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25X(2012)06-0035-02
摘要:作為通俗文學月刊——《萬象》,它的編創(chuàng)團隊不僅掀起了“通俗文學運動”,積極的為通俗文學正名,除此以外,該刊還刊載了大量的言情小說,統(tǒng)攬這些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作品不論從外在形式還是內在的內容上存在著明顯的共性,本文從該刊言情小說的敘述模式、多樣化的反對者兩個角度探析該刊言情小說的特質。
關鍵詞:《萬象》月刊;言情小說;敘述模式;反對者
從五四新文學運動以降,通俗文學曾被視為“舊”的、“封建余孽”的遺留,成為新文學研究視野中極力掃除的障礙。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快,通俗文學的研究隨之也成為當代中國文學研究的熱點,眾多學者開始將關注的眼光投向到對其的研究之中,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對文學史書寫的完整性以及科學性都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對通俗文學的正視,也引發(fā)出諸多文學研究的新話題。
《萬象》月刊是誕生在上海孤島時期、發(fā)展成熟于淪陷時期的一種通俗文學月刊。該刊生存在由戰(zhàn)爭、文學市場、文學理想所構筑的三維空間里,它的誕生打破了陷于沉寂局面的上海文壇。正如主編陳蝶衣所言:“現(xiàn)在是個動亂的大時代,戰(zhàn)云籠罩著整個世界,烽火燃遍了地球的每個角落,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中,我們還能棲息在這比較安全的上海,在文藝的田地里培植一些小花草,以點綴、安慰急遽慌亂的人生,不能不說是莫大的榮幸。”[1]在特殊的歷史境遇下,《萬象》承擔了歷史賦予的重任,為1940年代生活在戰(zhàn)亂中的讀者提供了精神慰藉。
在劇烈的歷史變動和充滿矛盾和反諷的城市生活中,大眾所體驗到的更多的是“苦悶的生活”,因而要求文學能夠起到“轉移不良的心境”、“了解社會”、“增進知識”[2]的作用?!度f象》月刊以“時事、科學、文藝、小說”[3]等不同種類的內容來滿足讀者的要求。在該刊的小說中,言情小說占有重要地位,為滿足讀者的需求,為文學客體提供了豐富的言情“盛宴”。
言情小說是通俗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Romance”,可以說言情小說用“精神的幻想”,把讀者帶入超越現(xiàn)實的世界中去。誠如英國學者羅伯特·厄特和溫多林布里奇斯·尼達姆在1930—1940年代年曾給言情小說下了定義:“以戀愛開始,以美滿姻緣結束”[4]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私定終身后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奉旨成婚大團圓”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大眾傳媒視域下,隨著現(xiàn)代教育的廣泛深入,讀者群體市場的逐漸擴大,對文本質量的要求也隨之提高。因而《萬象》月刊為了生存和發(fā)展,對言情小說給予了高度重視。該刊中的言情小說不僅有量的優(yōu)勢,相對于以往的言情小說而言也有質的提高。具體呈現(xiàn)出如下特質:
一、固定的敘述模式
通俗小說最明顯的特質是“模式小說”,“每類通俗小說都必須遵循一定的情節(jié)人物和創(chuàng)作原則,避免一類禁忌。這些禁忌要既為讀者所承認又要被出版商所要求?!盵5]《萬象》月刊中的言情小說也沒能逃出這樣的規(guī)約。統(tǒng)攬該刊言情小說文本可以總結出一個固定的敘述模式,即:
環(huán)境描寫——主人公的情感歷程——反對者——結局
