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實上,《死亡陷阱》在阿加莎的文本創作中算不得經典。即使放在長沙戲劇谷已經上映的《無人生還》與《命案回首》一起,來個縱向比較,《死亡陷阱》“驚驚黑色幽默劇”的外殼也無甚可聊。相比于英吉利的“黑色幽默”,國人更容易被“美利堅”的“無節操搞笑”所吸引。
那么,該怎樣解釋《死亡陷阱》在百老匯連上500場,成為歷史上最賣座的驚悚劇·或許,人們更在乎的是阿加莎玩轉“元戲劇”的手段。
所謂“元戲劇”,最早由劇作家阿貝爾提出,他試圖用“元戲劇”的概念來解釋傳統悲劇在當代的消亡。他的理論里,當代劇作家在“傳統悲劇”上的無力,就是由于“元戲劇”意識的入侵,從而動搖了作為悲劇基礎的現實主義假設。阿貝爾對“元戲劇”的概括即——世界如戲,人生如夢,也就是五類變體:戲中戲、戲中儀式、演中有演、文學和真實生活中的指涉、自我指涉。由此展開,阿加莎的《死亡陷阱》恰恰成了“元戲劇”的教科書式模版。
該劇粗分兩幕。其一是“現實”中的“戲劇”。講述劇作家西德尼江郎才盡,試圖奪取學生安德森的作品《死亡陷阱》,以此翻身。于是,他在妻子面前,以鐵鏈勒死學生,將其劇本據為己有。在毀滅的氛圍中,劇情突轉,學生居然復活,揮舞著復仇的棍棒破窗而入,不慎嚇死西德尼的妻子。這時觀眾才忽然發現,原來之前的故事都是一對同性戀人精心編排的“戲劇”!其目的正在于嚇死妻子,奪取財產。可憐的妻子成了“理想”的觀眾,在過于“真實”的戲劇中掉入了陷阱。
第二幕則是“戲劇”中的“現實”。它講述學生成功心切,試圖將他們的所作所為寫成劇本,揚名立萬。老師發現了他的企圖,決定毀幾尸滅跡。于是二人和用排練開始互相算計,彼此希望用戲劇所獨有的“假定性”來麻痹對方對“現實”的恐懼。最終他們都成為了合格的演員,雙雙成全了對方的“最高任務”,一起走向了現實的死亡。
現實,天然屬性是欲望
看過《死亡陷阱》之后,在觀眾心理天平上放動物性和人性這兩樣東西,很多人無疑會向前者傾斜,通常意義上所謂“人性”的光輝說穿了無非是動物性罷了,反而是人性才丑陋到不堪入目。也正因為人性有其天然的丑陋屬性,才會有美其名曰“文明”的東西來束縛它。這種天然的屬性,是貪得無厭的欲望。
動物也有欲望,就像瞪羚在吃飽了的獅群邊上進食一樣,它們的欲望滿足后就會等到下一次,就連傳宗接代也有規律的發情期。反觀人類,欲望無盡。
《死亡陷阱》中,劇作家妻子麥拉說,“其實在她心中,她是希望他殺了那個年輕人的”,這一句的深意。一方面不希望丈夫殺人擔起殺人者的責任,一方面又想獲得殺人后的各種好處。這一句臺詞和最終一幕那高舉的匕首以及紅了眼的男人一樣,把人心中最黑暗的部分就這么無情地扯開偽裝攤在眾人面前。11年來做個好妻子,好言好語鼓勵文思枯竭的丈夫,但利益就在跟前,弱女子連殺人都可以承受。
越是著力刻畫劇作家和年輕人之間的同性感情,越是讓人對之后的的部分覺得壓抑難受。因為之前一筆筆濃墨重彩和那兩句簡單卻又用情至深的話,才更能用沉重的代價,來體現他們不想放手的欲望。
對于主角西德尼,上一次的好評之作是18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名聲與財富在遠離,過氣劇作家似乎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選擇,和同性戀人干掉舊愛這個障礙之后,新歡成了新的障礙,非但如此,還把自己當成障礙,怎么辦,干掉!《死亡陷阱》,因為欲望無盡,所以陷阱無盡,死亡無盡。
