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寢室關系緊張的過程從利益差別化發軔,經過寢室中一些成員的\"歷史記憶\"動員,逐漸擴大化,最后在主流對少數的剝奪中,少數邊緣化,成為主流構想中的他者。通過對寢室關系過程的敘述,從中找到與民族關系的契合度,得到觀察、解釋和協調民族關系的一些啟示。
關鍵字:民族關系 民族利益 民族意識 制度規則
民族關系是指民族之間的接觸、交流和往來以及族際關系的協調,它關系到民族的生存、發展和繁榮,關系到社會秩序與國家整合,是多民族國家必須處理好的重要問題。新中國成立以來,為了協調民族關系,處理民族問題,黨和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民族政策,經過六十年的民族實踐,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在新形勢下,我國民族關系中存在的不少問題:民族之間的摩擦一直存在,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還沒消除,民族間發展還不平衡等。
對于這些問題,我們應如何看待?筆者想通過寢室關系,這一簡單的生活體驗,來觀察、理解民族關系,并提出了些自己的建議,希望能對當今中國的民族關系有所裨益。
一、 寢室關系與民族關系的契合性
寢室是同學們日常生活的共同地域,在這共同地域內,生活著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經濟水平和不同性格的人;各種社會關系網絡交雜,成員之間互動頻繁,與我國民族關系有相當大的契合度。
首先,無論是寢室關系還是民族關系,二者同屬于關系概念范疇,都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互動,都是社會關系網絡的一部分。無論是交往的形態,還是交往原因都有類似之處。
其次,寢室中的成員在寢室這片共同的地域上,有共同的語言;生活既久,也會形成共享的寢室文化。由于寢室成員多為“異養動物”1,沒有從事經濟活動,就不存在共同的經濟生活。這與斯大林民族定義的四特征有雷同之處,一定上,寢室成員關系和寢室之間的關系就是一個小型的民族內部關系和民族之間的關系。
當然二者肯定也有區別:民族關系雖是社會關系的一部分,但必須涉及民族性因素;而寢室關系,一般而言并不涉及民族性因素。但這樣的區別并不影響從寢室關系出發來觀察、解釋和協調民族關系。
二、 從寢室關系緊張過程看民族矛盾產生的原因
A寢室共6人,分別來自三個不同院系,是典型的多院系寢室。其中三人與對面寢室(下稱B寢室)屬同一個院系。A寢室建立之初,大家互不了解,各自相敬,交往甚少,處于一種“原始的和諧”狀態;相處日久,大家交往漸多,各自的差異在共同的時空下顯現。先是,A寢室中“原始的和諧”狀態有所變化;其后,A寢室與B寢室的關系逐漸緊張。這一過程既是各自差異顯示的過程,也是團體重新分化、組合的過程;其中,利益差別化是出現此情況的重要原因,雙方寢室成員利用“歷史記憶”來動員、整合可能的力量以構想出他者,邊緣化少數,最終實現其寢室(群體)目標。
(一) 主流對少數的剝奪
起初,A寢室成員中兩人認為另一寢室成員小Z平時行為怪異,經常空發宏議,不善從他人角度考慮問題,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故日常中,二人總是背著小Z在其他三個人面前議論,抱怨小Z如何不好,久而久之,這種看法為其他三人共享(至少其他三人表面贊同該看法),因此形成五個人(多數)對一個人(少數)的刻板印象——無論他做什么事、怎么做事都會被他們看成是荒誕的。這正是主流對少數的剝奪。
