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1851年英國舉辦的第一屆萬國工業博覽會的標志性建筑,水晶宮(Crystal Palace)成為那屆盛會最著名的展品,代表了維多利亞時代工業革命的巨大成就載入世界建筑設計史冊。晚清張德彝為代表官方和民間人士由于工作和游歷等原因親歷了這座宏偉的功能性建筑的現場盛況,以他們的視角為當時的國人和后世的研究者留下了關于水晶宮場景和圖像真實的筆墨,相關內容對我們在中國現代設計的方面中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和思考意義。
關鍵詞:晚清 倫敦萬國博覽會 水晶宮 日記
第一屆萬國工業博覽會在世界工業制造和設計史上具有重要影響,這次史無前例的盛會共有1800家展商出席,成列總計10萬多件展品展示了19世紀快速發展的工業文明所取得的階段性成就,也成為了璀璨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標志性事件。但從設計和藝術的角度來說,快速發展的大工業文明在這次活動中展示的缺失工業產品的丑陋,單調和設計感缺失使得后來工藝美術運動的重要參與者——威廉莫里斯和約翰拉斯金等人對其中的機器工業帶來的藝術感缺失感到反感和不安,以至于成為后來的工藝美術運動的興起的發因。
一、水晶宮
水晶宮始建于1850年8月,次年5月竣工,原址為英國倫敦海德公園(Hyde Park)。1849年亨利科爾(Henry Cole)向艾伯特親王提議主辦一次世界性的工業產品博覽會,向世界展示英國當時強盛的國力和巨大的工業成就,并選定海德公園作為博覽會的會址。水晶宮是近代歷史上第一個純粹的鋼架玻璃結構建筑,使用的主要材料是玻璃、鐵和木材,主要構件是平板鋼筋、角鐵、螺絲和鉚釘。1851年5月1日,倫敦萬國工業博覽會順利召開,水晶宮在展會期間共計接待了約600萬游客。6個月后博覽會結束,水晶宮由帕克斯頓本人買下,選址于倫敦南部的席登漢姆(Sydenham)重建,席登漢姆水晶宮的體量較海德公園水晶宮有所增加,并且修建了一系列附屬建筑,收羅和展覽了來自世界各處的不同藝術和工業展品,成為英國向世界展示了其文化取向和影響力的窗口。席登漢姆水晶宮的展覽每年吸引了無數參觀者,英國皇室也十分熱衷于水晶宮的各種活動,各類國內、國際政治活動都在水晶宮內舉行。1865年開始,水晶宮每年定期舉辦盛大的煙火表演。
1866年一場火災燒毀了水晶宮的北支的走廊;1936年一場大火將水晶宮幾乎完全摧毀,除了南翼以外,地上僅存一堆扭曲的金屬和融化的玻璃;1950年又一場大火將水晶宮僅存的南翼徹底燒毀,對此,英國政治家丘吉爾說道:“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水晶宮的焚毀徹底宣告了璀璨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結束。
二、中國人和水晶宮
1851年在水晶宮舉辦的英國倫敦第一屆萬國工業博覽會,中國官方并沒有委派代表參加,參展的中國人僅有上海英商“寶順洋行”的商人徐榮村,并且以他經營的“榮記胡絲”參會并獲得金銀大獎。當時中國政府中以官方背景最早詳盡記述游覽水晶宮的是晚清的外語學校同文館出身的張德彝。
張德彝(1847-1918)漢軍鑲黃旗人,乃是清政府興辦的第一所外語學校——同文館的最初十名學生之一。同治五年(1866年)隨斌椿,赫德以及另外兩名同文館學生一行五人出使游歷歐洲。張德彝一生出國八次,前后共著有《航海述奇》四卷、《再述奇》六卷、《三述奇》八卷、《四述奇》十六卷、《五述奇》十二卷、《六述奇》十二卷、《七述奇》(未成書)、《八述奇》二十卷,總計其實卷,二百馀萬言。其中隨斌椿和志剛兩次出國隨行游歷英國所著的《航海述奇》和《再述奇》實際共記錄了其出席水晶宮五次的見聞。張德彝這兩次到達英國的時間是1866年和1868年,實際上此時距離第一屆倫敦萬國工業博覽會閉幕已經過去了10幾年,他們所到達的是遷至席登漢姆重建的水晶宮。
