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年前,1991年,法國《Montagnes》雜志和高山集團發起設立了一項年度攀登評選活動,它便是金冰鎬獎。20年里,金冰鎬獎經歷種種非議、抵制和改革,重獲認可,成為全世界的高水平登山者互相交流、碰撞的平臺。
2012年3月24日晚,2011年度金冰鎬獎(Piolets d'Or)在意大利山城庫馬約爾(Courmayeur)揭曉。本屆金冰鎬獎中國攀登者劉勇受邀成為金冰鎬獎評委;嚴冬冬、周鵬的貢嘎三連登,孫斌、李宗利的幺妹新路線和劉勇、阿蘇以及曾山、Tim的央莫龍首登同時入圍大名單。同時,在法國羅納—阿爾卑斯大區旅游局的協調幫助以及KAILAS品牌的支持下,本刊特約記者陶瓷蝦作為中國戶外媒體也第一次與這一攀登界的盛會有了零距離的接觸。
1991年
1991年,法國高山雜志《Montagne》主編Guy Chaumereuil和法國高山集團GHM(Groupe de Haute Montagne)籌劃了一個登山獎項,頒發給上一年中最為出色的攀登和它的攀登者們。對于那些在和高山與自然抗爭中尋找自身極限能力,同時也消失在公眾視線之外的登山者們,這一獎項是對他們價值的肯定以及精神獎勵。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具有國家遠征傳統的法國,則可以吸引更多的公眾注意力回到登山運動上。
1992年
1992年,第一屆金冰鎬獎授予了斯洛文尼亞的登山者Andrej Stremfelj和Marko Prezelj(普萊澤利)。在一次斯洛文尼亞干城章嘉遠征中,兩人合作沿高度相差三千多米的南山脊以阿爾卑斯式登頂了8476米的干城章嘉南峰。Stremfelj和普萊澤利是對十分默契的搭檔,從來不用為任何細枝末節操心,惟一需要專注的就是攀登本身。他們首先攀登了周圍一些6000米山峰完成海拔適應,同時也很好地觀察了通向干城章嘉南峰的南山脊。第一天的攀登先是翻上了35米高的垂直冰舌,在一段從冰轉為巖石的巖板上,Andrej領攀了一段繩距,下方做確保的普萊澤利逐漸感受到寒冷和不耐煩,直到當他跟攀的時候才發現這段巖石是如此困難,幾次不得不借助繩索上升,這一段繩距耗費了兩人三個小時。10個小時的攀登總共完成三段繩距,加上之前的行走上升,總共上升了650米,并在6200米處扎營。徹夜降下的新雪覆蓋了光滑的巖板,他們不得不繞到山脊東側,再繞回南山脊,11小時后,Andrej和普萊澤利在7250米處扎營。第三天早上的狂風讓普萊澤利幾乎失去繼續前進的動力,領攀的Andrej很快退了回來,大風和雪檐迫使兩人折向左側西南壁下方的山坳,之后沿著西南壁上一段雪槽返回南山脊,并在7600米設立了第三個宿營地。經過七個小時的攀登,在7900米設了第四個營地,從這里,兩人留下了全部宿營裝備,輕裝沖頂。海拔在8000米的深雪里前行,累得讓人發熱,在8100米處并入俄羅斯路線,使用了留下的路繩,離頂250米時并入波蘭路線,下午4點45分,成功登頂。此次干城章嘉南峰的攀登成為現代攀登的經典,兩人小隊,未登的南山脊路線,8000米極高海拔和相當高的技術難度,獲得首屆金冰鎬獎當之無愧。
1998年
其后幾年的金冰鎬獎便逐漸陷入爭論的漩渦。評獎原則模糊,惟一的標準就是評委的喜好。對于金冰鎬獎的質疑聲在1998年授予俄羅斯葉卡捷琳堡登山隊馬卡魯西壁首攀之后到達第一次高峰。