從民族關系上講,主流對少數的剝奪會造成可能的兩種結果:一是少數認為自己(文化上或經濟上)不如主流,于是采取各種可能的方式擠進主流,如果主流接受這種改變,整個民族關系就變得緩和;二是少數對主流不服,少數采取各種可能手段反抗主流,整個民族關系就變得緊張。前一種狀態,多產生在“民族主義”之前的社會2,即多為前資本主義社會,在此社會中,民族的利益邊界并未明確,民族意識的界限不甚分明,因此主流(這種主流并非只表現在經濟上的優勢,也可表現在文化、政治等,還可以是這幾種力量的重合疊加)否定少數時,主流既沒有也不會用嚴格的界限去排斥少數,少數也不會有嚴格的界限去敵視主流,正所謂“夷狄進則為中國,中國退則為夷狄”。我國歷史上出現的北魏孝文帝改革之類正是這一結果的生動呈現。與前一種狀態相對,后一種狀態多產生在“民族主義”之后的社會,即資本主義以來的社會。“民族主義”實則是個人主義的放大,并隨著資本主義在全球擴張的成功而走向世界。在此社會中,每個人/群體的利益界限是明確而不可侵犯的,因此主流對少數的排斥變得界限分明,少數對主流的敵視也變得非常尖銳。此時少數為了表明自己雖然特殊但是合法,是與主流有相同的存在合理性,就會拼命尋找各種可能加以證明自己,而其中最為常見的就是宣稱自己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3等。
但這種證明又由于“刻板印象”的嚴重存在,主流往往不屑一顧,認為那些都荒誕可鄙。這就形成了一對尖銳的矛盾:一方急于得到另一方的肯定,而另一方總是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它,絕不承認。最后這只能引起少數對主流的不滿,一旦這種不滿到一定限度,在一個很偶然的因素下就會造成雙方極大的沖突。
而這種主流對少數的剝奪,極類似于吉哈德等人提出來的“代罪羔羊理論”:為了凝聚多數,而常常將少數中某些個體的缺點放大到整個少數群體;所有敵意與仇恨的轉嫁、遷怒,強化層層邊界以凝聚各層次的人群。4目前我國社會中存在的地域攻擊和民族攻擊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二) 利益差別化的出現
筆者以為這種五人(主流)對一人(少數)的剝奪情況會一直持續,直到這個群體解散,但后來的事情是這一情況發生了改變。
最近,學校組織宿舍文化節,要求開展衛生評比,最后評出獎項,獲獎寢室將在學生綜合測評中予以加分,但獲獎寢室在各院系有名額限制。上面提到,A寢室中有三人是與B寢室同一院系,在此次評比中,A和B存在明顯的競爭關系,這一競爭關系的出現對A、B寢室平日和睦的關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衛生檢查前的上午,兩個寢室都認真整理各自內務,一改以往臟亂差的寢室環境,在這場競爭中,雙方都有所進步、有所發展;下午,終于迎來了衛生檢查團,其中有B寢室的兩個成員(學生干部),占全體評委(公職人員)的2/7;經過評委打分,結果出來了:B寢室第一;A寢室第七,本次評獎范圍只取前六名。看到這樣的結果,A寢室不滿,其中一人懷疑是B寢室中2個評委,懷有私心,打分不公正。這一想法極大地影響了寢室中的其他人。
站在民族關系角度,這一過程是一個利益差別化的過程。工具論/場景論認為人是無時無刻不在計算和優化自身利益的理性動物;民族/族群認同生成于對有限資源的競爭中,這種認同具有情景商榷性。5在資源競爭中,群體會再次分化、重組,其成員與成員之間的關系和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關系會發生改變。這件事引起兩個變化:一是A寢室中五個人對于另一個人的態度變化了,不再總感覺他做什么都怪誕不羈,A寢室成員間關系又變得和諧,大家一致對外,我謂之“情感隨目標轉移”;二是A、B寢室之間關系由以前和諧到現在緊張。這與我國的民族關系有類似之處。我國的社會主義制度雖然保證了人民間根本利益的一致性,但各種人們群體(包括民族)間實際利益的差別是存在的。而“民族關系中的核心問題是民族利益、民族權利和民族發展”6,民族之間利益差別化不可避免,關鍵是看要如何解決。A寢室認為結果不公的主要原因在于不滿B寢室有2人擔任評委,而A中沒有;基于此,A不認同本次衛生考核的結果是因為不認同本次考核的規則。放在民族關系上,解決利益差別化的有效途徑是有共同認同的規則,民族干部正是其中之一。民族干部不僅是作為一種實現/維護民族權益的手段(實在性),也往往被民族的其他成員看成是保障其民族權益的標志(象征性);某種意義上講,正是這種象征性使得利益關聯的各方認同同一個利益競爭規則,從而也認可在這規則下所產生的利益分配。
