈亮了幾回仍然過不了路口，只好狠心地融入一片雜亂之中。

有一次深夜，我夜巡親見一個漠視紅燈存在的人騎著摩托車飛速沖過這個路口時被一輛小車撞個正著，斷了一條腿。昨夜我因事過這路口，雖然夜深路口人少車稀，但想著前車之鑒，我還是耐著性子等綠燈，不料對面飛馳而來一輛摩托車，車上一男一女，他們闖過紅燈，呼嘯著掠過我身邊，扔下這樣一句話：“傻×！鬼都沒有一個，等什么綠燈？”我四周望望，路口就我一個人，不免嗟嘆起來，在感喟這些人不把生命當回事的同時，還深深地為國人這種不文明行為感到羞憤與難過。

忽然間想起一個關于紅燈的故事，也是一個嘲笑國人素質太低的故事——有中國小伙在歐洲工作，談了一個法國女友，一次車載女友在市里兜風，在某路口，交通意識薄弱的小伙毫不猶豫地闖了紅燈，結果被女友認為“素質差”而終止了戀愛關系。后來小伙子回國，談了一個中國女友，一次車載女友在市里兜風，在一個路口，大家都闖紅燈，已經文明起來的小伙卻耐心地等著紅燈，結果被女友認為“死腦筋”而終止了戀愛關系。第一次聽這故事我并未深思，只是覺得好笑，如今站在十字路口，面對交替亮著的紅燈綠燈，細細回味，我的心就像是被濃煙嗆過，難受并有刺痛感。

五十二.被告

城管局長才當了18個月，可是被告當了多次，遠遠超過了18次。

市政公司在修馬路，有喝醉酒的人騎著摩托車載著四個男女在飆車，結果在修路地段翻了，傷了人壞了車，他不怪自己醉酒飆車，也不怪自己違規載人，他偏怪我們修路妨礙了他通行，他的理由是：“你不在這修路，我就不會突然減速，就不會翻車！”我們不賠，他便到縣里上訪，還到法院去告我們，他還揚言：“不賠錢，我就到北京上訪！”老天，現在政府最怕的就是上訪了。為了息事寧人，我們只好庭外調解，賠錢了事。

有孩子在玩耍嬉戲，剛好那邊有人建房，把鋼材水泥磚塊堆放在街面上，小孩追逐之時，跌倒于這些建筑材料之間，一小孩左手被鋼筋割傷并骨折，家長是個老師，維權意識極強，他不責怪自己孩子貪嬉好玩，也不反省自己管教不嚴，在跟建房戶大鬧一場拿不到一分錢后，便將我們告上了法庭，說：“你們管理不到位，為什么同意人家將建筑材料堆放在街面上？”還說：“如果不賠錢，我就上訪。”為了息事寧人，我們也只好庭外調解，賠錢了事。

有一婦女坐著自己老公無牌無證還加裝了電瓶裝置的“黑三輪車”，在小區里被一根落在地上的電纜絆翻了，摔斷了腳，她一不怪自己車速過快，二不怪老公車技太差，三不去找電纜業主，四不去找小區物業，一紙訴狀將我城管局告上法庭，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看法院傳票，其理由讓人噴飯：誰叫城管局不幫我們找到電纜業主？只好告他們。

城管大隊清理占街為市，對幾個拒不改正的業主作暫扣物品處理，幾個醉漢上來“打抱不平”，一邊疾呼“神狗來了神狗出來咬人了大家快來看啊！”一邊攔住執法車，攔打執法隊員，被執法隊員教訓了一頓后就裝瘋耍賴，賴在醫院不肯出來，叫驗傷不肯去，非要我們賠他50萬元，我非常生氣，甚至說了一句本不該說的氣話：“就是打死了也不要賠50萬！”后來才知道，他媽的表哥是一位在職的副廳級干部，難怪他那么牛。我們賠不起，他就到縣里去告我們，說我們城管打人。他開了個單子，我們讓律師一算，頂多賠他4000多元，結果礙于打招呼的人實在太多了，便賠了他4萬元，但是他砸了我們的執法車，打了我們的隊員，我們卻無從告起。

有人在河邊游玩，有的是小孩掉河里，有的是釣魚的人掉河里，也有的是晚上談戀愛的人掉河里，許多人找到熟人來索賠，說我們河欄腐蝕不修，說我們沒有做提示標志，我們不賠，他們就到縣里領導那里告我們，說我們不盡職，我們解釋說老早就報告了只是縣里沒有給錢。他們就去法院起訴，還揚言到天安門上訪，我們一想也就算了，給點吧，就當打發要飯的吧。他們拿到錢后一個個樂滋滋的，就像一個乞丐，捧著人家給他的一個冷饅頭，屁顛屁顛地去了。

里弄小巷沒安裝路燈之前，經常有小偷入室行竊，有些市民多次被盜，公安局又破不了案，結果將我們城管局告上了法庭，為什么？理由是：“誰叫你們不裝路燈，黑糊糊的小偷才多，要是燈火通明小偷哪敢來啊？”這一通歪理倒讓我們無法辯駁。

一個人騎車掉窨井里，他出來后不問青紅皂白便來到我辦公室大鬧一場，提出了一堆要求，要是這些要求得到滿足，我估計他可以一輩子不要再掙錢了。我說：“你有沒有搞錯？你掉下去的是什么窨井啊？這城里頭的窨井數千個，不是我們城管一家的，還有電信公司的、移動公司的、聯通公司的、鐵通公司的、燃氣公司的、供電公司的、廣電局網絡公司的，你掉的是哪個公司的窨井就去找哪個公司好不好？”他才不管呢，要將我們告上法庭，最后我讓他的朋友出面，他才罷休，后來聽說他硬生生地從某家公司（管線責任單位）“訛”走了一大筆錢。

西關街口嚴重積水，十年沒有得到解決，我們借月兔廣場實施地下人防廣場之機，同步解決下水道堵塞問題，但一施工便遭到沿街店主的強烈攔阻，說施工時影響生意，要我們賠償。我簡直哭笑不得，之前因為積水問題也是他們要起訴我們，說我們不作為，要求賠償，現在專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實施下水管網建設工程，可他們又要阻工又要告我們，我不知道怎么去理解市民的這種畸形心態，我城管局橫是被告豎是被告，而他們的利益卻是永恒的。

這里只舉幾個例子而已，我估計，再往下，我不知道還要做多少次被告。我忽然想起母親的話：“人不能犯了三樣事，一是不能犯了神人靈，那樣會有疾痛之災；二是不能犯了強人，那樣會有血光之災；三是不能犯了小人，那樣會有官司之災！”我現在當這個城管局長，我不知吃了多少次官司了，按照母親的說法，我豈不是天天犯了小人了？

