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瑕疵出資股權轉讓相關主體對債權人的責任

[摘 要]股東負有按照章程和《公司法》的規定履行出資的義務，此種義務的充分履行能夠保證公司在實踐中正常運營，同時也能保障債權人取得債權。但現實中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有些股東在獲得股東身份后并沒有充分及時的履行已承諾的出資義務，這樣便使得這些股東享有的股權存在瑕疵，而且他們又把這些瑕疵出資股權轉讓給其他主體，其中包括了公司、公司股東、公司外的主體，不僅如此，這種瑕疵出資股權的轉讓會涉及到轉讓人和受讓人對公司債權人的責任承擔問題，此問題的研究可以解決司法實踐中的一些股權轉讓糾紛，因此，頗有研究的必要。

[關鍵詞]瑕疵出資 股權轉讓 對債權人的責任

瑕疵出資是指股東不按照法律或公司章程規定的出資要求、股東出資方式，對出資的處分存在不完全符合法律或公司章程規定的一種違法行為。據此，可以認定瑕疵出資股權是出資人在履行出資義務、股權記載、登記程序等環節存在違法、違規或者違約等瑕疵因素導致權利本身存在缺陷的股權，根據我國公司法的有關規定，瑕疵出資行為人應當向公司承擔補足出資的法律責任，從而充實公司的資本。然而，公司的經營存有風險，公司因經營不善而破產已屢見不鮮。當公司因破產而無法完全償還公司債權人的債務時，當瑕疵出資股東將其股權轉讓給其他民商事主體后，轉讓人和受讓人是否應對公司債務向公司的債權人承擔清償責任，應承擔何種責任？

一、國外立法例

首先，在大陸法系國家，法國《商事公司法》第282條規定：“未支付股款的股東、相繼的受讓人和認股人對股票未支付的股款及應承擔的費用負連帶責任。”《德國有限責任公司法》第16條第3項規定：“對于在申報時股東承諾的出資而未依法定期限繳納時，受讓人人與讓與人負共同連帶責任。”《意大利民法典第》第2481條第1款及第2款規定：“于份額轉讓場合，轉讓人自其轉移起三年間，對于未支付部分的支付，與取得人連帶負其義務。支付，非對遲延的股東的請求未能收到實效時，不得向轉讓人請求。”

其次，在英美法系國家，規定了“不可否認原則”，按照此原則的要求，一旦公司就股款在股票和轉移證書上作出了全付的聲明，即便該轉讓的股份具備尚未完全出資的瑕疵，但如果此種瑕疵不能被“真誠購買人”所覺察，那么公司就不能逃脫此種聲明對自己的法律約束力，受讓人進而就沒有必要向公司補繳出資；此時應當由股份轉讓人和設立公司時的其他股東承擔共同連帶責任，而受讓人只有在明知股份瑕疵而仍然受讓股份時才應當承擔補足繳納的責任，若受讓人主張構成“合理信賴”，應當就此承擔舉證。從兩大法系主要國家的規定來看，二者的不同之處是顯而易見的。大陸法系國家傾向于受讓人和轉讓人承擔連帶責任；而英美法系國家則傾向于由轉讓人承擔責任，除非受讓人明知受讓的股權有瑕疵，否則受讓人不承擔補繳的責任。兩大法系的差別從本質上看在于二者的立法目的不同。一般來說，大陸法系國家恪守公司的團體法概念，其讓受讓人與轉讓人承擔連帶責任的目的在于維護資本交易市場的靜態安全；而英美法系國家則是從促進資本的自由安全流動的角度出發，通過保護善意第三人的信賴利益從而維護資本交易市場的動態安全。

二、我國理論界的觀點及分析檢討

針對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后應由哪些主體承擔瑕疵出資責任問題，在當前的理論界主要呈現出四種觀點，以下詳述之：

