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在儒家看來,誠信既是一種內在德性,又是一種道德實踐,因而它成為做人、人際交往、立業和為政的根本。儒家誠信倫理既有作為社會公德的社會屬性,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作為個人信仰的宗教色彩。儒家堅持“誠者自成”的自律倫理觀,在實踐上依賴情感來維系。
關 鍵 詞 儒家;誠信倫理;誠者自成
作者簡介 李方安,曲阜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博士;傅永聚,曲阜師范大學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一、儒家誠信倫理的蘊意
儒家誠信倫理蘊意豐富,以“誠”為人性修養和至善的理想追求,將“誠”提升至“道”的高度。
(一)“誠”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中庸》)“誠”既是宇宙自然的規律,又是人的德性,人通過遵循宇宙自然之規律,敬畏自然,追求人性中的善,達到“誠”的境界,從而實現與天的合一。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這就闡述了作為“天之道”的“誠”的蘊意,說明了宇宙自然運動的規律和動因。同時,它也展示了一幅宇宙萬物以一種自然和諧的方式存在著的圖景:“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
(二)“誠”是“信”的內核,“信”是“誠”的外化,誠信合一
對儒家而言,誠信既是一種德性,又是一種道德實踐。儒家誠信倫理發展遵循的路徑是由信至誠再到誠信,其內部結構是復雜多維的。“信”作為日常生活規范上升為作為“道”的德性(誠),“誠”是“信”的內核,“信”是“誠”的外化,誠信合一。
《說文解字》這樣解釋:“誠,信也,從言成聲”,“信,誠也,從人言”。在早期,“誠”與“信”在儒家這里多單獨使用,但都具有了誠信的含義。《論語》中多講“信”,極少言“誠”。孔子言及“信”、“忠”、“恕”、“忠信”時,離不開與“仁”的關系,所以,孔子的“信”蘊含著“誠”,言“信”也就是言誠信。《孟子》既言“誠”也言“信”,把“誠”與“信”結合到一起,開始誠信并用,“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孟子把“信”作為調節“五倫”的準則,提出“誠,天之道”、“思誠,人之道”,把“誠”上升為天道、人道的本體論高度,使儒家誠信思想更加系統化和理論化。這一思想在《中庸》中得到了集成和總結。到了漢代,董仲舒首次把“信”列為“五常”之一。從此,“信”成為中國傳統道德的基本行為規范,誠信也成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儒家講誠信是充滿智慧的,他們特別注重誠信合一,只有符合“誠”的“信”才是人們需要遵行的;若是“信”不符合“誠”,不講原則,這種承諾就背離了天道和人道,則不必踐履。《論語》中說的“信近于義,言可復也”就是這個道理。《荀子》認為,重信應避免盲目性,“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相信可信的,是信;懷疑可疑的,也是信。
(三)誠信是做人、人際交往、立業、為政的根本
儒家的誠信倫理觀在實踐中的價值主要表現在,誠信成為做人、人際交往、立業、為政的根本。
1.誠信是做人之本
人以誠信為本,做人做事,應誠實守信,不欺人,也不自欺。孔子把“信”與人的關系比作車與輗、軏的關系,車無輗、軏,根本無法前行,人無誠信,則無以立身于世。孟子則指出做到誠信是人生最大的快樂,“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甚至有人指出,不守誠信,則與禽獸無異。如,“人而不忠信,何以異于禽獸者乎”(《陸九淵集》)。
2.誠信是人際交往之本
誠信是人際交往的基礎和原則,也是協調人際關系和健全社會秩序不可或缺的倫理道德要素。人際交往,甚至國際交往,恪守誠信才行得通。“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論語?學而》)“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論語?衛靈公》)講究誠信也需注意交友之道,多結交益友。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季氏》)儒家人際交往特別注意尊重他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靈公》),“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
3.誠信是立業之本
守住誠信是成就事業的根本。“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論語?衛靈公》)孔子將事業成功歸結為“信以成之”。守住誠信,“則天下無不可為之事矣”(《曾文正公全集?日記類鈔》)。反之,諸事難成,“修學不以誠,則學雜;為事不以誠,則事敗;自謀不以誠,則是欺其心而自弄其忠;與人不以誠,則是喪其德而增人之怨”(《河南程氏遺書》)。
4.誠信是為政之本
儒家認為誠信是為政的根本保證,是治理國家的法寶。《左傳》云:“信,國之寶也,民之庇也。”子貢問孔子如何為政,孔子回答:糧食充足,軍備充分,人民信任。子貢繼續問,如果迫不得已,應舍棄什么呢?孔子說,可以舍棄軍備,舍棄糧食,但是即使是死,也不能失信于民。孔子在回答子貢問政的對話中,明確表達了“取信于民”才是治國之本的思想。執政者須“敬事而信”(《論語?學而》),慎重、敬畏地處理政事并恪守信用,獲得民眾信任。“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論語?子路》)
二、儒家誠信倫理的特征
(一)儒家誠信倫理的雙重屬性