五十三.園林所是你管的嗎

逢年過節時，有些領導和朋友會來電：“園林所是你管的嗎？”我說：“是，是城管局的下屬單位！”他們接著就說：“過節了，家里想換幾盆花，能不能讓園林所給我換上？”還有一些朋友和領導建好單門獨院的房子后也會來電：“剛建了房子，院子里空落落的，園林所不是你那里的嗎？能不能給我弄些花花草草的栽一栽？”我就問園林所所長：“你所里是不是有園林基地？基地里是不是有很多花木？”所長說：“沒有！”我又問：“沒有基地，那么有些領導和朋友讓你換花或者綠化院子怎么辦？”所長回：“能怎么辦，花錢到人家那里去買唄！”

我忽然間就憤懣起來，幾乎是對著所長怒吼：“豈有此理！你園林所什么單位啊？財政全額撥款，沒有創收能力，肩負著全城近百萬平方米的綠化管護重任，因為體制不順，更因為縣里財力緊張，還有你單位管理上的原因，你園林所窮得連員工一人一張辦公桌都分配不了，聘請的園丁只能發放五六百元的極低工資。縣里一年只預算70萬元作為全城園林綠化管護經費，這70萬元要支付36名臨時工（聘請的園丁，也有些假園丁）的工資，好幾輛工具車和澆水車的開支，添置眾多的工具，購買大量的肥料，還要購買花草樹木來補栽補植，你哪夠啊？五個70萬也不夠啊！難怪，因為沒錢，你們就盡量縮減開支，就盡量不給園丁漲工資，就盡量不改善辦公條件，就盡量減少管護次數，就盡量少買肥料少施化肥，是不是？你們是不是覺得多施肥既耗化肥錢，而且苗木長得過快還增加修剪次數又要多花人工錢？難怪街上的行道樹死了不見你們去補，綠地上的苗木死了不見你們去植，環形島的花兒謝了不見你們去換，綠化帶里堆滿了垃圾不見你們去撿，樹兒長上天了也不見你們去剪枝整形！可你們倒好，因為不想得罪人，還打腫臉皮充胖子，還花那有限的養護經費去幫人家換花，去幫人家綠化院子，你們不懂得拒絕啊？”

所長被我搶白得耷拉下腦袋，囁嚅著說：“沒法拒絕的，都是領導呢！”我氣不打一處來：“都他媽的什么領導，事情就是壞在那些不自覺的領導手里，他有錢不可以自己去買啊？你園林所揭不開鍋了，又見哪個領導說過要給你們撥點資金啊？”

稍稍平靜后，我語重心長地跟所長說：“剛剛是我氣急，話說重了些，我知道你也很為難，你一個小小的園林所長，是得罪不起那些人的，我們現在這么辦，今后無論是誰提出這樣的要求，你一律推到我頭上，說要我同意才行，由我來解釋。”

之后，這樣的要求果然不斷，而我統一的回答：“園林所自己栽點花草樹木都是到市場去買的，你要是真有需求，我私人出錢吧，保證搞好，讓你滿意。”所有的要求者只能不高興地留下兩個字：“算了！”

五十四.苗木基地是這樣建起來的

由于園林綠化管理職能歸屬城管局，因此我一直想自己建個苗木基地，如果有自己的苗木基地，基地里存有大量的苗木，那么，城里缺損和壞死的花草樹木就能得到及時補植。可是，建一個苗木基地要花費大量的資金，園林所是個連吃飯都困難的單位，怎么建得起？

一次，縣里召開重點工程項目調度會，其中有一個項目叫“月兔大道”，這條大道在與銅鈸山大道對接時要穿過一座黃泥山，政府把這座山給征用了，山上有許多野生樹木，按照常規，附近的老百姓就把這滿山的樹給砍了，有用的打家具沒用的當柴燒。我對這座山比較了解，知道山上有些野生樟樹，便提建議：“似乎山上有些野生樟樹，樟樹是我們的縣樹，城區行道樹以樟樹為主，現在這些樹已經由項目指揮部買斷，讓老百姓砍了太可惜，能不能由指揮部再出點錢，我們組織技術人員將山上的樟樹移植下來，在城區進行補植，我們統計了，城區大約缺樟樹483株，這山上能移下多少算多少，既用活了林業政策，把山上的野生樟樹資源移植了，又省得政府另外花錢去補植城區的樟樹，我城管局還因此完成了城區樟樹補植這項重要工作。”我的建議得到了縣委倪書記贊同。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園林工程師在黃泥山仔細搜索，最終確定共有743株樟樹具有移植價值，這些樟樹大的可賣上萬元一株，小的也能賣五六百元，只需花上幾十萬元移植費，便可省下近300萬元的樹苗錢。可是新的問題來了，城區補植只需要483株，現在有743株，多余的怎么辦？浪費掉了多可惜。想來想去，我決定白手起家建基地。我讓園林所在城郊選定一塊場地，首期75畝，沒錢購買，就租，每畝每年500斤稻谷，分年度交租。項目指揮長李海星和鮑小紅聽了我們的匯報后，十分支持這項工作，移植費用、苗木基地前三年租金、苗木基地的簡易設施建設費等全部由指揮部承擔。就這樣，一個苗木基地就建好了。苗木基地一建好，便發揮了重要的功能，接下來，月兔廣場人防工程、北環路、銅鈸山大道二期等重點工程項目先后涉及各種樹木移植，要是沒有苗木基地，政府出了錢，苗木也就浪費了，可現在有基地了，各種苗木都可以移入，而我們，也節省了購置原苗原木的大量資金，基地里的苗木越來越多，現在已經郁郁蔥蔥，很有樣子了。經測算，假以時日，因為這個苗木基地的存在，城管部門將為政府節省上億元的資金。

五十五.砍了一棵樹，去了四千元

早上六點，天氣冷得逼人。我照例巡街。發現西關街口一棵樟樹被剃了光頭，樹枝樹葉散落得滿大街都是，我打電話問園林所長，回答說不是園林所剪的，估計是樟樹擋住了店鋪招牌，定是附近店家所為。我讓園林所趕緊組織人員清理殘枝敗葉，及時恢復交通。又繼續巡街，在豐溪路與新鳥林街夾角處，又一株樟樹被剃了光頭，我有點沉不住氣，便讓園林所和城管大隊追查此事。我同時發現，這兩株樟樹正對的是同一名稱的藥房，心中便知道了個大概。