（1）出讓股東完全承擔責任說

根據此觀點的一般看法，公司設立時的出資義務是一種法定義務，此法定義務不因股權的轉讓而使轉讓人得到免除。盡管出讓股東在轉讓股權后已不具有公司股東身份，但根據民法上責任自負原則，瑕疵出資股東應向公司及其債權人承擔因瑕疵出資所產生的民事責任，并且此種責任的承擔是第一位性的，故不應該考慮出讓股東對受讓人是否具有欺詐行為，所有的瑕疵出資責任應當由瑕疵出資股權出讓股東承擔。而且，股東在設立公司時未出資，其行為侵害了公司利益、公共利益的事實已經發生，股權轉讓并沒有對公司造成新的侵害，也沒有直接侵害股權受讓人的股權。因此，將補足出資的義務人限定為公司設立時的股東更符合公司法律制度目的。故受讓人不因受讓了出讓股東所轉讓的股權事實而向公司及其債權人負擔補充清償的賠償責任。

（2）受讓股東完全承擔責任說

根據此觀點的一般看法，瑕疵出資股權受讓人應完全承擔瑕疵出資責任。股權轉讓合同所轉讓的標的物是股權，轉讓人將股權轉讓給受讓人后，轉讓人因失去股東資格而不應當向公司承擔補繳出資的責任，相反受讓人因代替出讓方成為公司的現役股東，此時應有受讓人向公司承擔補繳出資的義務，并且不考慮受讓人在受讓股權時是否被欺詐。

（3）根據受讓股東善意與否確定瑕疵出資責任的承擔主體

根據此觀點的一般看法，如果受讓人在接受受轉讓的股權是，對該股權的瑕疵情形明知或應知時，則受讓人應首先承擔瑕疵出資的相關責任，出讓股東只就受讓人無法承擔部分的剩下債務承擔相應的補充清償責任。而受讓人是否可以向出讓股東進行追償，要考慮股價以及其他內容是否被雙方當事人約定在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中。如果受讓人在接受瑕疵出資股權轉讓時被出讓方所欺詐，受讓人可按照實際情形對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提出撤銷、變更或者無效之訴。首先，如果出現公司債權人向公司追索債權之情形，且以公司、瑕疵出資股權出讓人以及受讓人為共同被告，而此時瑕疵股權的受讓人又同時向法院提起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撤銷之訴，此情況下法院可以兩訴作合并審理。其次，如果債權人只將公司和瑕疵出資股權受讓人列為共同被告，而受讓人又提起撤銷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之訴，則受讓人應當另行起訴，并且該訴應先于債權人提起的訴。通過審理，如果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被審判機關判令無效，則出讓股東應承擔完全的瑕疵出資責任。

（4）出讓股東和受讓股東承擔連帶責任說

根據此觀點的一般看法，若股權存在瑕疵，受讓人對此明知或者應知而仍然同意受讓，或者受讓人雖然不知曉股權存有瑕疵但受讓股權時未支付相應的對價，此時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應認定為有效，此時瑕疵出資股權的出讓人及受讓人應當就瑕疵出資的范圍內的出資責任向相關利害關系人負擔連帶清償。如果受讓人在受讓股權后認為出讓人在出讓股權時實施了相關欺詐行為，此時受讓人盡管可向法院提起撤銷或者變更瑕疵出資股權轉讓合同之訴，但不能對抗不知情的公司債權人，受讓人仍需要與公司及其他股東一起在瑕疵出資的范圍內向公司債權人承擔共同連帶清償責任。而受讓人在向公司債權人承擔清償責任后，可以向出讓人進行追償。

（5）分析檢討

首先，第一種觀點認為出讓股東應該承擔完全的瑕疵出資民事責任，這在很多情況下是不公平的。既然我們將股權轉讓作為一個合同行為來對待，那么股權轉讓就要遵循合同自由的原則，而不單單受《公司法》的限制。如果受讓人對轉讓人的瑕疵出資情況是明知的，而仍然愿意接受該股份，而且對因瑕疵出資所產生的民事責任表示同意承擔，而公司的債權人或者公司的其他股東對受讓人承擔清償責任的承諾也表示同意，此時，再要求原轉讓人承擔瑕疵出資的民事責任，不符合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原則。并且，即便該承諾未經公司其他股東或者債權人同意，但客觀上該承諾并不損害公司、公司股東以及公司債權人利益時，例如，受讓人完全有能力補繳出資時，再要求轉讓人承擔瑕疵出資的民事責任，就顯得毫無意義。