李澤厚先生多次提到宗教性道德和社會性道德的概念,他指出,社會性道德是一種公德,是一種“公共理性”,以“理性的、有條件的、相互報償的個人權利”為基礎;而宗教性道德則是一種私德,“經常以情感的、無條件的、非互相報償的責任義務為特征”。[1]
儒家崇尚“民無信不立”的政治誠信,以誠信安身立命的做人誠信以及以誠信為本的人際誠信和立業誠信,均體現了誠信倫理的公共理性(社會性),使誠信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道德要求。不容忽視的是,儒家誠信產生于小農經濟和血緣家族、等級特權以及“五倫”為最基本倫理關系的社會中,致使誠信難免在人情關系中帶有濃重的情感色彩和非理性的成份(宗教性)。儒家誠信倫理宗教性的一面與社會性的一面糾纏滲透,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對誠信倫理的社會性方面起到“范導和適當構建”的作用。因為,作為公德的社會性道德“不能解決好些人追求生活價值、人生意義、心靈拯救、精神安慰等等安身立命或終極關懷的問題。宗教性道德雖然不是公共理性,甚至是反理性,卻可以使人得到這方面的滿足。……信仰總是有情感的,這種情感和信仰確乎有助于潤滑和改善由現代自由主義的‘公共理性’所帶來的社會生活的利己與冷漠” [2]。
(二)“誠者自成”的誠信倫理觀念
“誠者自成。”(《中庸》)“誠者”不但“成已”,而且“成物”,承載萬物、覆蓋萬物。“誠者自成”既是一種人性修養的境界,又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至誠不息”。誠信是一種“道”和“理”,只有做到它,人才心安理得、良心安頓。誠信近乎一種信仰,內隱于心。
“誠者自成”的儒家誠信倫理觀強調道義、人格、情感、義務,并不講求利益、權利、理性、契約,樂此不疲,樂在其中,大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堅定信念和氣節。誠信的維系靠的是情感、內心的堅定信念,沒有比這種力量更強大的了,更具有滲透力的了。其他的外在規約在其面前顯得無比的渺小和乏力。
(三)系于情感的誠信倫理實踐
儒家誠信倫理實踐是以情感為紐帶來實現的,其發生的基礎是當時相對穩定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和宗法等級制為特征的人情社會,這種社會也可稱作熟人社會,人際活動主要發生在有血緣和地緣關系的人們之間,誠信也主要見于親人、熟人、朋友、鄰里等的交往活動中。基于這種狀況,誠信實踐就比較容易靠已經建立起來的人際情感關系來維系,人們的一切活動也便于直接接受風俗、習慣和輿論的監督,誠實守信也成為人們共同認同的道德規范和心理趨同。所以,基于權利和義務關系的契約在當時也就缺乏流行的社會和心理基礎。孫中山先生曾經說:“中國古時對于鄰國和對于朋友,都是講信的。依我看來,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國人實在比外國人好得多。……中國人交易,沒有什么契約,只是彼此口頭說一句話,便有很大的信用……所以外國在中國內地做生意很久的人,常常贊美中國人,說中國人講了一句話比外國人訂了合同的,還要守信用得多。”[3]
三、儒家誠信倫理的時代重構
今天,儒家注重內在人性修養的“誠者自成”的自律倫理觀念和依賴情感維系的誠信倫理實踐遭遇到嚴重的挑戰,這使我們不得不思考現代境遇下儒家倫理的時代重構問題,以弘揚儒家誠信倫理智慧,提高社會誠信度。
(一)追求合規律與合目的統一的誠信倫理觀念和實踐
我們說,合乎目的,未必能辦好事,原因是若不能遵循科學規律而為,美好的愿望也會因違背客觀規律而走樣,甚至變成壞事;合乎規律,也未必能辦好事,原因是若不能符合向善的目的,同樣帶來惡果。儒家誠信重情感,將誠信化為信仰,將誠信作為立國、做人之本的道德信念,在今天依然是引導中華民族道德實踐的價值理性。但其發生的社會歷史條件發生了變化,因此,我們在追求道德實踐合目的性的同時,必須結合時代特點,因勢利導、順勢而為,思考達成誠信美德的科學方式,使誠信美德由觀念的層面轉化為指導人們行為的規范。同時,將誠信美德觀念滲透人心,形成個人道德信念與社會公德相互依托、相互改進的良好的社會誠信氛圍和人們健康的情感心理場。
(二)采取自律與他律相結合的誠信養成方式
若從觀念和行為兩個維度來看,誠信觀念與行為的關系大致有四種類型,如表1所示。
A型:觀念和行為一致。道德主體自律性和他律性都比較強,甚至不需要他律約束,即能做到誠信。
B型:觀念和行為不一致。道德主體具有誠信的觀念和意識,但行為上不守信,這種情況較為復雜,或禁不住功利誘惑,或由于情感、壓力等而不守信。
C型:觀念和行為不一致。道德主體雖然行為上守信,但是在觀念上并不認同,這種情況他律起關鍵作用。
D型:觀念和行為一致。道德主體在觀念和行為上都是一個缺乏誠信者,自律性和他律性均較差。
由此可見,誠信發生的情況是相當復雜的。誠信發生的通常情況是:道德主體內在心理情感場與外在社會規約權衡的結果,社會誠信場會對道德主體的心理情感場產生較大的影響。因此,人們的誠信德性的養成以及誠信行為的日常化離不開社會誠信場的培育,而不單單是對道德個人的規約。當前,需要在做好自律與他律結合的前提下,適當強調他律,規范理性契約基礎上的法律法規,預防、約束、威懾社會不誠信行為的發生并懲戒社會不誠信行為;同時,宣揚、鼓勵、獎賞社會誠信行為。
參考文獻:
[1]李澤厚.歷史本體論?己卯五說[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74.
[2]李澤厚.論語今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557.
[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孫中山全集:第9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5:245.
責任編輯 /劉 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