第二天早上，還是六點。我照例巡街，先來到西關街口，沒有新的樟樹被剃光頭，便來到新鳥林街口，我大吃一驚，昨天那棵被剃了光頭的樟樹居然被齊根鋸斷，樹干不知去向，樹根旁散落著片片木屑，斷根處，白生生的樹體極為刺眼，我心生憤怒，打通園林所長的電話劈頭就是一通臭罵：“你們怎么搞的，昨天讓你們去查問是誰剪的枝，你們肯定沒有去，讓人家誤以為剪了也沒人管，便得寸進尺，把樹都砍了，今天再不管，明天他就把西關口的樹給砍了，后天全城的店主就跟著學樣，把所有的樹都砍了，你們是有責任的。他媽的，這家伙也太膽大了，樟樹可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砍了是要坐牢的，這樣的事他也敢干！”

接下來，我讓相關人員到我辦公室開會，商議處理事宜：一、由園林所和城管大隊執法隊員跟藥房老板交涉，促其承認，并賠償。二、如果對方認了，而且賠償了，此事就算了，以教育為主，由園林所及時補植樟樹，如果對方拒不承認，就以偷竊和損壞公共財產及盜竊國家保護植物的名義向公安局報案，要求立案偵查。三、不管用什么方法處理，都要進行媒體曝光，讓更多的市民接受類似的教育。

不知出于何因，藥房老板居然拒絕承認，我們只好報案，公安找到包括藥房老板在內的幾個店主一詢問，并說僅僅損害國家保護植物一項罪責便可以判刑，而且說，城管局已經報案，除非城管局撤案，不然他們將追查到底。這一來，把當事者嚇倒了，當時就承認了，沒想到居然是我初中同學，由于多年未聯系，只知道他師范畢業后當了教師，卻不知他還當上了大老板，居然開了多間藥房。現在他站出來一承認，倒讓我有點犯難了。不照顧他吧，畢竟是同學，讓人怎么說？照顧他吧，處理意見都出來了，怎么改？思前想后還是工作重要，再說已經給了他機會，誰叫他先前不承認？于是把心一橫：“我們既已報案，就是公安的事了！你找公安說情去。”后來，這位仁兄果然找到公安的人，找到各種各樣的人來打招呼，當然，他本人認錯的態度也十分誠懇。我呢，一是迫于眾人的面子，二是我們的本意在于借此事件教育廣大市民，并非真的想把他弄進班房去，三是考慮到公安也不會把事辦絕了，因此，我想了想還是作了決定，讓園林所測算了一下后說：“刑事責任我們可以不予追究，但一定要賠償罰款，我們已經測算了，加起來5000元，已經照顧你了，不要再找人打招呼了，我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越讓人打招呼越沒有用。”最后，他再三認錯道歉并堅決表示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了，見其真心悔過，我們又議了一下，決定從輕處罰，最終賠償加罰款一共4000元。

幾天后，《廣豐報》刊載了一篇報道，題目為《砍了一棵樹，去了四千元》，當然，不是我現在寫的這篇文章。

五十六.人性化通道

我記得有一次在北京出差，要到一個單位辦事，忘了叫什么街了，我站在街的這一邊，而目的地在街的對面，就隔一條街，我真想橫穿馬路徑直到達。可是，我沒有橫穿，不是因為我素質高，我那時并不知道太多的關于城市的尤其是大城市的管理規矩，只是礙于往返交警的巡查，怕被交警逮住，我就像一個進城的農民，不是不想抄近路，只是不敢。于是我只能往前走，可是，運氣真差，這一走一繞，生生去了40分鐘。

現在我到城市管理局工作，也碰到這么個問題。在我們這個小城，永豐大道既是城內最大最重要的一條商業街，又是本省幾個縣市和福建浦城縣、浙江江山市交會于廣豐縣城的一條交叉通道，兩邊分布有700多間店鋪，有包括多家銀行、國稅、社保、計生、交通、電信、移動在內的十多個職能單位，還有菜市場、車站、大型超市、酒店、賓館在內的多處公共設施，因此，這條街道雖有40米寬，但仍然顯得擁擠，經常發生交通擁堵現象。這條街的兩側設置了綠化帶，兼具交通隔離帶功能。為方便廣大市民往返街道兩邊，在建設綠化帶時便作了綜合考慮，既考慮了交通安全，又考慮了小縣城市民的素質和生活習慣，綠化帶每隔一小段便有一處開口，開口處還有橫穿標志，要是所有的人都能按照交警的規定行走穿行，那么這些年來這條街道便不會奪走上百人的生命了。

讓我揪心的是，人們根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完全拿城市管理和交通安全管理的規定不當回事，除非其本人就站在永豐大道的某個街口，才會沿著開口穿過大街到對面去，否則一定要橫穿綠化帶。外面的人要進兩邊店鋪和單位辦事，幾乎沒有人會主動找停車位，而是隨意將車停在大街上，橫穿綠化帶走過去了。里面的人要出來或者到街對面去辦事，也幾乎沒有人會沿著人行道走到開口處再經斑馬線穿過馬路，哪怕到路口只有一兩間店面不到十米的距離，也照樣橫穿綠化帶出來。搞得大街上不停地響起揪心刺耳的緊急剎車聲和駕駛員氣急敗壞的罵娘聲。我在前文寫過一篇題為《誰的素質高》的文章，講的就是通過橫穿綠化帶審視市民城市意識的有無和綜合素質的高低的事。

因為橫穿，綠化帶被破壞得面目全非，基本上每間店鋪前都出現了一條被市民生生踩踏出來的人為通道，每每看到那些小徑，我便想起魯迅先生的話：“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只能作無奈的苦笑。我到城管局任職之前，城管局就想過了許多辦法，第一次是做護欄，成本極大，不到半年就被廣大市民“掃蕩”了，最后還得由城管局組織人員去清場。縣里一位主要領導批評說：“你們真是死腦筋，用木護欄和塑料護欄當然容易被破壞，不可以用鐵絲網啊？”據說在場所有人都贊揚這個點子好，還爭先恐后地奉承說：“領導就是領導，水平就是高！”于是便用鐵絲網來隔離，很多橫穿之人為此付出了撕破褲子的代價，許多女同胞獲得了刺破玉腿的教訓，雖然有許多店主像電影演的解放軍炸碉堡一樣，于月黑風高的深夜用老虎鉗鉸斷了鐵絲，打開了口子，但終因難度相對較大，破壞的人也就較少，因此總體效果還是不錯。可是，有一次，市委書記到廣豐檢查工作，他看到了這些鐵絲分隔網，當時就作重要的批評指示，據傳大意為：用鐵絲網做護欄？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啊？你們公開拿市民當賊防啊？鐵絲網做護欄，一是難看，二是不安全，三是公開向外地賓朋宣布你廣豐人的素質差和管理水平低，你廣豐不是全國文明縣城嗎？怎么評來的，用鐵絲網網來的？