其次，第二種觀點盡管對受讓瑕疵股權的股東可能成為瑕疵出資的責任承擔主體進行了關注，但此觀點對出讓股東的的過錯以及其應當承擔的差額補繳責任完全予以忽視，使瑕疵出資股東從對公司和債權人的民事責任脫離出來，相當于變相放任瑕疵出資行為。而且其以出讓前后作為判斷標準來簡單劃分責任歸屬的做法，較為簡單和片面，對保護相關利害關系人的合法利益缺乏足夠的考慮。

再次，第三種觀點，即根據受讓股東善意與否確定瑕疵出資責任的承擔主體之說更具合理性。這種合理性主要體現在其注重尊從客觀事實，主張在查明受讓人真意的基礎上，對受讓人應否承擔前述責任以及如何承擔前述責任進行區別處理，體現出過錯與責任相當、交易公平和安全并重的商事理念。當然，在受讓人明知或者應知股權存在瑕疵的場合下，該觀點就出讓股東和受讓人的責任承擔問題闡述的不夠細致，因此有必要進行深入的闡述。

最后，第四種觀點表現出側重保護商事交易安全和維護善意第三人合法利益和的理念，然而善意受讓人的利益卻被忽視，使善意受讓人不明知或應知存在瑕疵出資的情況下而按照市場上的價格支付了股權轉讓款，但在后來發現瑕疵情形后還要補足出資，這樣未免過于苛求受讓人。此不僅會導致利益在各方當事人之間的分配失衡，而且也容易導致相關處理結果在實質上的不公。

四、瑕疵出資股權轉讓的民事責任理論基礎

通過對上述四種觀點的探討，我們知道它們都存在不足。那么應該在轉讓人和受讓人之間建立什么樣的責任體制，此種責任體制建立的基礎是什么？對此，本文認為需要考慮的因素有：首先，應遵循正確的商事審判理念，核心是要努力處理好商事交易范疇中的快捷安全及公平之間的關系。一般而言，對商事行為的判斷，商事主體通常都要追求其效率性，這是由商事活動行為性質決定的，因為，商機都是轉瞬即逝的，這也就要求法律對商事行為作價值取舍時，對商事行為的公示效力應予以更多的關注；這點在公司行為實踐中的體現就是要給予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及登記于工商部門的相關書面材料的對外公示效力，所以審判機關在審判商事案件過程中應注意妥善保護各種商事主體基于相關材料的公示效力而實施的商行為。其次，要統籌平衡各種商事主體之間的法定利益，繼而避除主體間不公正結果的發生，例如若瑕疵出資股權的受讓人能夠證明其受讓瑕疵出資股權是善意的、是受欺詐而受讓的，若此時仍然以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為由判令受讓人承擔責任或與轉讓人一起承擔連帶責任，就顯然有失公正。另外，需要強調的是，在建立責任體制時還要考慮到當前中國的實際情況。一方面，我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信用體系與市場體制不完善，主體的交易活動具有很大的隨意性，因此我國應更加強調資本交易的靜態安全，著重建立交易者對市場安全的信心，提高交易效率；另一方面，我國的市場正逐漸走向成熟，市場更趨繁榮，因此保護市場的動態安全也不可忽視。據此本文認為，我國應汲取大陸法系國家連帶責任制度和英美法系國家“不可否認原則”的合理因素，并借鑒國內學者提出的補充債務理論來構建責任體制，在這點上，國內學者已經在理論上提出了補充債務適用于股東瑕疵出資場合的學說。按照國內學者的通常看法，補充債務一般是指，多人對同一債權人負擔債務，該債權人首先應請求多數債務人中的一人清償債務，當該債務人的財產不夠清償債務時，債權人才可依法對不足部分向其他債務人請求給予補償的債務形態。據此，可以把補充債務中的債務人分為“主債務人”和“補充債務人”或“輔助債務人”兩類，其中，前者是指應首先承擔清償責任的債務人，后者是指在前者承擔債務后對剩下債務承擔清償責任的債務人。按照學者的論述，“補充性”在補充債務中的體現主要有順位的補充和實體上的補充兩個方面：前者是指多個債務人相互之間在債務上有先后順序，后者是指后順位的債務人只須補足前順位債務人無法負擔的差額。相較而言，補充債務方式對債權人的保護要勝于按份債務，因為債務的給付清償并不在多個債務人之間進行割分；但補充債務又弱于連帶債務和不可分債務，因為補充債務中的多個債務人之間對債權人承擔債務清償時具有順位，債權人只可按順序向債務人主張權利。補充債務理論在認定多數人之間的責任時，較好地在按份債務和連帶債務之間找到了平衡點，妥善地處理了多數債務人在承擔承責任時的責任分擔關系，而這也正是其與瑕疵出資股權合同轉讓中轉讓人和受讓人責任承擔的契合之處。當然，這種契合有一定的限度，那就是，在借鑒補充債務理論來認定瑕疵出資股權轉讓中相關主體責任時，應充分考慮到相關主體主觀上的善惡。而在適用補充債務理論來認定責任時，瑕疵出資股權中轉讓人和受讓人在承擔責任時所處的地位是不一樣的，簡言之，就是轉讓人處于主體地位，而受讓人處于從屬地位，其中的原由在于：

