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傳統調解制度

摘要：調解制度深深扎根于中華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之中，源遠流長。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不僅體現了中國獨特的政治制度與經濟模式，也表現出了中國的傳統法律文化的核心思想——無訟。隨著朝代的變遷和文明的進步，調解制度被不斷規范化、體系化，不斷完善。對維護古代中國的有序和穩定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其延續至今，依然被廣泛使用，并且與時俱進，在民事糾紛領域發揮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傳統調解 儒家思想 發展 轉型

在中國社會幾千年的歷史傳承中，調解制度的存在為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創造了一個更為穩定和諧的環境。在古代，調解制度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訴訟制度的不足，為人們解決糾紛提供了一個更好的選擇。因此，普通民眾更傾向于通過調解的方式解決糾紛，傳統的調解制度一度成為司法制度中解決糾紛的重要方式。而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獨特優越性也使其沒有湮沒在不斷發展的時代潮流中。時至今日，調解制度依然是中國司法制度中不可或缺的糾紛解決方式。

一、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產生與發展

任何一種制度的產生都必定依賴于其所存在的社會基礎，自中國進入階級社會之后，原始社會以戰止紛的方式基本上被拋棄，調解制度取而代之，成為解決糾紛的重要方式。

（一）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產生原因

1、政治原因

（1）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與官僚體制

中國古代的政治有兩個重要特征：其一，理論上，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掌握生殺大權，君君臣臣，臣子只是皇帝的奴才。但是，在很大程度上，皇帝需要依靠龐大的官僚體系來維護其統治的穩定性。始皇嬴政采用郡縣制，形成統一的、自上而下的直接管理的官僚體系，這對防止分裂和地方割據有巨大作用。其二，官僚體系一直被認為是龐大且冗雜的，各朝各代也都有相關剔除冗員等的措施，世襲制的統治，也必然要求其執行機構盡可能的精簡。

（2）“重刑輕民”、“民刑不分”的司法制度

古代中國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商品經濟不發達，專制主義不斷強化，法、儒家思想相輔相助，這些都造就了“重刑輕民”的司法制度。那時，在人們的心目中，刑等于法，所有的糾紛、訴訟基本都以刑罰為結局。在立法上，歷朝歷代的刑罰體系都相當嚴密，刑罰手段多樣且殘酷。相比較之下，古代中國沒有一部相對獨立完整的民事法典，有關民事法律制度的規定沒有獨立的地位。各種自然習慣、禮教、地方風俗、家規族規等都成為了民事糾紛中的參考標準，民事訴訟制度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這就使得普通百姓訴訟的民事案件最終還是被地方官員轉變為刑事案件。

2、經濟原因

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社會物質基礎是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在這種經濟模式下，人們形成一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存方法，自己直接生產大多數消費品。人們被束縛在他們生活的土地上，移居不易。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的交際范圍十分狹隘，個人的生存與他人密切相關。在這種小范圍的、相對封閉的人際交往圈子里，被孤立是十分可怕的。然而因為民事糾紛就提出訴訟這種對抗性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會造成個人與他人形成一種對立。與此相比，人們寧愿選擇調解，以一種相對平和的方式來解決糾紛，以免訴諸公堂。

3、思想原因

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思想基礎是“無訟”的思想。中國古代的“無訟”思想的淵源在于儒家的和諧觀。孔子說過：“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①先秦時期，儒家思想中的禮治、德治和人治都在追求者同一個美好的理想目標，那就是建立一個沒有紛爭、以和為貴的大同社會。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形成了幾千年來的中國傳統意義上的調解制度。在儒家思想中，“無訟”成為判斷一名君主是否是明君，一個朝代是否為盛世的重要標準之一。