托馬舍夫斯基曾說過:“自由敘述因子對故事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成分,或節(jié)外生枝,景色或衣物描寫等等。”[6]在該刊的言情小說文本中,大多數(shù)文本在開頭都有一段有關景色描寫的文字,如果將這段話刪除,也不影響整篇小說的整體框架,誠如托氏所言其是“可有可無的成分”,但這段景色的描寫,卻能夠準確地奠定小說的整體情感基調,同時也能夠起到對文中主人公命運走向的預示作用。正如茅盾在《試談短篇小說》中說到:“環(huán)境描寫不是為了裝飾,而是為了渲染和襯托故事發(fā)生時的氣氛,或者為了加強故事發(fā)生時人物的情緒?!盵7]在《萬象》月刊中,這種現(xiàn)象比比皆是。《嫩江之戀》[8]中的開篇就對故事發(fā)生地嫩江的景色進行了描述:“嫩江冷冷地在流,靜靜地。太陽剛剛升起,斜斜地用那慈愛的光芒,射到這丘陵起伏的一片平原來?!谝痪€的陽光射到了水里,青綠色的冷流立刻一粼粼地成為朱黃色,可是他并不像湖水那么滟,一個波濤跟了一個波濤,江水在五色絢爛地變化里,水流急速洶涌起來,浩浩蕩蕩地向東運行,它的氣勢昂然地像沒有人能阻擋。”這里的景色雖然充滿了寧靜的詩意,但從中不難看出逆流洶涌的律動,為這篇愛情悲劇奠定了基調。張恨水的長篇言情小說《胭脂淚》的開篇就為全文奠定了基調:“一個寒冬的夜里,在舊京城中,胡同里一切聲音,都已停止,只有像怒吼般的西北風,刮著電線,噓噓作響?!盵9]再如該刊第三年第一期中的《雙清》中:“微微溫熱的春晚的南風,使路上行人都感到有點說不出的煩躁,他們向前擁擠、吵叫,仿佛這兒要發(fā)生什么事變,急急地前行?!贝祟惥吧鑼懀鳛橐环N自由敘述因子,以一種游離的姿態(tài),游動在文章中的每個角落,可以說用詩性的語言,構建了獨特又內涵豐富的抒情場域,用飽含深意的語言,奠定了文本的情感基調。同時,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遵循著首尾相呼應的原則,在開篇或明朗或陰郁的景色描寫與文本中主人公或喜或悲的命運走向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
可以說,《萬象》月刊中的言情小說篇首對環(huán)境的描寫在中國小說發(fā)展史上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它成為中國小說走向現(xiàn)代進程中的可貴跨越。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中國小說尤其是短篇小說向性格小說和心理小說轉型。
二、多樣化的“反對者”
在戰(zhàn)爭的歷史境遇下《萬象》中所刊載的言情小說文本具有了與以往此類文本所沒有的特質,它們促使情節(jié)更為跌宕起伏,在思想內涵上也能夠緊跟時代思潮,利用讀者所喜聞樂見的言情小說的形式,寄托新的時代思想,出色地完成了特殊時期通俗文學所承載的使命?!度f象》月刊的編創(chuàng)主體借此抒發(fā)自己的文學理想,實現(xiàn)“使新的思想和正確的意識籍通俗文學而介紹給一般的大眾讀者”[10]的目標。
俄國形式主義批評家普洛普認為:“民間故事的基本單位不是人物,而是人物在故事中的行動或行動功能。”[11]他認為在講故事中人物分為對立的“行動者”,即主體和客體,發(fā)送者和接受者,幫助者和反對者。在《萬象》月刊所刊載的言情小說文本中的“反對者”不僅能幫助作者更好的表達文學思想而又能使文本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它們的設置不僅豐富了小說的情節(jié)內容,而且增強了小說內在的精神內涵。這些“反對者”以物質和意識兩種形態(tài)并存。
首先,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對者”。在該刊的言情小說文本中,國家民族危機感以及社會獻身精神成為衡量青年人道德操守的重要指標。文本中的青年男女,由傳統(tǒng)的“才子佳人”變?yōu)榱恕爸就篮稀钡淖杂苫閼俳Y合。在傳統(tǒng)“才子佳人”式的言情小說中,“小人”角色的構筑通常被置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他們往往是豐富故事情節(jié)的重要因素,往往也是造成悲劇的主要原因。在該刊的言情小說中,年輕人婚戀的“反對者”范圍更為廣泛。他們不僅僅是有意識的個人,而又包括范圍更廣、勢力更強大的集體無意識。這些文本對奉獻、集體意識的彰顯,以及延續(xù)五四以來的反封建思想的延續(xù)作出了重要貢獻。