(三) “歷史記憶”的動員
A、B寢室關系緊張后,A寢室中成員經常聚在一起訴說B寢室中“過去的種種不是”,而且常常這樣開頭“以前我都覺得沒必要說,可現在越想越氣······”,這些“沉睡的歷史”一再被喚醒,而這種喚醒也一再被放大。雙方關系在這一記憶中的推動下更加緊張。在此,之所以對“歷史”加引號,是想與歷史分開。歷史是過去確實發生事實,而“歷史”則更多是一種“歷史記憶”,是一種社會集體記憶,它可以被群體選擇、失憶與重構,當需要動員的時候,“歷史記憶”是很有效的。從某種“歷史記憶”出發,民族/族群間的界限或得以強化、或得以消解,使民族關系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當前我國民族關系總體上是和諧的,但也不乏問題,這些問題多是由偶然的因素觸發,然后在“歷史記憶”的動員中不斷擴大,從而使一些問題呈現出連鎖反應性和歷史反應性,如新疆東突分子打著“東突厥斯坦”的旗號,企圖再現歷史上的“突厥斯坦”。自然這些歷史記憶并非完全空穴來風,所以在動員的時候也具有很強的說服力,這種被動員起來的力量也往往具有巨大的破壞力,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四) 構想中的他者,邊緣化的少數
通過“歷史記憶”的動員,A、B寢室關系進一步惡化。A寢室因為不認同自己所在院系的辦事規則,而提出以后不參加院內評比,這正如游戲中參與者不認同游戲規則,便散伙不玩了;B寢室中部分成員感覺自身人格受到侮辱、名譽得到詆毀,心中極為不滿,于是借用人人、QQ發狀態、改心情,宣泄這種不良情緒和思想。這種情緒和思想也動員起了B寢室中所有成員。B中成員在整個班級的影響力和帶動力都超過A寢室,所以這一事件逐漸公開并在班級中產生很大震動。首先是班長(最有影響力的象征人物),可謂“救班心切”,在沒有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之前,就不斷發出聲音(網絡、人人等輿論宣傳)呼吁大家團結,不可因為一點小利而傷害全班同學的大義。其后全班大多數人都紛紛進入A、B寢室的爭端,大有“拯吾斯民于水火”之氣勢,紛紛發表對該事件的看法。最后不知為何,全班的輿論導向就成了譴責A寢室爭奪個人私利、破壞班級團結;一致要求A寢室停止,A、B寢室息征。這樣的情況對A極不利而對B有利自不必說,但這對于兩個寢室關系的協調無疑是有害無益的。其原因有二:一是A寢室三名成員覺得很委屈,心中大有不服,精神受到極大刺激——只是正當競爭,為何全班就只批評自己挑起爭端、破壞團結;而B就沒有錯誤?為何沒人批評制度不合理?——這會加強A脫離班級的決心。二是B寢室成員本也覺得受辱,趁著有利的輿論,豈肯罷手言和?——這樣就加強了B等待A寢室道歉的底氣!如果事情繼續下去,AB所在班級必會散去。
這一結果,我謂之“構想中的他者,邊緣化的少數”。從剛才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因為輿論的宣傳,煽動了一大批不明真相的群眾,對A寢室中三名成員(少數)的誤解,使這三名成員變成分裂全班的他者,使得少數更加邊緣。我國民族關系中的一些問題不正是這樣的嗎?無論是西藏3.14還是新疆7.5后,全國網民在網上紛紛議論,起初還是譴責暴力分子,后來就發展為對新疆、西藏的地域性攻擊以及對維吾爾族和藏族的族群性討伐,指責他們是分離祖國、破壞國家統一分子。而全國輿論越是這樣,對兩區人民的心理刺激就越大,對我國民族關系的解決越是不利。這樣無異于是對新疆、西藏人民的“缺席審判”或“無由亂判”,兩區人民只能聽判決,不能辯護;如此,誰能信服?我們很少關注那些被我們邊緣的人群內心真實的想法,我們對他們的認識都只停在我們對他們的構想上,他們始終是我們構想的他者。如果事情繼續下去,國家也會像班級那樣!我們怎么有理由去指責他們想要分離出去的思想和行為,我們一直都不曾真心地接納過他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們一直追隨我們?誠然,我國有很多民族政策中都有對他們的支援,但這些物質的支援又怎么彌補那些精神的傷害?