看阿婆的劇,大幕拉上的那一刻是印象最深的。回味總是在全劇黑色的基調上又重重蓋上了一層,就連反光都沒有的暗黑墨色,一如人心。
戲劇,靈魂屬性是起伏
就像劇中所說的,“就連講習班里也能學到,驚悚劇的常識:大逆轉”。
很多人常年浸淫推理作品后,必須面對的窘境是看一般作品的時候過早看出端倪,只能撓撓頭本著有始有終的原則默默看到最后一頁。這也是為什么大家都非常喜歡“大角度逆轉”的原因,偶爾被騙上一回的感覺還是不錯的,這種被騙的快樂通常來自同一作品中第三甚或第四次出現的逆轉。
在一開始就丟掉習慣去分析去探索的理性頭腦,由著自己無重力漂在作者營造的激流中,從一個小漩渦順勢沖到另一個小漩渦,在毫無準備的時候抵達瀑布像個無經驗者一樣尖叫著飛流直下,然后一切再重頭——“無上體驗”。《死亡陷阱》的故事本身就給人這種感覺。
“無上體驗”的另一部分來自于舞臺效果,阿加莎在長沙戲劇谷的這一波巡演是下足了血本。燈光音效舞臺布置一直讓本土的戲劇工坊仰視。
大幕一開,一間氣派的書房兼會客廳,這是百老匯曾經風光無限的懸疑劇作家西德尼的家,房梁闊大氣派得堪稱完美。各種各樣的武器,槍、刀、狼牙棒、弩,還有鐵鏈、手銬占滿幾乎所有墻面,幾幅舞臺劇海報錯落其間,它們都是西德尼曾經輝煌的見證。
這間藝術氣息十分濃厚的宅子里,兩幕場景的銜接就是最大的一次逆轉,兩次殺戮,無數次的崩潰,特別是那次“詐尸”,上一個場景還是丈夫摟著驚魂未定的妻子柔聲勸慰:“聽說謀殺能刺激性欲。”下一刻雷聲大作,忽明忽暗中竄出來的“死尸”,被驚嚇的不止心臟不堪負擔的妻子,還有場下捂著眼睛的觀眾。即使“黑色幽默”無法動人,不是還有“血色殺戮”嗎·
“元戲劇”,要磨合的不僅是劇本
前陣子,話劇名角野芒再次提到觀劇時候接電話那茬兒,在微博上鬧得沸反盈天。沒有人會反對把話劇的觀眾群盡量的最大化,觀眾是需要培養的,從一個更大的基數上培養絕對是好事,不過整個培養的過程實在是讓人抓狂。從阿加莎在長沙的前三次試水來看,每次入場都該祈禱,這一場別有遲到的別有抖腿的別有打電話的,別有嚎啕大哭的孩子……
作為“元戲劇”的《死亡陷阱》,一部有著深意且有些意識流的作品,必然會有劇情轉折時毫無包袱的段落。如果你只是話劇當成,兩三個小時特效全開的啪啪啪哐哐哐,那么《死亡陷阱》不是好選擇。對,也許你只想放松一下,但是,《死亡陷阱》配得上更理解它的觀眾。
那些一場場演下來的演員們,那些為了讓這樣一部話劇能夠在國內的劇場內長期上演的人們,那些你雖然沒有看到但一樣付出辛勞的燈光,音樂和其他工作人員們,所有為了這部話劇奉獻過自己一份力量的人們,還有所有深深喜愛這部話劇的觀眾們,他們都配得上這一場又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即便情節背后是這樣并不討好的現實,但作為一部好作品來說,它值得這樣付出。
殺人者西德尼形容《死亡陷阱》這個劇本,“在氧氣稀薄的深海中,抬頭看不到任何光線,然而,滿足感充斥胸腔,幾乎可以靠它維持生命。” 而作為兩重“元戲劇”之外的觀眾,對一部好作品,最好的點評是,告訴身邊所有人,然后,找機會再去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