馬卡魯西壁被稱為喜馬拉雅最困難的難題。自1981年波蘭的Kurtuka和英國的Macintur首次嘗試以來,包括庫庫奇卡等在內的各國登山隊有過六次不成功的嘗試。1997年4月9日,這支九人組成的俄羅斯登山隊開始死磕馬卡魯西壁。攀登進度極為緩慢,從5700米開始建立C1營地,越過6500米的背隙,克服了扶壁上半部7600米以上的難點,5月20日終于到達7900米的扶壁頂端,并入1971年法國隊開辟的馬卡魯西柱路線,在8150米處設立了C10營地。5月21日,六名隊員開始沖頂,攀登隊長Salavat感覺不適回帳篷休息。其余五名隊員在下午4點登頂馬卡魯。下午5點,登頂隊員下撤回到了C10營地,發現隊長Salavat在帳篷中已經死去。在附近找到一塊平整處,隊員掩埋了Salavat。第二天下撤中,隊員Igor摔斷了肋骨,之后先后又有隊員掉落了背包睡袋等裝備。5月24日,除了受傷的Igor,四名隊員撤回到扶壁底部的背隙。連日暖和的天氣使得扶壁上開始出現落石,他們找到一處屋檐躲避,從大本營上來接應的Andrei決定沿扶壁上的路繩查看Igor狀況,發現他被落石擊中左側太陽穴,吊在路繩上遇難了。5月26日,剩余隊員回撤到4500米的大本營。馬卡魯西壁最終以一場悲劇性的傳統喜馬拉雅大兵團式遠征完成首登。
1998年,金冰鎬獎被授予俄羅斯馬卡魯西壁遠征隊之后引發軒然大波。很多登山家認為:一次成功的攀登必須以全體成員平安回家收尾,兩人遇難的代價固然是值得同情的悲劇,但這樣的攀登不能頒發作為具有示范效應的金冰鎬獎。更何況輕量化的阿爾卑斯式攀登已經成為發展趨勢,采用幾十年前這種大兵團圍攻的攀登方式不值得鼓勵。
2005年
由于攀登的多樣性和不可比性以及金冰鎬獎模糊的原則使得每年的頒獎總是伴隨著爭論。2005年這場爭論又一次到達了高峰。俄羅斯的亞歷山大·奧丁索夫帶領的登山隊用同樣的喜馬拉雅大兵團圍攻完成了Jannu北壁直上。奧丁索夫是前蘇聯時代的登山家,在蘇聯解體之后目睹了同胞和同行們在迷茫中的自我墮落和沉淪,1995年啟動了一個宏大的登山計劃“俄羅斯路線”以重振俄羅斯精神。這項計劃的目標是在世界范圍內開辟十條著名超高難度大巖壁新路線,Jannu北壁是其中第七條。
7710米的Jannu位于干城章嘉山域,高聳陡峭的地形使其成為最具挑戰性的山峰,海拔落差高達三千多米的北壁更是令人望而生畏,成為喜馬拉雅最大的挑戰之一,Jannu北壁相當于在7000米的條件下攀登El Captain。歷史上惟一的攀登記錄是日本登山隊從北壁東側轉至東山脊,從而避開了最陡峭的北壁頂部。Jannu北壁的攀登過程和馬卡魯西壁一樣,整支隊伍多達十人,最艱難的時候每天只能上升25~30米。頭頂上懸掛著巨大的雪檐,落冰和落石在身邊呼嘯,登頂遙遙無期,這一切讓人無比絕望。最終這個喜馬拉雅難題被解決了,也許看起來不那么優雅。
這一年獲得提名的包括法國的Jean-Christophe Lafaille的希夏邦馬南壁冬季solo和美國的Steve House的K7南壁solo。這兩次攀登都堪稱教科書般的劃時代輕量化快速攀登。前者是希夏邦馬首次冬季攀登,后者是Steve House在歷時兩年,經歷了六次不成功的嘗試后在第七次成功完成K7這座高難度山峰的第二次登頂,對House本人而言,這次攀登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后來獲獎的南迦帕爾巴特攀登。如何比較這幾次高水平的攀登,在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則下幾乎是不可能的。甚至包括獲得金冰鎬獎,登頂Jannu的俄羅斯隊員Alexander Ruchkin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也說:“金冰鎬獎的初衷是獎勵高難度攀登的成就,近年來攀登方式和路線選擇逐漸占據更重要的地位。因此這一獎項的精髓已經發生了變化。我覺得組織者應該明確評選標準,讓評委有的放矢。”