（二）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發展

從先秦時期直至明清時期，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以其在解決糾紛中的巨大作用而一直被人們所重視。西周時，官制中設立“調人”，這個官職的主要職務就是管理民眾的糾紛問題并且用調解的方式化解矛盾，減少審判案件。西漢時期，董仲舒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術”，②儒家思想中的和諧觀和無訟理念對當時的糾紛案件解決有很大的影響。元朝時，調解制度被編入法典，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成文法效力。明清時期，主動或者被動的對外交流開始增多，西方的法律思想和立法規范也開始影響中國的傳統法律思想，清政府頒布的成文法規增多，作為東方傳統的調解制度也得到進一步的法律認可并在發展中日趨完善。

隨著中國調解制度的不斷發展，其分類也逐漸細化，形成了官方調解和民間調解兩種模式，民間調解又可以分為宗族調解、鄉里調解和鄰里親友調解，多種類的調解方式讓民眾有更多選擇的權利，也有助于他們選擇最有針對性的調解制度。

二、中國傳統調解制度的優勢與局限

中國傳統調解制度能夠存在并且延續至今是基于其所具有的合理性和其在糾紛解決上極大的優越性。但是，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中國傳統調解制度也因為其所產生的特定時期因而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一）優勢

1、阻止有可能擴大的矛盾，達到大事化小的效果

在古代中國，一般百姓訴訟到官府的案件，即便是民事案件，最終都可能以一方當事人受刑罰為終結。地方官員不能保證案件審判的正確性，冤假錯案時有發生，可能會導致案件的受傷方反而成為最后審判結果中的侵害人，造成矛盾的進一步激化。調解制度通過對當事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達成一個各方當事人都比較能夠接受的調解協議，避免了刑罰，對于阻止有可能擴大的矛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2、有利于節約成本，提高糾紛解決的效率

調解能夠節約成本，其作用是雙方的。其一，是對于老百姓來說。筆者在上文中就已經提到過，當事人除了要繳納官方規定的訴訟費用外，還有許多額外支出，這筆額外支出對于大多數百姓來說是不能負擔的。其二，是對于地方官府來說。地方官府的財政畢竟是有限的，一旦需要審理的訴訟案件增長，其所指出的財力、人力也必然增多。調解使得官吏必須開堂審理的案件減少，降低了官府衙門的人力和物力支出。

（二）局限

1、調解的目的是鞏固封建統治而非保障當事人利益

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并不是真正用以維護普通民眾的合法權益的。在古代中國，調解是被統治者所利用，用以緩和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矛盾。所以在很多情況下，調解所保障的不是各方當事人的利益，而是統治者所需要的利益，是符合當時的統治需求的利益。統治者并不希望普通民眾進行訴訟，他們認為訴訟是民眾反抗和對抗現有統治的一種方式。相對的，調解制度成為緩和、壓制民眾的對抗思想的最佳途徑。

2、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使人們缺乏訴訟意識

從現代法律思想的角度來看，訴訟是公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一種硬性表現。而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以“無訟”為其思想基礎，當普通民眾遇到民事糾紛或者情節顯著輕微的刑事案件時，或因傳統影響或受官方壓力會導致他們放棄訴訟而選擇調解。久而久之，人們會對訴訟產生畏懼心理，更甚者會忘記還有訴訟這種方式可以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

三、中國傳統調解制度對現代社會的影響

中國傳統調解制度雖然在封建階級社會中是維護統治的一種手段，但是這種制度所形成的一種理念是可以為當今社會所借鑒的。傳統的調解制度所帶來的傳統思想深深扎根于人民群眾的固有觀念之中。

（一）中國傳統調解制度對現代社會的思想影響

儒家思想在封建階級社會被認為是能夠鞏固專制統治的正統思想。在當今社會，儒家思想中的許多觀念依然具有很強的借鑒性和影響力。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我們要不斷堅持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促進社會和諧。所謂的和諧社會，就是符合中國傳統的“以和為貴”的思想。而調解制度的產生和發展就是秉承著這樣的理念。

當今社會，公民維權意識的提高代表著法制意識的增強，但是訴訟并非維權的唯一方式，也不是最佳方式。同樣的，尋求較平和的調解方式并不意味著法制意識不強或者懦弱的息事寧人，只是人們不希望矛盾激化，甚至到最后要對簿公堂。