陪同的領導便是出“餿主意”的那位了，事后兩天，鐵絲網就拆了，廣大市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現在可以過綠化帶了，政府都同意了，不然怎么拆了鐵絲網？

我到城管局后，對此雖然也絞盡了腦汁，只是以我的智商，仍然想不出好的辦法來，這綠化帶仍然遭受著無情的蹂躪。后來終于想得兩法，一是劃停車位，在交警的支持下，在靠綠化帶的路邊施劃了一些停車位，對不入位者由交警貼單處罰。二是干脆投市民所好，設置人性化通道。我們在綠化帶上根據位置、距離和店鋪繁榮程度，干脆增設了一些人性化通道，即在每段綠化帶上有意識地開通小徑，每隔30來米即鋪設一塊約60公分寬的花崗巖板進行分隔，使任何一個人無論往前還是往后，最多不過15米便會找到一個通道，然后把其他被踩踏出來的通道全部補植上密密的苗木。由于之前市民在穿過綠化帶時會被灌木鉤住，還會濺到一身泥漿，而現在居然有現成的花崗巖板通道，而且只要多走幾步便可以了，更重要的是不會鉤破褲子，也不會濺一身泥水了，因此市民很快就接受了，還有些店主還來電表示感謝。看到這個效果然不錯，我們在其他幾條街道的綠化帶也采取了相同的措施，慢慢地便改變了市民的穿行方式。

但是，交警部門的人提出了異議，說：“綠化帶是禁止穿行的，你現在公開設置通道，便意味著此處可以通行，效果雖然很好，可是一旦行人從通道出來發生交通事故，我們是要負責任的！”我并沒有理會，交警部門為了推卸責任，便把此事報告了分管副縣長，我便氣不打一處來，態度很是不好地回應：“領導，綠化帶遭破壞是個多年未解決的難題，市民橫穿綠化帶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就像大禹治水，既然堵不是辦法，我們就得因勢利導，就得疏，疏堵結合，慢慢引導市民改變不良行為方式。說到責任，我也怕擔，我只是在想，沒開這人性化通道之前，市民不照樣橫穿嗎，不照樣發生交通事故嗎？有哪個市民找過我們的麻煩？我們不同樣負有責任的嗎？如果一定要落實責任，你們大家都已經告知我了，你們沒責任了，我來擔算了！”

話雖這么說，事后我冷靜一想，覺得要學會保護自己，要是哪個人喝多了酒從這人性化通道出去不小心被車輛撞個正著，真的將我告上法庭我將必輸無疑，于是我做了一件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我開了個局長辦公會，陳述說城區綠化帶上有許多公共設施，分布著各種各樣的管線窨井、供電變電柜、電信移動廣電等管線單位的配電柜和交換器、路燈、公交車亭、燈箱廣告牌、條幅桿、交通標志牌、民政的路牌，以及各種各樣的公益宣傳標牌，由于這些市政設施需要經常維修、刷新和更換，常使綠化帶遭到嚴重損害，因此決定由園林所實施個項目，就是在綠化帶上設置一些“公共設施維修便道”，作為維修維護上述公共設施的專用通道，廣大市民不得擅自通行。這樣一來，就算市民使用此道出了交通事故，我們也就沒有責任了。

事實上，自從這“公共設施維修便道”建好后，并沒有發生過一次因為經過便道而發生的交通事故，我現在巡街，每每看到這些人性化通道，便會暗暗地得意一番。

五十七.曝光

在所有的政府部門里，城管被媒體曝光的頻率恐怕是最多的了。我查看了一下記錄，2011年全年，我先后接待了51批共126位記者，平均每周一次，每次或一兩個或一小撮不等。在這些記者當中，除了少量是來做正面報道的，其他全是來挑刺的，用他們的話叫做“曝光”。

前來曝光的記者一般有三種類型，大概各占三分之一，第一類是接到群眾反映來調查情況的，這里邊有因為城管工作真的沒有做好給市民造成不良影響而來的，也有因城管工作得罪人太多有人搗亂打匿名電話胡編一些事情請記者來的，還有些小攤小販違章占道跟城管隊員發生沖突又無理上訪失效后花錢請記者來威脅城管的，等等。第二類是記者們主動來的，這類記者一般情況下會找一個城管的茬，還假托是市民反映的，說他們也沒辦法只好前來核實核實，其實質是來要求辦事或拉贊助或訂報刊或者直接勒索財物的。我之前在縣政府上過班，接待過一大批這樣的記者，記得有位縣長曾被一個國家級報社的記者嚇得夠嗆，我因為也是記者出身，多少知道點老記們的把戲，便主動請纓，結果幾個回合便套出記者的真實意圖，原來是想讓縣長幫忙調動一個人的工作。第三類記者都是年底來的，過年了，誰不想搞點年貨用用，弄點小錢花花？可是，記者畢竟不是領導，手中沒有權力，這年頭手中沒有權力哪會有人給他送禮啊？但記者認識最多的便是領導，最喜歡接觸的也是領導，你看有些記者，無論走到哪里，為了表明自己的本領大，一開口便直呼某某領導的大名，還說跟某某領導關系極好極好，似乎某某領導是他娘的干兒子，而這個領導一定是聽者的頂頭上司甚至更高領導，實際上記者跟這個領導壓根就不熟悉，甚至連這位領導召開的記者招待會都沒有參加過一次。由于目睹了領導們呼風喚雨的風光，一些跑江湖的記者心里便極不平衡，于是，他們便想用手中僅有的那點可憐的媒體監督權換點外快，當然，他們的首選是找城管的茬，因為城管名聲差，因為城管的事做不好，如果不出意外，一般是一找一個準。