該刊以傳達時代精神實現(xiàn)“大眾是需要教育”的目的,其所發(fā)表的言情小說也沒有逃脫這樣的使命,即在舊有的文本形式中賦予符合時代的精神內涵。使讀者從中受益,為青年人指出走“應走的大路,不能把自己禁錮在甜蜜的回憶中,我應解放我自己,把這回憶鎖閉在心房的深處,走我應走的路?!盵12]這無疑能夠促使青年人在1940年代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明確自己前行的方向,走出狹小的個人情感圈子?!蹲隙∠恪穂13]近于宣言式的文字無疑給戰(zhàn)亂中的青年人又一支強心劑:“我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在這動蕩的時代中,正有著許多的事業(yè)等待著我們去努力,你不能再消沉在這么糜爛的環(huán)境中,我們應該攜手,向目的地前進。”在《愛的真諦》[14]中作者為年輕一代正確處理個人情感和歷史使命之間的關系作出了明確的解答:“愛是廣泛的,不要把自己關在狹窄的愛好圈子里,而要負起‘愛工作’、‘愛群眾’、‘愛國家’的責任,我已經找著了愛情的真諦,心靈上已經有了歸宿……讓我們六年前的莊嚴的舊夢繼續(xù)下去吧!隨我回到金沙江畔,有了你,我將要更努力于我的事業(yè)和工作,同時你的青春也可以不再虛度。此后我們同甘共苦,承受人生最寶貴的生命和愛情。”以青年學子為主要閱讀群體的《萬象》月刊,在刊物的編創(chuàng)過程中增強言情小說文本的思想內涵,起到對讀者激勵和教化的目的。此類文本對讀者思想情感的成熟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這與“新文學”啟蒙的主旨一拍即合,這也是通俗文學雅化進程中重要的表現(xiàn)。
反封建不僅是五四精神的精髓也是此后文學活動的重要內容和旨歸,也是《萬象》所肩負的重任之一。該刊選載了大量具有反封建意識的文本,在言情小說中也有明顯的表現(xiàn)。在這些文本中強大的封建勢力往往成為男女結合最有影響力的“反對者”,這使讀者清醒地認識到:“我們的文化運動仍然不能離開啟蒙階段 ”,因為“我們這個民族,是具有比世界任何國家更深厚,更悠久的封建主義的傳統(tǒng),這種封建主義有如盤根老樹一樣深植于一切社會底層之中,它的毒液浸透著廣大的社會生活的土壤,它不僅使人民的物質生活可怕地低落到生存線以下,而尤其可怕的是把中國人民的精神思想麻痹到極悲慘的境地?!盵15]雖然已經到了1940年代,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由階級矛盾轉化為民族矛盾,但封建家長制和封建惡霸勢力仍是愛情自由的勁敵。此時的言情小說具有了極強的社會性,它們在詩性的敘述語言中蘊藏著覺醒和反抗的時代精神,這與五四文學旨歸一脈相承?!端l(xiāng)之春》 [16]中一雙水鄉(xiāng)青年的愛戀因為封建惡霸勢力阻撓,最終釀成了愛情悲劇。反封建的思想內涵充溢著整個文本,在該文篇末寫到:“碼頭上鼓樂的吹奏聲和岸上獄卒的吆喝聲,鐵索的聲譜成一首亦莊亦諧的交響曲,謳歌著:大地回春”。此段文本中含有洶涌澎湃的反抗精神,讀者從中收獲的不僅僅是通俗文學帶來的休閑娛樂,更多的是收獲一種時代精神的感召?!毒叀穂17]中青年男女的自由結合受到封建門第觀念的左右,最后封建家庭的紈绔子弟對家長勢力的妥協(xié)而導致出身卑微的愛人小蝶投井自盡的悲劇結果。使1940年代的青年認識到封建家長制的罪惡,使他們能夠積極主動地加入反封建這一偉大而未盡的事業(yè)中來。
通過刊載此類文本,目的使讀者們意識到:“犧牲的時代是過去了,在今日的世界中,任何的封建魔王,早已經失去了他們阻止每一個青年前進的力量。去做一個倔強的人,去做一個跟舊勢力反抗的最后的戰(zhàn)士?!盵18]這豪邁的反封建誓言使1940年代的青年人具有了反封建勢力的勇氣,喚醒了他們對封建勢力不成熟的期待。確保了五四以來的反封建思想和斗爭的延續(xù),為此后的社會變革起到了預示和推動作用。
終上所述,在《萬象》月刊所刊載的言情小說中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反對者”是十分強勢的,它們不僅包括個人經驗性的阻隔,也有強大的無意識集團的破壞。該刊的編創(chuàng)主體通過言情小說使讀者意識到大到社會小到自我的努力方向。
其次,物質層面的反對者。上海從清末開始就成為了中國的經濟中心。拜金思想成為這里民眾日常生活中普適性的觀念?!度f象》中的言情小說揭示了青年人的愛情在金錢挑戰(zhàn)下面臨著極為嚴峻的考驗。在這些文本中有的青年人為了愛情而視金錢如糞土,也有的是不折不扣的金錢的俘虜?!稈咧阈恰穂19]中的女主人公為了追求優(yōu)越的物質生活,放棄了與自己志同道合的戀人。在被金錢俘虜者的眼中“金錢誠然可以威逼一個人的意志的,為了顧全我一家的生活,我也許可以在‘自我犧牲’的原則下,勉強地順從……”[20]此時,金錢與自己人生理想之間取舍的矛盾,正是青年一代所普遍存在的問題之一?!度f象》月刊能夠結合青年人的思想困境,運用言情小說文本形式給他們上了生動的一課,完成了文學家“寓教于樂”的文學夙愿。