1866年張德彝一行第一次抵達倫敦首先游覽的名勝即是席登漢姆水晶宮,對水晶宮本身以及在水晶宮的所見所聞,他在《航海述奇·英國日記》中作了較大篇幅的詳盡記述。
(1866年四月)初二日庚寅 陰。卯初抵英國京都倫敦,……,后乘火輪行四十四里,至水晶宮。此宮系十三年前,官派伯爵柏四屯所建,以鐵為梁柱,上下四旁鑲嵌玻璃,遙望之金碧輝煌,悅人耳目,故名水晶宮。其中園囿樓臺,占地十余里,西通大馬路,南抵吶伍村,北至賽達莊。其宮樓地作日子形,面如高土二字形,長約百六十丈,寬三十余丈,正中高十六丈八尺,左右先十丈五尺,次六丈二尺至二丈二尺。樓上前面成列洋琴、洋畫以及玩耍等物出售,后列名人油水畫一千二百余軸。樓下正中設一樂臺,上置一大鳳琴,高約二丈八九尺,四面鐵筒數十,周皆盈尺。一人彈之,其音洪亮,如遇順風,百里外皆能聞之。左右有彈琴、鼓瑟、厭笛、吹簫之座數百余。臺下藤椅千張,蓋為聽樂者而設。對面一戲臺,苦不甚大,后列新造洋車數輛。
…………
是日游人男女老幼以數千計。彼見我中國人在此,皆欣喜無極,且言從未見中土人有如此裝束者,前后追隨,欲言而不得。凡游此宮者,給票費四開,合銀五錢六分。此系本國富戶聚造,宮助以力,官派人員吏役管轄,所收銀錢,官收一半。大凡外國官造之花園畫閣,四方人民皆許游覽,欲臨眺者,給費幾許。數年后,其本自回,不惟字母相權,利浮于本,抑且與民同樂,廣播休身,善哉此舉也!又聞此宮原為集貨場,所為獲利,因其工程華美,而改為水晶宮,修理尤妙,以備人民游玩,而得利尤重焉。申初回寓。由巴黎斯至倫敦,共計水陸程九百四十五里。
張德彝在這段日記中完整詳盡描述了席登漢姆水晶宮的建造結構,材料,尺寸數據,并且提及水晶宮的設計者帕克斯頓(柏四屯),以及“又聞此宮原為集貨場,所為獲利,因其工程華美,而改為水晶宮,修理尤秒,以備人民游玩”這一從最初的博覽會場館,到因受游客歡迎而遷址改建為常用設施的過程,一并記述了1866年當時的席登漢姆水晶宮日常的使用狀態。由于清末民間人士旅歐活動缺乏文字記錄,從1851年海德公園水晶宮落成到席登漢姆水晶宮1936年毀于大火,期間到底有多少中國人曾經出現于這個空間場景中已不可考,但是由張德彝的記述“彼見我中國人在此,皆欣喜無極,且言從未見中土人有如此裝束者,前后相隨,欲言而不得。”可以想象的出,在水晶宮這個西方近代的場景圖像中,幾個幾乎是首次出現的黑發黑瞳,長靴馬褂,蓄著辮子的中國客人成為了一種令人驚奇的圖像元素,于此同時這些中國觀眾也通過“一片晶瑩,精彩炫目,高華名貴,璀璨可觀,四方之輪蹄不絕于門,洵大觀也。”,“奇貨堆積如云,游客往來螞蟻,別開光明之界,恍游錦繡之城,洵大觀也。”“華燭星旦,通宵達旦,游人蜂擁,塞巷填街”這些記錄下的文字來表達他們對眼前所見場景的感慨與驚奇。
他在后來出使任職的過程中又陸續拜訪過水晶宮有8次之多。
分別是:
(1866年四月)初四日戌初 同包臘等人前往火車站迎接斌椿一行,當夜前往水晶宮觀看煙火表演。
(1866年四月)二十一日已亥 乘車前往水晶宮拜訪事務官,觀看英國試射火炮。
(1866年五月)十一日乙未 午后乘車前往水晶宮,遇畸形華人獻丑漁利。7
(1868年九月)初八日壬午 同聯春乘火輪游水晶宮。
(1868年九月)十三日丁丑 晚隨志、孫二人赴水晶宮觀看煙火,燈火燭天,游客如蟻。
(1877年四月)十二日丁酉 同郭嵩燾一行接受英人邀請前往水晶宮觀看煙火表演。
(1878年六月)初五日癸未 張德彝一行受邀前往茶會,后赴水晶宮觀犬會。
(1878年十月)十一日丁亥 同李湘浦乘火車游水晶宮觀看貓會。