（二）傳統調解制度能在現代社會繼續發揮其作用的原因

首先，調解制度以其成本低、效率高、簡便快捷的優點深受普通民眾的支持。現代社會雖然在經濟和政治方面都與古代社會有很大區別，但是相同的是，調解制度相較其他的糾紛解決方式而言，更為高效便捷。在生活節奏加快的今天，人們更愿意選擇的是調解這種解決糾紛的方式。

其次，調解制度能在現代社會發揮其作用的根本原因在于其的核心思想，即和諧的觀念在現今社會仍具有其現實意義。2006年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由此可見，儒家所提倡的和諧觀雖然有其歷史的階級性與局限性，但其本質內涵意義深遠。構建一個和諧社會并非只是古代君王的統治追求，也是現今社會人類的追求目標。

（三）現代社會中傳統調解制度的轉變與優化

傳統調解制度發展至今，雖然已經得到了很大的完善與優化，成為了民事訴訟中一個被普遍使用的制度。但是，現行的調解制度仍然存在一些弊端：其一，目前有一部分的調解員專業知識水平不足。這點在人民調解中尤為突出，法律規定，人民調解委員會是在基層人民政府和基層人民法院指導下調解民間糾紛的群眾性組織。但是，人民調解委員會的調解員的現狀卻讓人擔憂。一部分調解員并不能針對不同類型的糾紛適用相應的法律法規或者相關的政策，而是靠“人情”或單是靠做當事人的思想工作來解決糾紛。其二，現實的調解過程中，當事人為了使調解結果有利于己方，“套交情“的情形實屬不可避免。無論是法院調解還是人民調解都存在著這樣的腐敗問題，而這樣的弊端同樣也存在與傳統的調解制度之中。自古至今，腐敗問題也一直是執政者最關注的問題之一。其三，人民調解的調解協議的執行必須依靠法院的核準。最高人民法院于2002年9月份發布了《關于審理涉及人民調解協議的民事案件的若干規定》，其中明確指出人民調解協議具有民事合同的性質。但民事合同的性質并不具有強制執行力，如需執行，必須由一方當事人向法院申請，經法院核準后才可以執行。也就是說，如果法院不核準，那么這項協議就無法強制執行。

要解決上述問題，需要更進一步地改革現行的調解制度。不僅需要加強相關的立法，更需要的是自下而上，從具體實行中解決問題。首先，在調解前線的工作人員必須具有相應的專業知識。這就需要有關機構在選擇人員的時候，能夠考慮到專業技能問題或者能夠加強對在業人員的專業知識培訓，這樣才可以提供當事人一些專業性的法律意見。其次，要加強廉政建設。這要從兩方面展開，一方面要加強調解人員自身的廉政意識，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另一方面也需要加強廉政監督。再次，為調解創建一個堅實的執行程序，增強其獨立性。調解的執行力的加強是為其能夠更好的存續下去并對現實社會產生巨大作用的保障。只有具備了真正的獨立性，調解的效力才能被廣大公民認同，才能從根本上確立調解制度在當代法律中的地位。

四、結束語

現今社會是一個經濟大融合和文化大碰撞的社會。隨著科學技術的高速發展，交通與交流工具的日益先進，各種外來文化和觀念不斷地輸入，面對著龐大的外來沖擊，如何傳承中國的傳統文化，將其發揚光大是一代代人的重大責任。傳統的中華文化在現今社會的發展需要的不僅僅是照搬照抄式的繼承，而是結合新時代的特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與時俱進。在本文中，筆者所論的中國傳統調解制度，實為中華傳統文化中值得傳承的經驗。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是以小農經濟為基礎形成的，至今雖然已有不少喪失其合理性的東西，但是，其中的某些內容，如其核心的價值觀念等至今仍有其巨大的現實意義。其在現今的司法體系中依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筆者相信如何完善與發揚中國傳統的調解制度將會是一個永不過時的問題。

感謝浙江農林大學法政學院徐金鋒老師對本文的指導。

注釋：

[1]《論語·顏淵》

[2]《漢書·武帝紀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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