首先，對轉讓人而言，出資是對公司的一種法定義務，故不能以其轉讓出資后進而喪失股東身份為由，從而免除轉讓人由于違法出資而應當負擔的法律責任；況且，從根本原因上看，瑕疵出資股權的產生是由轉讓人導致的。

其次，對于受讓人而言，其承擔責任只不過是由于從轉讓人那里受讓了瑕疵出資股權以及現代商法強調公示主義保護第三人的結果，然而其本人并沒有造成瑕疵出資股權的產生。

所以說，轉讓人和受讓人二者的不同地位決定了他們在承擔責任時應該在順序上和數額上有所不同，概言之，就是轉讓人承擔主要責任，而受讓人承擔次要的責任或輔助性的責任。

五、瑕疵出資股權轉讓相關主體對債權人的責任

轉讓人及受讓人對債權人的責任，需要考慮二者在瑕疵出資股權產生中所起的作用、商法的外觀主義原則以及主觀意志等多方面的因素。具體而言，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1．受讓人明知瑕疵出資股權而受讓時之情形。由于受讓人存在主觀故意，表明受讓人愿意承擔其自己行為的法律后果。同時，現代商法注重外觀主義原則，所以本文認為轉讓人和受讓人對債權人承擔責任時，應考慮外觀主義的公示效力，此時可以借鑒大陸法系國家的連帶責任制度來認定轉讓人和受讓人的責任，即二者作為整體對外承擔責任，對此，我國在2011年頒布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解釋（三）》第19條第1款已有所反映。

2．受讓人對瑕疵出資不明知而受讓股權時之情形。若公司債權人要求受讓人和轉讓人承擔連帶責任，對受讓人頗為不公平，因為，此種情況下受讓人完全是由于商法的外觀主義才向債權人承擔責任，這時，本文認為可以適用補充債務理論來認定受讓人和轉讓人對債權人的責任，即債權人應該先向轉讓人主張權利，然后再向受讓人主張權利。但是實踐中通常存在債權人在知道瑕疵出資情形后仍然舉債于公司，若之后債權人不能從公司獲得債權，轉而要求瑕疵出資股權的轉讓人和受讓人承擔連帶責任，此時轉讓人和受讓人是否也要承擔連帶責任？對此，筆者認為不應當承擔連帶責任，理由在于，債權人明知公司股東有瑕疵出資情形而舉債于公司，是一種陷自己的債權于危險境地的行為，其應當預見自己的債權可能無法收回，但債權人可以股東負有向公司補足出資義務向瑕疵股權轉讓人主張單獨的責任。

作者簡介：

鄭臺塘（1986-），男，江西萬年人，蘇州大學法律碩士（法學）研究生，湖南常德漢壽縣人民檢察院檢察官；

唐元華（1986-），男，湖南臨武縣人，湘潭大學法律碩士（法學）研究生，湖南郴州臨武縣人民檢察院檢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