張德彝在1876年隨由郭嵩燾為正使,劉錫鴻為副使的使團出訪英法兩國,并且三次造訪水晶宮,其中1877年四月十二日出席水晶宮的還有此次使團的正副團長郭嵩燾和劉錫鴻,兩人作為清政府里的士大夫上層人物,也都在日記里記錄了此事。
此次使團中的正使郭嵩燾和副使劉錫鴻兩人分別屬清政府中對洋務看法的不同派別,政治立場對立。郭嵩燾力主開眼看世界,勤修洋務,而劉錫鴻則屬于頑固的守舊一派知識分子。但有趣的是,在水晶宮當夜的煙火大會的觀賞心得上,兩個人在日記中達成了共識,兩人均不惜筆墨來描寫水晶宮煙火的盛況。無論是郭嵩燾或者劉錫鴻的日記都證實了水晶宮在遷址重建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是英國舉行重大政治活動的不二場所,以至于后來曾紀澤,李鴻章這些朝廷大員出使歐美,水晶宮也成為必到之處和英國政府隆重接待他們的設宴地點,分別在他們的日記和相關著述中有記錄。
除了以上提到的官方人員的游記、日記以外,當時民間人士王韜,李圭也在他們的游記中對水晶宮記錄下了一筆。
王韜(1828-1897),江蘇長洲甫里人,1867年應理雅閣(Jame Legge)之邀赴歐洲,著有《漫游隨錄》。其中所記:
玻璃巨室,土人亦呼為“水晶宮”,在倫敦之南二十有五里,乘輪船車頃刻可至。地勢高峻,望之巍然若岡阜。……
李圭(1842-1903),江蘇江寧人,1876年代表中國參加美國費城萬國博覽會,著有《環球地球新錄》,其中也有到訪后對水晶宮的描述文字。
王韜在《漫游隨錄》中詳細記錄了水晶宮和其周圍的地理環境以及其中的亭臺樓閣,苑囿池沼,鳥獸禽蟲等場景,《點石齋畫報》專門為描寫水晶宮的“玻璃巨室”章節配圖,遺憾的是點石齋畫匠并沒有到過水晶宮,只能透過王韜的只言片語結合自己的想象臆測出一副中西結合不倫不類的畫面圖像來,實際上絕大部分當時的中國人也僅能夠依靠這些真實的文字和不甚真實的插圖來了解外面的世界。
右圖為《點石齋畫報》為《漫游隨錄》所配玻璃巨室插圖
三、對現代中國設計的啟示
張德彝等這些最初涉足到西方世界的中國人,對于西方設計東漸中國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在當時對西方一無所知的中國,能有一批知識分子到現代文明的搖籃進行全方位的考察,并將所見所聞記錄成冊帶回中國并且流傳至今,不但對當時的中國人有著醍醐灌頂和開闊視野的作用,也成為后世的我們研究設計文化交流的絕佳史料。
從另一方面看,即便這些知識分子流轉歐美,親眼見到了近代文明的蓬勃發展,但是其中不少人依舊是抱著鄙夷,頑固自守的眼光來看待眼前的這一切,并沒有意識到其自身有可能所處于時代的創造者和歷史見證人的自覺,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注意到在歐美所見的近現代設計的意義,對其的描述和感想也僅僅停留在停留在表層的程度,這從他們對世博會的各種稱謂例如“賽奇會”等和對其中場面的寥寥描述可見一斑,以至于普通民眾只能從他們的膚淺的只言片語中去揣測他們的所見,拼湊出《漫游隨錄》中“玻璃巨室”這樣不倫不類不中不洋的臆想建筑。
如今的中國和世界都處于一個開放的時代,發達的通訊和傳輸技術使得我們能夠完整無誤看到世界各地的新設計全貌。無疑,這是一個設計和設計思想交流傳播的黃金時代,所以我們不能抱著前人閉門造軍的心態研究設計,我們需要用一種開放的,富有包容性的思想去看待不同的設計,在設計史和設計交流的研究中更應該如此,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理解設計思想和設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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