2006年
2006年,Steve House和Vince Anderson的雙人阿式南迦帕爾巴特Rupal Face直上新路線,Robert Jasper和Stefan Glowacz的位于Patagonia深處的Cerro Murallon北扶壁大巖壁,Denis Urubko和 Serguey Samoilov的布洛阿特南壁新路線,法國的Christian Trommsdorf(編者注:現任金冰鎬組委會主席)等的Chomo Lonzo北峰和中央峰兩座未登峰的連登,Ueli Steck在昆布山谷的Cholatse北壁,Tawoche東壁和Ama Dablam西北壁單人連登以及Rolando Garibotti等的Cerro Torre北壁新路線入選提名。
南迦帕爾巴特的Rupal Face垂直落差超過4100米,是世界上落差最高的巖壁。1970年梅斯納爾兄弟完成了Rupal Face的首攀,之后僅有庫庫奇卡的波蘭路線。Steve和Vince沿著幾段扶壁上的混合地形攀登,以躲避雪槽里持續不斷的雪崩。扶壁之間的冰壁橫切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通過,以躲避上方懸冰川的威脅。從9月1日出發,連續攀登了五天,9月6日凌晨3點從7400米的C5營地出發。天氣極好,裝備極度簡化,只攜帶了三升水,一升能量飲料,幾個能量棒,一個冰錐,兩根繩子。沖頂途中不斷和齊胸深的積雪和極度的睡意抗爭。下午4點到達南迦帕爾巴特前峰,距頂還有100米簡單的路線,沒有什么可以阻擋登頂了。完成了這條難度比梅斯納爾路線和波蘭-墨西哥路線更高的Rupal Face直上路線后,梅斯納爾本人也興奮異常,盛贊Steve是當今世界最出色的高海拔攀登者,但對評委卻不是個容易的選擇,比較8000米喜馬拉雅和Patagonia無疑是個關公戰秦瓊的難題。最終Steve House和Vince Anderson令人信服地獲得當年的金冰鎬獎。
2007年
2007年的金冰鎬獎堪稱一場災難。2006年12月,在未公布入圍攀登大名單的情況下,一個由五次攀登組成的提名名單由《Montagne》雜志直接公布,這個提名名單甚至未經GHM和評委們的同意。GHM退出金冰鎬評選,評委會主席、首屆金冰鎬獲得者Andrej Stremfelj辭職。金冰鎬獎提名的攀登只有有限的幾個。事實上,大名單中有為數不少的因各種原因難以提名卻又可圈可點的攀登。回顧和整理這些攀登,展望將來發展趨勢,這本身也是金冰鎬獎不可或缺的部分。普萊澤利憑借卓莫拉日峰西北柱首攀第二次獲得金冰鎬獎。普萊澤利在得知獲獎的當晚,僅用十多分鐘便洋洋灑灑寫下一大篇抨擊金冰鎬獎的文章,斥之為賣淫。有朋友建議他抵制出席金冰鎬獎頒獎,普萊澤利的回應是:“我必須去,這樣才能讓公眾知道我的態度。”金冰鎬獎陷入前所未有的困窘。
2008年
2008年,金冰鎬獎停辦,在GHM主席Christian Trommsdorf的領導下,重新為金冰鎬獎建立了一套規則和程序。
2009年
2009年4月金冰鎬獎頒獎典禮離開了《Montagne》雜志所在的Groneble,移師勃朗峰腳下的法國沙木尼和意大利庫馬約爾。這里不僅是現代登山運動發源地,第一塊奧運會登山金牌也在1924年勃朗峰下的沙木尼舉辦的第一屆冬奧會上被授予英國珠峰遠征隊(作者注:奧運歷史一共頒發過三塊登山金牌)。GHM、Montagne和Vertical雜志淡出了評委會,只負責入圍攀登大名單挑選和組織工作。由英國傳奇登山者Doug Scott擔任主席的評委會由來自英國、美國、韓國、西班牙、斯洛伐克和奧地利的四名登山者和兩名記者組成,提名攀登和最終獲獎攀登完全由評委會獨立評選。獲獎攀登也不再局限于一次攀登。除了把獎項頒發給上一年最佳攀登外,每年還授予一位在登山史留下卓絕貢獻的登山家終身成就獎。最重要的是,組委會明確了評獎標準。攀登更在意攀登方式,輕量化、原創性、想像力是挑選的首要標準。金冰鎬獎不僅是對高水平攀登的嘉獎,更是為未來的攀登豎立起標桿。