我接待這些記者時，會非常熱情地與之交流，一方面是出于對媒體的尊重和出于對記者們的禮貌，畢竟自己也是記者出身嘛！更重要的是想弄清他們的真實來意，對于那些職業道德良好的真正是來調查情況為民請命的記者，我便尊其為座上之賓，奉上好茶香茗，認真配合調查，真心承認工作失誤，虛心接受批評教育，并承諾在最短時間里查明整改，這樣，記者們便會很高興，便會筆下留情，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刊播相關信息了，有的還會從正面角度播報一些新聞。而對于那些職業道德欠佳想存心找茬渾水摸魚的記者們，我會在與之交流的最短時間里做出判斷。這種記者一般有三招，或叫三步曲。第一招，把問題說得相當嚴重，甚至謊稱是接到省市領導的信訪簽批件前來曝光的，并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再三強調他們只是例行公事，并不是故意刁難。第二招，說這件事一旦曝光將會給被曝光單位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并嚴重影響單位主要領導個人進步。第三招，在被曝光單位主要領導害怕后趁機說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只要配合得好且整改及時，也是可以不播不報相關報道的，當被曝光單位領導抹去滿頭大汗千恩萬謝之時，他們就開始提要求了，而且準是有求必應百試不爽。

記者們玩的這一套跟我農村老家的半仙極為相似，誰家孩子傷風感冒出個水痘什么的，看赤腳醫生的同時，家長一定會請半仙來算一番。半仙總是半睜半閉著眼，左搖右晃著腦，神神鬼鬼地唱一通只有鬼神才懂的咒語，然后說：“問運氣還是問婚育啊？問疾痛還是問六畜啊？”等家長拖著哭腔哀求：“大仙，我家孫子這高燒不退神志不清躺床上動不了了，也不知撞上了哪里的邪神，求大仙幫幫忙吧。”半仙掐指一算，大呼一聲：“哎喲不好！”接著渾身發抖口吐白沫滑下椅子不省人事，眾人慌了手腳，又抬又抱又拍后背又擂前胸又灌姜湯又掐人中地忙活了大半天，半仙才好不容易“蘇醒”過來，之后唉聲嘆氣：“孩子這次得罪的可不是村頭的樟樹公，而是一位過路的大神，神通廣大，仙娘剛才花了許多銀子費了許多周折，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大神的下落，可是那大神法力太大，仙娘不是他的對手，要請救兵，要到南海請觀世音菩薩，可是路好遠啊！”當事者這時就趕緊把平時省吃儉用積攢起來的賣雞蛋鴨蛋雞毛鵝毛的錢一分一分地塞到仙娘手中，雞啄米似的點頭：“路費我們出，路費我們出，還是請仙娘辛苦一趟，請觀音菩薩來吧，治好病后我們再感謝仙娘！”半仙這時就會緊緊地捏著那些錢幣，拿一只眼瞄一下票面又迅速閉上，說一聲“去也”便睜開眼睛，回復到常人狀態，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樣，旁邊就一定會有長舌婦繪聲繪色添磚加瓦地把仙娘剛才說的講述給她聽，她聽后即對當事者表現出無限的同情：“這孩子在哪里得罪的大神啊，可怎么辦呢？”過了一會，只見半仙哈欠不斷連續打抖，眾人知道仙娘附體了，一個個屏聲靜氣，生怕驚擾了觀音菩薩驅邪捉妖。期間，半仙不停地做出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動作，時而尖叫時而驚呼時而拍手時而頓足，約半個小時后，半仙一陣歡呼，大喊一聲：“謝謝觀音娘娘！”然后慢慢地睜開雙眼，一副迷迷糊糊的神情。三天后，小孩的病真好了，大伙都說仙娘真靈。我打小起便對仙娘又敬又怕，長大后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半仙搞的鬼，既然邪神被驅趕走了，為什么小孩還要三天左右才能好，原來那些大人在問仙娘的同時也看了醫生，而醫生一般也開個三天左右的藥，病好了只是醫生的藥效，哪里是仙娘的功勞啊？我小時候即上慣了半仙的當，對半仙那一套把戲爛熟于胸，現在這些記者耍的手段與跟半仙的一路貨色，甚至還沒有半仙們設計得精巧周密，我豈能再次上當？

我既然不會上當，自然也就有辦法應付了。對付他們，我也有三招。第一招，全面承認。即對記者所說的問題毫不否認全面接受，這個時候，你越是否認越會激怒記者，他們會認為你是在強詞奪理不尊重他們，其實他們要的就是你不承認，他們氣勢洶洶有備而來，如果你拒不承認，則正中他們下懷：“那就查查看。”即使此事沒問題，你城管沒做好的事多得很，他們順便把別的事也查一下。而你要是承認，倒出乎其意料了，反而讓他們不知如何是好。這就像比武，你至剛至陽威力無比的一拳打出，自然希望對方是一塊鐵板，你可以輕松摧毀它，但對方要是練就了棉花功，你這一拳的力量則如石沉大海，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第二招，真心感謝。一定要說：“非常感謝媒體前來監督我們的工作，或許有些領導會認為你們這是來曝光而不歡迎你們，可我不這樣認為，我對曝光是這樣理解的，所謂曝光，就是你本來就有一些見不得陽光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你還拿東西遮擋起來或者用手使勁捂住不讓人掀開不讓人看見，這時有人前來強行掀開把你的事公之于眾，這才叫曝光，對不對？可是，我們城管這點破事，是大伙都知道的，哪有什么見不得陽光的事啊，而且，工作嘛，總有好做的難做的，總有做得好的做得不好的，總有群眾滿意的不滿意的，那有什么關系，做得好的我們不驕傲再接再厲，做得不好的要是我們自己發現了，或者群眾反映了，或者你們記者們來報道了，我們實事求是立即整改就是了。因此，我要真心感謝你們前來采訪報道，你們以后不但要來，而且要多來，你們要多播報反映我們城管工作的報道，好的要報，不好的更要報，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推動我們的工作。真的是非常感謝你們！真的！你們今天來了解的情況，如果我們能解決的立即整改，整改后再請你們來報道，如果解決不了的，立即報告政府，我們還想借你們媒體的力量給政府加點壓，讓我們城管的工作好做些！”末了，我還會加上一段牢騷：“他媽的，這年頭城管真不是人干的，我真的不想當了，你們幾位要是通過曝光，讓領導不高興，把我換個位子，我當真要好好感謝你們！”這一番話下來，前來曝光的記者會銳氣盡消鋒芒全失，他們覺得曝光已經沒有了意義，他們要的是你害怕曝光，你現在不但不捂著不讓曝光，反而要求他們多曝光，還要感謝他們的曝光，徹底打亂他們的來意和計劃。第三招，給足面子。一是在交流上給足面子，要說媒體的力量是多么的強大，要說記者的品格是如何的高尚，要說他們的文章是怎樣的優秀，說記者們從來都是歌頌真善美鞭笞假丑惡的，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無法提出非分要求。二是在接待上給足面子，給他們好吃好喝陪他們唱歌足浴，讓他們享受貴賓般的禮遇。三是離去時給他們帶點花錢不多的土特產，讓他們不要空手而歸。