另一個物質層面的反對者是戰(zhàn)爭。在1940年代的境遇下,人們正常的生活秩序遭到了無情的解構,人們流離失所成為戰(zhàn)爭帶給人們最直接、最殘忍的“饋贈”。《萬象》月刊中有諸多文本對戰(zhàn)爭進行了有力控訴,從中可以窺見一般民眾反戰(zhàn)、渴望和平的心理。通俗文學家包天笑一改往日的“風花雪月”的行文風格,用寫實的筆調為讀者呈現(xiàn)戰(zhàn)亂中的平常人生,他在《寫信》[21]中道出了“生活非易”的無奈,呈現(xiàn)了身處戰(zhàn)亂中人們困苦的心態(tài)。文中通過妓女與替人寫信糊口的大學生之間的愛戀經歷使讀者認識到“要是不打仗,我也不會做測字先生,你也不會做妓女”的現(xiàn)實。由于戰(zhàn)爭使愛戀的結果只能是一個悲劇,通過愛情悲劇的角度對戰(zhàn)爭的批判則更為獨特而有力。
綜上,在模式化的言情小說中,作家們在塑造“反對者”形象時做到了別出心裁。多樣化的“反對者”有時是交雜著出現(xiàn)的,它們在文本中的地位已經超出了傳統(tǒng)小說中“才子”、“佳人”之間的“小人”的意義,雖然都是“反對者”,但是他們所承載的內涵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它們的設置使此時的言情小說具有了1940年代的時代性,使《萬象》月刊延續(xù)了五四以來文學的主題。
以《萬象》月刊中的言情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在淪陷時期發(fā)生了變調,它們在特殊的歷史時期承載著艱巨的社會歷史責任。這種內在的精神感召,促成言情小說的表現(xiàn)視域得以擴展,從而使文本中的人物以及文本所要表達的思想主旨跳出了個人的窩臼,使個人化的情感套上了人類大眾的光環(huán)。進而使通俗言情小說由消遣文學逐步向新文學靠攏,形成了“帶藝投師”[22]的局面,通俗文學不可阻擋地走向了成熟,走向了“雅”化。
注釋:
[1]陳蝶衣:《通俗文學運動專號》,《萬象》,1942年10月,第130頁。
[2]謝慶立:《中國近現(xiàn)代通俗社會言情小說》,北京,群眾出版社,2002年,第184頁。
[3]《萬象》1942年7月廣告語。
[4]王晶:《西方通俗小說類型與價值》,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頁。
[5]黃祿善、劉培想:《英美通俗小說概述》,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 8頁。
[6]轉引自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60頁。
[7]茅盾:《茅盾文藝評論集》,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1年,第307頁。
[8]曉歌:《嫩江之戀》,《萬象》,1943年6月,第22頁。
[9]張恨水:《胭脂淚》,《萬象》,1941年7月,第207頁。
[10]陳蝶衣:《通俗文學運動》,《萬象》,1942年10月,第139頁。
[11]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58頁。
[12]程慰宜:《善意的謊言》,《萬象》,1942年4月,第175-180頁。
[13]陶冶:《紫丁香》,《萬象》,1942年5月,第47-55頁。
[14]學生文選:《愛的真諦》,《萬象》,1942年6月,第187-191頁。
[15]邵荃麟:《我們需要\"深\"與\"廣\"》,《邵荃麟評論選集》(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90、92-93頁。
[16]藍鳧:《水鄉(xiāng)之春》,《萬象》,1942年3月,第110頁。
[17]文宗山:《井邊》,《萬象》,1943年9月,第118-127頁。
[18]程育真:《籠羽》,《萬象》,1943年3月,第102頁。
[19]陶冶:《掃帚星》,《萬象》,1941年8月,第65頁。
[20]邢禾麗:《歧途》,《萬象》,1942年3月,第215-218頁。
[21]包天笑:《寫信》,《萬象》,1941年8月,第153頁。
[22]孔慶東:《超越雅俗-抗戰(zhàn)時期的通俗小說》,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