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買了一套二手房,賣主是個很咋呼的中年女,胖得淌油的臉上洋溢著豪爽,笑起來有坦克的轟鳴聲。當時談好的協議是整套家具隨屋出售,她搬家那天卻順走了不少家具,直到我搬入后,她有天還忽然溜了進來,東張西望之后拆掉了一把鎖,我沒在意;她寫下字條稱此前欠下幾年的未繳費用由她結清,但后來忽然耍賴,我也算了;最要命的是她答應遷走戶口卻始終不遷,這樣我便無法把戶口遷來長沙,我和幼齒當時已經決定孵蛋,終日抱著頭苦思冥想未來孩子的落戶問題,后來我們想偷渡去香港生娃,在深圳河邊看了看污濁的河水,疑心里面有鱷魚,我們邊嘆氣邊扔掉套在脖子上的游泳圈,撤回長沙。
信用二字之于中國人,如同村妓鼻梁上的平底眼鏡,都是裝飾而已。重諾之人,已經比江豚還稀少。話說民國時的海軍司令部參謀長吳光宗,不僅自己販賣煙土,還向煙商收保護費,有一回,他忽然想,截獲煙土不單可以獲得懸賞,還可以銷贓換錢,于是違背黑道原則,派一艦長狙擊已繳過路費的煙船,獲利十余萬。煙商們怒極,重金雇槍手將吳參謀長擊斃于上海的二姨太寓所。
昔年國民政府之海軍,據說是很不成器的。十九路軍在滬上孤軍抗擊日寇時,要取海軍倉庫的炮彈和鋼板迎敵,海軍居然拒絕,反倒在暗中接濟日軍糧食和魚肉,幾艘中國艦艇在海上作壁上觀,海軍次長李世甲甚至與日軍司令野村同乘汽車參觀戰壕。不過海軍在民族大義上雖不講規矩,在執行命令上還是很規矩的,因為上峰叫他們莫動手。所以淞滬戰役之后,海軍得了嘉獎。
所謂信用,通俗說來,就是按照規矩行事。父債子還,尾生抱柱,都是重諾的體現。可惜我們活在最不守規矩最不講信用的一個年代,早年我在廣州深圳街頭,經常看到一些衣著光鮮的,正在發育中的少女,抱著膝蓋坐地上,面前兩行粉筆字大意是“從外地來見網友,孰料松下問童子,言爹采藥去,連影子都沒見著,自己盤纏花光祈盼客官贊助路費。”我看得滿心悲憤,這年頭,連約炮都會遭遇食言。我好想把柔腸寸斷的她輕攬入懷,膩聲道:“妹子,這是如家的房卡,等會你先看電視,待大叔洗個澡,給你看香噴噴的網友。”
說起守規,我們怕是比百年前的先人落后十倍。記得康有為在復辟后本有望做大官,張勛向宣統請示時,瑾太妃力阻,說本朝從未出過沒胡子的宰相,硬生生攔下。面對第250條軍規,康有為很煩惱,只好去買生須水,每個鐘抹三兩次,攬鏡自照。其實瑾太妃倒不是專門刁難康有為,李經羲同學本是內閣總理,同樣未獲任命,原因呢,是因為他沒有辮子。清廷選拔官吏,如此重視毛發,也夠荒謬,惟有一毛不拔之士,才有提拔空間,有時我看《非誠勿擾》,心想孟非和樂嘉若早生百余年,這倆禿哪有出頭的機會啊。
如今這世道,律法是可以藐視的,規矩是可以變通的,商業承諾是可以變成一紙空文的,無數食品是可以隨意投毒的,諸多數據是可以任意造假的,閣下的香閨是可以說拆就拆的。這是屬于小人的時代。君子們都可以洗洗睡了,你們的父母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進行了一場錯誤的房事,害得你們來到這世間,內心不停交戰,不斷哀鳴。
于是,我們從此生活在驚懼、猜疑、警惕中。人們嘴里說的并不是心里想的,人們做的并不是職業規范和倫理法規所要求做的,這確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有網友說,自從閱片無數,尤其是西洋片之后,家里的水管壞了,也再不敢叫一身腱子肉的管道工上門服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