那些年底找個城管的茬說要來曝光的記者就更容易對付了，他們無非是來要點年貨索點小錢過過年，對這樣的記者，我有空時親自接待一下，沒空時就讓辦公室主任聯系他們，只要給他們帶點土特產品，胃口大的還要一兩條香煙，然后，他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直至來年年底再出現。每每談起這類記者，我就想起鬼節七月半，每年七月半來臨時，人們就要準備祭祖，不然老祖宗一生氣，一家大小準得有人生病不可。因此，我讓辦公室每年臘月就會多準備些土特產品和煙酒，給那些老記們和前來檢查評優的各種干部備著，這樣，可以少傷風感冒少頭暈發熱。只是這樣一來，單位的接待費用大大提高，接待費嚴重超標，紀檢監察部門又要找我們的麻煩。不過，沒關系，紀檢監察部門畢竟是自己人， 而這些記者咱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五十八.灰色收入

權力腐敗已經司空見慣。權錢交易幾乎成為世人心照不宣的事了。當然，自古有言，文臣不愛財，武將不惜命，則天下太平矣。我素以文化人自居，因此不管是骨子里固有的還是假裝的，我從政的原則就是“盡智慧努力做事，控心性克制欲望”。因此，我無論在哪個崗位上，都盡量按照行政規范從政。

由于我城管局有權做主的項目一律自行組織施工，自購材料，發包清工，這就從根本上防止了項目腐敗問題的發生，只要管理得當，便會產生可觀的利潤，而且所有的利潤都歸公家所有。現在可能產生一定程度腐敗的唯一途徑就是材料的采購。我一直不太相信相關部門進行的各種招投標、集中采購和各種審查監督，我甚至偏激地認為，這些規范的程序只是一道門鎖，防范的是君子而不是小偷，只是給搞腐敗的人披上一件合規合法的外衣，這種案例比比皆是，花樣不斷翻新，事故也層出不窮。

因此在做某個項目時，第一批主材的采購我一定要自己談，先談價格，談得實在不能再談了，便開始向供貨方索要回扣，這時供貨方會很爽快，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他們那個行當的規矩，末了還補一句：“對你們個人的利益，我們是有規定的，一定要確保的，比例也是公開的秘密，我們不會虧您一個人的。”談好回扣后，我就開個議事會，把經過介紹一下，回扣的事也說一下，然后與對方簽訂采購合同，把回扣的錢除掉。往往把供貨方驚得目瞪口呆：“您這不太好吧，不但您自己那塊沒了，我們的價格也被搞混了，大家都這樣干的，您這樣做人家未必相信。”我笑笑：“信不信那是別人的事，做不做是我自己的事。”

有個路燈供貨商，跟我做了幾次生意后，終于憋不住了，一次來到我辦公室，夾了兩條香煙，拿了一小疊錢，還帶著個檔案袋，他先是從檔案袋里取出了一些采購合同，不停地翻給我看，一邊說：“您看這個，跟你們一模一樣的貨，單價比你高出40%，這個也是，高出近30個點，哪有您這樣為公家辦事的，您這樣的領導是我做這么多年生意碰到的第一個，今天，我不是來行賄的，這個不是我們公司的，是我從自己的業務提成里拿出的錢，純屬我的個人行為，您一定要收下，只是表示我個人對您的真心的敬意！”我說：“我價壓得太低，你從我這里沒掙到什么，你自己掙的辛苦錢，我更不要！”推來推去七八個回合，我終于答應留下兩條香煙，放在辦公室待客。

另一個材料供應商，辛辛苦苦找到我家里，拿了兩萬元現金，我拒絕不要，他便說：“之前給您不要，現在事情已經過去，我只是真心感謝您，再說我現在已經改了行當，到新疆甘肅一帶開礦山了，今后也沒有生意跟您做了，只是非常佩服您的人品，才專程來的，大正月的給您拜個年，您一定不要駁了我的面子。”我推來推去，堅決不要，對方固執得很，我只好從中抽出兩百元，說：“您的心意我領了，你拜年我也接受，按傳統來，買點禮包水果，也就個兩三百元。”他堅決不依，我便正色說：“兄弟，請您成全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的，但我不能這么做，我知道現在很多當干部的不爭氣，把受賄不當回事，我是文化人從政，我就是想通過自己的行為改變你們對干部的看法。這受賄是會上癮的，那么多領導干部紛紛落馬，還不是從第一次開始的。這樣，你在甘肅新疆發展好了，下次我帶親戚朋友到你那去游玩，你花更多的錢怎么接待我都行，好不好？”對方終于走了，可是不一會又折了回來，他說：“車上正好有幾瓶酒，您這回一定要收了。”我笑笑：“磨不過你，收下了！”還跟他開個玩笑：“難怪大家都要去跑官買官，你看這干部，灰色收入還真不少！”

還有那個包清工的老李，他就是商城火災案中那個帶頭領取救助金的業主，他靠自己辛辛苦苦管理農民工，起早摸黑摸爬打滾在施工現場，掙了幾個辛苦錢，也拿了點錢來說感謝我，我回說：“我收下可以，但只要我在任局長，你從今后再也不能承包清工了。”他只好回去了。還有個項目經特批直接發包給某老板，這位老板要求我按審計結算價給付工程款，我說：“不行，我知道這個項目的利潤空間，單位一定要留利。”最后把價壓得過低，他跳起來，揚言要找領導出面跟我說。我說：“你找誰都沒用，我一定讓他吃癟，廣豐哪個人不知道我周亞鷹的牛脾氣啊？哪個領導會這么傻來捅我這個馬蜂窩？”他最后軟了，我還不讓：“按慣例，你不要給我們相關人員意思一下的嗎？”他說：“領導，你們個人的我是準備了的，只是你這價壓得太低了！”我說沒關系：“低了就少點嘛！”他最后說了個數，我搖頭嫌少，他就加了點，我看差不多了，便把項目負責人叫來：“記住，付款時把他計劃給我們的錢減掉！把省下的錢做專賬，專項用于解決市政應急維護項目和市民信訪反映的各種小型項目，省得每件小事都找縣政府要錢。”

