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教父”診脈中國電影

　　羅伯特·麥基是誰？
　　在好萊塢，這是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他被稱為“編劇教父”，皮克斯公司創始人約翰·拉塞特、《指環王》導演彼得·杰克遜等，都曾是他培訓班的學員。1997年，他推出一部著作《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至今是各國影視院校的必讀書目。
　　初秋的北京，香格里拉酒店，麥基出現在環球人物雜志記者面前。他一頭銀發，一雙深邃的藍眼睛，雖然年過七旬，又連續接受了多家媒體的采訪，但毫無疲態，侃侃而談，見解獨到。
　　此次來華，麥基是為了開授編劇培訓課程，主講3個主題：愛情、驚悚、喜劇。“這是世界上最流行的3種影視劇題材。”麥基解釋道：“驚悚片屬于犯罪片的子類型，而犯罪是關于正義與非正義的。愛情是關于愛與恨，關于相聚、孤獨。至于喜劇，它其實是憤怒的表達。所有人都渴望正義，渴望愛情，所有人都在憤怒，所以這3種題材最具普遍性。”
　　現代人的難題是找不到愛情
　　環球人物雜志：愛情可以算是文學、影視的恒久主題。您認為從古至今，愛情故事的模式有沒有發生過改變？
　　麥基：這個問題很好。愛情故事的模式確實發生了改變，這是因為阻止愛情的因素發生了改變。愛情故事其實講的就是“愛情阻力”，只講兩個人相遇、相愛、結婚，那是沒什么故事可言的。
　　在過去，阻止人們相愛的是社會因素，階級、貧富、宗教信仰等。現在這些基本上不存在了。人們不能相愛的最重要原因在于自身，比如價值觀、愛情觀。比較有意思的是，阻力在社會時，人們反而更容易產生愛情，現在我們卻找不到愛情。這是不是很有趣？
　　環球人物雜志：有這方面典型的影視作品嗎？
　　麥基：《欲望都市》，非常典型。再比如法斯賓德主演的《羞恥》。
　　環球人物雜志：能談談給您留下深刻印象的中國愛情電影嗎？
　　麥基：很多，中國的愛情電影常常有很杰出的作品，比如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我還非常喜歡《菊豆》和《色戒》，《色戒》展示了非常復雜的心理。我認為最美的是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環球人物雜志：影視劇中表現愛情總有一些固定套路，您歸納過嗎？
　　麥基：我歸納了4種最基本的愛情套路：表現、愉悅、美和命運。當人們墜入愛河，他們會讓自己盡可能地有吸引力，這就是所謂的表現；戀人們共度美好時光，彼此感到快樂，這是愉悅；兩個人共同分享美，比如一起看星星，這是關于美的套路；最后是關于命運，比如兩個人發現他們到過同一個地方，讀過同一本書，這時候你會有一種是命運讓兩個人相遇的感覺。浪漫故事都會出現這4種套路，但浪漫與愛情還不是一回事。要想成就偉大的愛情故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超越簡單的浪漫，達到更高的層面。《廊橋遺夢》就是這樣，兩個人經歷了上述所有的套路，最后升華成真正的愛情。
　　“我們都是受害者”
　　環球人物雜志：我們再談談驚悚。為何驚悚片會成為您講解的重點？
　　麥基：犯罪是電影中的一個大門類，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子類是驚悚。
　　傳統的驚悚片是從警察或犯罪者的角度出發，而現代驚悚片常常從受害者的角度出發。因為現代人都有“自己是受害者”的感覺。社會的力量太強大，城市的街道太危險，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生存下來。主人公不是英雄，而是受害者，這能讓觀眾找到認同感。
　　環球人物雜志：驚悚和恐怖的區別在哪里？
　　麥基：恐怖片重點在對不存在、不可知的事物的恐懼，比如鬼魂、怪物、魔鬼這些現實中并不存在的東西。而驚悚的對象是現實存在的，比如疾病、犯罪、人性的陰暗面。
　　環球人物雜志：中國電影中有讓您印象比較深刻的驚悚片嗎？
　　麥基：有一些，但不多。驚悚作為一種元素，常見于各種類型的電影，所以有點難界定。我喜歡《風聲》，還有張藝謀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環球人物雜志：為什么中國很難產生好的驚悚片呢？是因為我們缺乏這種文化土壤？
　　麥基：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中國觀眾還不能接受“受害者”這種觀念。中國在近代曾經飽受苦難，但現在中國人正處在迎頭趕上的階段。事實上當你真正身處頂峰時，感覺并不是那么美好的。更糟糕的是，當你埋頭苦干的時候，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在受苦；但當你達成了目標，你還是覺得痛苦，而且不知道為的是什么。這個時候你會發現，盡管已經擁有了你曾經想要的，但你還是個受害者。這種恐懼就是驚悚片的內核。
　　我相信如果中國的電影人誠實地面對自己，發掘身邊人的內心世界，他們同樣能找到這樣的恐懼。承認我們內心在恐懼什么，這并不會讓我們變弱。
　　喜劇是憤怒的表達
　　環球人物雜志：您剛才提到喜劇是憤怒的表達，這個說法很新鮮，非常有沖擊力，能為我們解釋一下嗎？
　　麥基：事實上，我在講授喜劇時用的標題是《喜劇——憤怒的藝術》。對于憤怒，你不是一定要以暴力的方式來發泄。而喜劇，就是擁有喜劇頭腦的人用幽默的方式對這個世界發起反擊。
　　擁有喜劇頭腦的人都是理想主義者，他們希望世界是完美的，或者至少好于現狀。所以當他們看這個世界時，就會覺得這是何等瘋狂、貪婪、愚蠢和令人憂愁。他們對此感到憤怒，但他們知道，如果直截了當地去抱怨這個世界有多愚蠢，沒有人會去聽你的。而如果你能讓人們笑，也許就不一樣了。擁有喜劇頭腦的人會觀察到世界上所有瘋狂、荒誕、愚蠢的行為，并讓人們為之發笑。
　　環球人物雜志：有沒有讓您印象深刻的中國喜劇電影。
　　麥基：坦率地說，有點難提名，我最喜歡的是《功夫》。我希望未來能看到更多的中國喜劇電影。
　　環球人物雜志：中國每年也在出品大量的喜劇片，但這些影片常被認為過于低俗。喜劇怎樣才能避免低俗化？
　　麥基：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效仿愚蠢是最低層次的喜劇。有時候我們講無厘頭，但無厘頭其實是一種高級喜劇。
　　我的建議是，中國的喜劇編劇可以從這個角度出發：什么讓我憤怒？在一些很優秀的喜劇作品中，我們嘲笑的東西是非常沉重的，比如戰爭。昆汀·塔倫蒂諾拍過一部關于刺殺希特勒的電影（《無恥混蛋》），用最嚴肅的題材寫喜劇，非常精彩。說到底，喜劇是對生活的沉重和殘酷的一種平衡。
　　環球人物雜志：不知道您是否喜歡吃中餐？我們想用飲食來比喻，假如把這些電影元素比喻成食物，您認為愛情、驚悚和喜劇分別對應什么呢？
　　麥基：哦！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愛情可能像水果，它很容易腐爛變味，壞的水果會吃壞肚子，愛情也是這樣，它甚至會變成毒藥；驚悚應該是肉類，而且不是一般的肉，大概是比較重口味的野生動物的肉；喜劇可以當作是蔬菜，令人發笑，而且有益。
　　編輯：王晶晶 美編：陳思璐 圖編：傅聰 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