三、 從寢室關系中對民族關系的幾點啟示
至此,我已將AB寢室關系的演變大致說盡,從這一簡單的寢室關系演變中,我們可以處理民族關系的幾點啟示:
(一) 吸收民族干部,建立制度規則的公平性認同
民族關系始終伴隨著資源性競爭,資源的有限性使得這種競爭不可避免,但有競爭就一定會產生沖突嗎?在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內,協調好各族利益是處理民族關系的關鍵,而關鍵中的關鍵在于制定出一個利益分配的制度規則。用規則分配利益,而不是靠人為劃分。7.5后,新疆問題得到黨和國家重視,加大了對新疆的支持力度,政策重點傾斜,但還沒有形成制度規則,帶有很強的行政命令性,這樣會給其他民族以如下印象:只要出事了,國家就重視,就能得到重點支持。如此,就會產生錯誤的價值導向,對我國民族關系的和諧穩定產生消極影響。
建立制度規則的重中之重是該制度規則的公平性是普遍認同的;而要獲得這種普遍認同就必須吸收民族干部。民族干部的實在性和象征性保證了這種認同。我國民族政策中有民族干部政策的相關規定,但現在未能很好地貫徹執行,民族干部比例和民族人數比例不匹配,因此合理分配民族干部比例是接下來民族政策的重要問題。
(二) 提高群體文化的包容度,消解個體或群體情感的傷害
由于交往雙方或多方的價值觀念、文化背景不同且信息獲得不對稱,交往過程中比會產生很多誤解,而這種誤解又是雙向度的,一方面加劇了雙方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又產生了更大的誤解。如此一來,雙方相互埋怨、遷怒、攻擊,造成個體或群體的情感傷害。這種傷害又是廣泛而深遠的,會長久地留在民族個體或群體的記憶中,一旦有任何異樣,又會再次被喚醒,成為動員的最好原料。
這些產生的情感根源在于群體文化的包容度太小,不能換位思考對方,始終站在文化中心角度去看周圍,那么眼中就只有邊緣化的他者。在以后的民族觀教育中始終應加入提高受教育者的文化包容度,不僅提倡“美美與共”,更要切實在制度和文化上保護邊緣/少數的利益。
(三) 樹立正確的輿論導向,為良性的民族關系保駕護航
現在信息傳播技術的出現給民族關系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挑戰,許多民族問題本身沒有演化成民族矛盾,但經輿論的不正確引導,便不可控制。今后處理民族關系,務必要掌握現代的輿論宣傳工具,及時發布事實真相,對輿論有正確引導,為良性的民族關系保駕護航。
四、 結語
本文從寢室關系出發,描述了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企圖從中看出民族矛盾產生的原因,并作其作出一定的解釋,當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嘗試,其中自有不甚完善之處,希望各位讀者批評指正,真正探索出一條民族關系和諧之路。
參考文獻:
[1]王明珂.《羌在漢藏之間》前言[J].寧德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2]Fredrik Barth ed.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London: George Allen Unwin, 1969)
[3]金炳鎬.民族理論通論(修訂本)[M].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7年
[4]馬戎.民族社會學導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
注釋:
1 此處借用生物學概念。所謂異養,就是指必須靠其他才能生活,而不能自己生產以供自己消費。
2 此處借鑒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的觀點,在他看來,由于“民族主義”的興起,人類群體在新的政治基礎上統一成為某種新的共同體,出現了“nation”的概念,是先有“民族主義”然后才出現“民族”。
3 值得注意的是,在解構“民族”和國族主義的研究之風中,往往認為這些“傳統”不過是近代的創造,“民族”則是近代國族主義之下近代菁英們的想象群體。
4 王明珂:《<羌在漢藏之間>前言》,寧德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5 Fredrik Barth ed.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London: George Allen Unwin, 1969)
6 引自金炳鎬:《民族理論通論》(修訂本)第219頁,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