當然了，我也得承認，因為這個城管局長，我的灰色收入也增加了不少，家里邊多了許多叮叮當當中看不中用，我和妻把它們視為負擔的禮包，如果我連這點也不敢承認，那不僅顯得虛偽，還對不起自命的“文化人”這個稱號。寫到這里，我想起一個網友在我新浪博客上留下的一段話：“聽說江西縣城一般正科級干部一年撈個50萬至100萬沒問題。”我在這里可以回他：“第一，這話夸大了一些，因為只有在少數極有權力的部門的一把手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大多數部門的正科級一把手做不到這一點，比如我這個城管局長，如果心黑一些狠一些，是有可能做到的。第二，得看誰去，腐敗現象雖然比較嚴重，也不是人人都那么貪的，這得看一個官員的操守，其實錢財誰都需要的，啥為君子？做到三慎，即為君子：慎初、慎獨、慎微！這雖然很難，但我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堅持！我為什么還堅持寫文章？告訴你，不僅是因我愛好，更重要的是警省自我，試想，我今天寫文章批評這個明天批評那個，我自己當然就不能做那些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了！”

五十九.真想把廣豐打造成光陰文化之城

我真想把廣豐打造成光陰之城，讓廣豐作為光陰文化的發源地而聞名全國。

我并不是空穴來風，我的這個想法是有依據的。

我想，全世界的華人都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這句千古名詩，可是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樣一句千古絕唱的原作者是誰，知識面稍廣之人可能知道明朝《增廣賢文》中的兩句：“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知識面更廣之人還可能知道元朝教育家同恕《矩庵集》中的《送陳嘉會》詩：“盡歡菽水晨昏幕，一寸光陰一寸金。”再往上，估計就沒什么人知道了。其實，《全唐詩外編》上冊中《全唐詩補遺》卷十四，載有王貞白七絕詩《白鹿洞二首》，第一首為：“讀書不覺春已深，一寸光陰一寸金。不是道人來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尋。”這首詩是唐朝詩人王貞白早年在江西廬山五老峰下的白鹿洞書院讀書時所作。這王貞白便是千古絕句“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原作者。

而這位王貞白（875-958），唐末五代十國著名詩人，就是我們廣豐人，是我們廣豐縣的第一位進士。他895年進士及第，官至校書郎，后因不愿阿權貴而退隱故里，在城郊西山建了廣豐歷史上第一個書院，開了廣豐書院文化的先河。他曾隨軍出塞抵御外敵，寫下許多反映邊塞生活激勵將士的佳作，與當時的羅隱、方干、貫休并稱為“四大詩人”，其詩多反映征戍之情，深切動人，尤其對軍旅之勞、戰爭景象的描寫更是氣勢豪邁、雄渾蒼勁、色彩濃烈、音調鏗鏘。《全唐詩》共收錄王貞白詩78首。

我們且不論王貞白在中國詩歌史上的地位，單憑“一寸光陰一寸金”這樣的千古絕句，就足以令他成為全世界華人頂禮的詩祖。

在全國各地都在瘋狂地挖掘本土文化狂打文化牌甚至連西門慶都要挖出來炫耀炒作的今天，我們這個地方倒是顯得十分的冷靜與理智，全縣上下一心一意謀發展，從來就沒有想過在王貞白身上做點文章。我研究王貞白十多年，覺得廣豐人的精神風貌中勤勞肯干舍得吃苦的品質就是源于王貞白的惜時之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地方總得有一種精神向度，而廣豐，這種精神向度就是珍惜時間熱愛生命，王貞白，便是這種精神向度的核心。同樣，一個城市也要具有獨特的文化個性，不然的話，就會淪為一座鋼材水泥堆積起來的枯燥之城：廣場是全國一樣的模式，公園是千篇一律的樣子，一河兩岸在全國找得出幾百上千條，一點文化底蘊也沒有，一點個性特征也沒有。

因此，我真想把廣豐打造成光陰之城，讓廣豐成為全世界的華人都要來瞻仰的光陰文化發源地，讓王貞白成為全世界華人都要來朝覲的光陰之祖時間之神。我曾經傻乎乎地設計了一個方案：1.在縣城建一個大廣場，就叫王貞白廣場，中間立一巨型王貞白雕像。2.在城區建設一座王貞白紀念館。3.將位于縣城麥地畈豐溪河岸邊的王貞白舊祠堂翻修重建。4.恢復王貞白墓園（王貞白墓大約位于博山路新華書店附近，已毀）。5.將位于考場路的文廟、考棚和豐溪書院恢復。6.現在的廣豐中學西山校區，唐時為王貞白退隱后辦的書院，可以恢復相關舊址，仍叫西山書院。7.在城區建一鐘樓，懸一巨型大鐘，并收藏古今中外各種各樣的鐘表及計時器具。8.在屏風山恢復文筆尖，新建文昌閣。9.將全縣17個古書院恢復。10.將豐溪河一河兩岸打造成光陰文化長廊，在上游立一孔子像，面河高吟“逝者如斯夫！”中游立一貞白像，捧書低吟“一寸光陰一寸金”，下游建一讀書院，一群現代學子（雕塑群）在讀書。11.現在的縣政府大院是八百年老縣衙，古木森森，文蘊極深，如果新的行政中心建好后，希望政府不要賣給開發商，而將此地做成一個主題文化公園，在園中建幾條主題文化長廊，比如反映廣豐山水風光的風景微縮盆景長廊，再比如廣豐歷任知縣雕塑長廊，還有就是廣豐名仕塑像長廊，將廣豐122名進士以雕塑的方式布于其間，配以功績介紹，這是光陰文化群體的表現形式。12.在所有的街道、住宅小區、辦公區和公共場所，都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體現出光陰文化的特征來。13.結合旅游業的發展，舉辦一年一度的“光陰文化節”。14.在中央電視臺和各大媒體發布一條內容相同的廣告：一寸光陰一寸金！光陰文化發源地——中國廣豐，貞白故里——歡迎您！

我覺得這就像一個夢。我一直這么夢想著，但只能夢想而已，像這么大的事，哪是我一個小文人所能實現得了的，也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城管局長實現得了的，再說，我的想法也不一定正確，即使正確，人家領導也不一定支持，因為這件事情太麻煩了，且不說還要花費大量的資金。

唉！廣豐要真的成為光陰文化之城，那該有多好！

六十.有為才有位

記得江西省前任省長吳新雄有兩句著名的口頭禪：“只為成功找理由，不為失敗找借口。”這兩名話看似平白，但其中涌動著一股積極向上的韌勁，包含著一種催人奮進的豪情，多年來一直激勵著我。他還有三句在江西的官場上很有名的話：“給你錢也辦不了事的是笨蛋，給了錢才能辦事的是庸人，不給錢照樣把事辦好的方是人才！”這話雖然有失偏頗，但在實際工作中確實是這么回事。