這一年共頒發了三項金冰鎬獎。日本的和也平出、谷口佳因攀登Kamet東南壁新路線獲得金冰鎬獎攀登精神獎,同樣來自日本的文隆村、佐藤裕介、一貴天野在Kalanka北壁上,經歷三天的暴風雪后堅持沿新路線登頂獲得最佳執著獎,瑞士的Ueli Steck和Simon Anthamatten在Tengkampoche北壁的新路線獲得最佳技術獎。首攀加舒布魯姆IV,參與K2首攀,在勃朗峰地區開辟了多條劃時代路線的意大利登山家瓦爾特·博納蒂獲得首屆終身成就獎。
2010年
2010年,兩次和金冰鎬獎失之交臂的哈薩克登山家Denis Urubko和同伴Boris Dedeshko憑借卓奧友東南壁新路線終獲金冰鎬。Denis也完成個人14座8000米的無氧攀登。中國登山者所熟識的老布和Jed Brown以及Kyle Dempster因雪蓮西峰北壁獲得金冰鎬獎。這一年,嚴冬冬和周鵬的幺妹南壁直上“自由之魂”路線入圍攀登大名單。
2011年
2011年,曾經拒絕接受金冰鎬獎入圍的美國登山者Colin Haley在阿拉斯加的Mount Foraker東南壁新路線獲得提名。
2012年
2012年,中國攀登者劉勇受邀成為金冰鎬獎評委。嚴冬冬、周鵬的貢嘎三連登,孫斌、李宗利的幺妹新路線和劉勇、阿蘇以及曾山、Tim的央莫龍首登入圍大名單。
20年里,金冰鎬獎經歷種種非議和抵制,話題纏身的一個原因是很多登山者認同它是登山界最為權威的一個獎項,但是登山自身的特殊性又使得其難以完美。經歷改革,脫胎換骨的金冰鎬獎能重新獲得認可,最重要的一點是對于評獎過程的公平機制和著眼未來的前瞻性。它向全世界范圍內的登山者們提供了一個互相交流的平臺,讓高水平的攀登在碰撞中尋找將來的方向。
與攀登大腕比鄰
3月20日,駕車七百多公里,翻越阿爾卑斯山瓦萊山域一千二百多米高度差的山口,下午5點左右,我抵達了沙木尼(Chamonix)。和高山向導出身的金冰鎬獎組委會成員Claude在市政廳碰面之后,他帶我入住法國國家登山滑雪學校(ENSA)的宿舍。ENSA的宿舍房間條件比較簡單,和歐洲大學的宿舍差不多,十來間臥室,衛生淋浴間和公用客廳。
在我隔壁房間門上貼著一個很典型的東歐名字“Igor”。畢竟ENSA是享譽世界的登山學校,有來自法國以外的人過來學習向導課程也不奇怪。Claude繼續向我介紹宿舍的設施,走過一間房間時候說,這里住著德國人。我看了一眼,愣了一下,是Ines Papert,本次金冰鎬獎評委,這是一個在德國攀登界耳熟能詳的名字。Claude繼續介紹:“你對面住的都是斯洛文尼亞人。”我逐漸把名字對上號,Igor、Ales、Peter,首攀雪蓮東北峰,金冰鎬提名。Luka、Nejc,K7西峰新路線,金冰鎬提名。Claude在指給我衛生間和淋浴間的時候又順便介紹了一下:“Marko的房間。”Marko Prezelj(普萊澤利)第一屆金冰鎬獎得主,2007年再次獲得金冰鎬獎。
一種20年前學生時代才有的追星的沖動突然涌上心頭,我有點幸福得找不著北。只在網上和雜志上見過的面孔,今后幾天將同吃同住,并且不是一個,而是一群。這次金冰鎬獎之行,才剛剛開頭就充滿了意外的驚喜。感謝組委會的Klaude和Katie為我安排了如此得天獨厚的采訪條件。據我接下來的幾天觀察來看,并不是所有的媒體記者都能像我這樣和登山者們打成一片,這不免讓我有幾分得意。