我從做記者到自己創業再到考公務員進入基層行政職場，十多年來一直堅持“有為才有位”這個觀點。有為才有位實際上是對吳省長上述名言的一種概括性的理解。我不理會現在官場上流行的那些非常糟糕的錯誤思潮，比如想當官要進步就必須去跑去送去買，比如事做得越少錯誤就越少，等等。我堅持做一天和尚撞好一天鐘的原則，當一天干部就得為大伙辦一天事的宗旨。到城管局后，我發現城市原來是個公共消費品，是個巨大的“蛋糕”，每個市民每天都在消耗著這個“蛋糕”——路壞了要修、燈沒了要安、下水要疏通、垃圾要清掃、污水要處理、街道要通暢、花要植、樹要栽、水不能停、電不能斷、廣告牌面要安全、河道護欄要牢固、橋梁要定期維修、攤點要規范經營、管網要建設、渠系要改造、高層亮化要搞、主次街路要改、專業市場要配、基礎設施要建，城市品位要高、城市形象要好……

可是做這些事情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怎么辦？像我們內陸這樣的欠發達地區，基本上為“吃飯財政”，政府大都在負債運行，能夠按月發放工資，縣長就已經很稱職了，哪有余錢耗在城市管理上，于是農貿市場不夠，菜販農民便占街為市。專業市場不夠，木材、石材、鋁合金、不銹鋼、花崗巖、廢品收購店、洗車店、修車店、賣車店、水果攤便占道經營，每逢農歷三六九傳統圩日，大街小巷更是擁堵不堪。園林經費不夠，樹枝十年未剪，連幾個嚴重影響交通的環形島都得不到改造。路燈經費不夠，全城黑得像個鬼城，老百姓怨聲載道。市政維護經費不夠，道路坎坎洼洼，橋是危橋，河堤倒塌，河欄腐蝕，落河傷人事故頻發。環衛經費奇缺，垃圾成堆發臭……我發現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太多了。

在我深入了解了這個城市的管理現狀后，我忽然對這個城市產生了非常巨大的恐懼感，我第一次產生了逃離這個城市的想法，我覺得這個城市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存在著這么多的問題？而且這些問題如不及時解決，將對所有市民產生許多的麻煩，但是廣大市民還蒙在鼓里，他們在貪婪地啃著這個已經不好吃的“蛋糕”，他們甚至不愛護這個他們要吃的“蛋糕”，他們有意無意地踐踏著這個“蛋糕”，然后從“蛋糕”中吃出了沙子，他們便上訪，今天說燈壞了小偷多了，明天說道路壞了車子翻了，后天說靠河欄上掉河里了，又說下水管沒安、路面沒硬化、旱廁沒人管、電纜絆翻了、摩托出了人命，等等。我一年城管局長下來，接信訪件領導簽批件五六百件，當被告二三十次，頭都給搞大了。

但我終于沒有選擇逃離。只為成功找理由，不為失敗找借口。這兩句話再一次激勵了我。我靜下心來，每天堅持上12個小時的班，早上6點出來，晚上9點回家，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這個城市中去，我深入她，我在她的每一段脈管里穿行，我把她的里里外外通讀了個透徹，我把她的好壞作了詳細的記錄，我發現她是一個病人，病得很厲害，但不是絕癥，她只是一個缺少照顧缺少營養的病人，如果有人精心打理，她一定會容光煥發，一定會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絕色美女。

我決定給她治病，我決定當一回醫生。

我寫了一個清單，列出了她的幾百個病根，并提出了治病的辦法。我把這些病癥按輕重緩急進行了錯時療法，提出了一年復蘇兩年強健的目標。我再列了個清單，向縣里要錢的清單，有關心我的縣領導勸我：“省省心吧，你想縣里可能給你城管局這么多錢嗎？”我說：“發現問題并如實報告是我的責任，批不批準給不給錢那是你們領導層面的事！我盡我所能，再說我這人還算臉皮厚或者固執，多磨幾次，總能討得幾個子兒的！”當然，討錢的感受真的很不好受，為公事與領導頂牛的感受更讓人難過，討而無獲爭而無效的結果尤其讓我心生憤怒，甚至怨恨。可是，我有什么辦法，養村山那個80多歲的老奶奶來到我辦公室，雙腿一跪：“局長，那山水直下，把我整個家當都淹了，求求你幫我們做條下水道吧！”西山居那個70多老人在我面前老淚縱橫：“局長，你行行好吧，出水堵死，糞水一地，我全家都要得病了，求求你幫我們解決解決吧。”這樣的場面隔幾天就有一次，我能怎么辦？

向政府討！向上級爭！帶著同事拼力掙！我決定了。于是，我開始規范行政，一年下來，可以拿得出手的工作做了121件，為廣大市民做的民生實事大小共109件，這一年，我們全局上下積極開拓，多渠道多方式包括市場化運作共實施了7209萬元的項目（其中從縣里成功爭取到1768萬元，只是沒完全到位，害得我年前躲了幾天債）。

有為才有位！我們的作為得到了領導的肯定、市民的贊譽、上級的表彰和同行的羨慕。尤其是縣委倪書記和縣長邵小亭，及時肯定了我們的成績，倪書記到處表揚我能干事，還極力推薦我當上了上饒市第三屆人大代表。邵縣長開始很不習慣我的頂牛脾氣，但他現在成為最理解并支持我工作的好領導。今年初，當許多人還陶醉在濃濃的節日氣氛中時，我便列了個大大的清單交給邵縣長，上面寫著“廣豐縣城市管理局2012年度110件擬辦實事”，其中76件（有8件列入縣重點項目）需政府資金幫助，其余全由城管局自籌資金解決，今后新增實事另行商議。邵縣長不但沒有責怪我開的單子過大，反而帶著幾個副縣長和相關單位的局長和主任，來到城管局開了個現場辦公會，一個一個項目聽我匯報，現場拍板，全部同意了我們的合理請求。

幾天后一晚上，邵縣長來電，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亞鷹，會議紀要我剛簽了，除了調整一個項目外，其他我都同意，這百十來件實事全部惠及市民，真做好了，就是對人民群眾負責！我相信你，你是個文化人！”縣長沒有將我當成一名常規的局長，而是以對文化人的充分信任來期望我，這讓我大受感動。

第二天早上6時，我登上水尾山的九層永和塔，迎著東邊那一抹淡紅的晨曦，把長期以來郁積在心里的不快全部吐了出來。小城在晨光中格外清新、格外悅目。

責任編輯：黃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