沒有任何娛樂明星和體育明星那種令人生厭的刻意保持距離維持其神秘感的裝B和拽樣,攀登明星們脫下巖盔,摘掉墨鏡和刮干凈胡子,以與常人無異的狀態出現在面前時,他們隨和得沒有任何距離感。Ines在宿舍客廳里會主動替我泡上杯咖啡,和尤磕哥(Denis Urubko)可以并排坐在地上看視頻,甚至與普萊澤利在飯桌上說個葷段子一起前仰后合。
登山明星眾生相
普萊澤利
來自斯洛文尼亞的普萊澤利代表著登山界的最高水平。1991年和同胞Andrej Stremfelj因干城章嘉南峰南山脊的阿式攀登新路線獲得首屆金冰鎬獎。兩人因此作為嘉賓受邀參加此次第20屆金 冰鎬獎。2006年普萊澤利因中國西藏卓莫拉日西北柱首攀獲得第二次金冰鎬獎。這年金冰鎬獎極具爭議,普萊澤利在獲獎的同時激烈抨擊金冰鎬獎的評獎,稱之為賣淫。
第一眼看見普萊澤利是在21號晚上,第20屆金冰鎬獎開幕的時候。普萊澤利性格十分爽快,甚至口無遮攔。他曾激烈抨擊金冰鎬獎,形容金冰鎬獎是在賣淫,而這話是在他得獎的2006年說的。周四的晚飯和普萊澤利在一張桌子上,整張桌子上他最活躍,身邊的Steve Swenson則十分有紳士風度,和普萊澤利形成鮮明對比,普萊澤利毫無顧忌的說著當年他們在K2北山脊大本營的丑事。我說:“Marko,我現在知道為什么你用賣淫形容金冰鎬了。”“是啊,我為什么要掩飾自己的想法,何必要裝,弄得大家都不懂。”
24日下午,乘坐組委會的大巴,從勃朗峰法國側的沙木尼到意大利側的庫馬約爾參加最后的頒獎典禮。我跟普萊澤利鄰座,問了下他對金冰鎬獎現在的看法。“對2006年那次,我依舊是原先的觀點,那就是次賣淫,從來沒更改過。改革以后好了很多,沒有那么多的爭議。但要是說不足,就是獎項本身。淡化競賽色彩,把金冰鎬獎作為登山者的一次聚會、一次狂歡、一次交流,那么獎項本身就沒有意義。選出幾個提名,到此為止。”
斯洛文尼亞攀登者們
這五名斯洛文尼亞攀登者都屬于在國際攀登界嶄露頭角,此前沒有太多攀登成就。攀登K7西峰的Luka、Nejc,攀登雪蓮東北峰的Peter、Ales、Igor。這五個斯洛文尼亞小伙身上有著很多共同點——低調,冷靜,攀登時間不長但進步神速。
斯洛文尼亞這個彈丸小國卻是登山巨人。從普萊澤利到胡馬,一代又一代人才輩出。晚餐的時候,關于斯洛文尼亞攀登者始終是個話題。AAJ的雜志編輯問Luka和Nejc:“你們斯洛文尼亞有多少人口?”“兩百萬吧。”“那少說也有一百萬的climber,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成就。”這只是玩笑話,在斯洛文尼亞大概有兩三千攀登者,國家雖小,卻有一個強有力的登山俱樂部網絡提供各種攀登課程。斯洛文尼亞所在的阿爾卑斯東段雖然海拔不高,但地形復雜,可以讓他們在這里經受接近高山的實戰訓練。緊密的攀登者關系網可以快速有效地實現資訊信息的交流,普萊澤利、胡馬,還有很多國際上不知名的登山家們近在咫尺,他們給年輕人不斷的激勵和帶動作用。短短五到七年,就足以把一個有著良好身體素質作為基礎的攀登菜鳥培養成一流高手。而且這都是在業余時間完成,這五名獲得提名的年輕攀登者沒有一個是職業登山者或者高山向導,Luka和Igor是學生,Nejc是建筑工人,Ales從事社會家庭方面的工作,Peter則是生物信息方面的科研人員,在空余時間,Peter還在為周一備課。
也許是受普萊澤利這樣的前輩影響,年輕一代攀登者也沒有把金冰鎬獎放在心上。“我們從來沒想過任何關于這個獎的事情,我們需要集中思想的是攀登本身,如果有半點分心則會變得非常危險。一直到收到提名通知才意識到,哦,我被提名了。感覺挺酷的。”1988年出生的Luka比較健談些,在獲獎前幾個小時這么跟我聊著金冰鎬獎。一旁的Nejc繼續保持著一臉毫無表情。從第一晚認識他開始,長了張大男孩臉的他就一直少有微笑。直到捧上金冰鎬,突然揮了揮手臂高吼一聲,然后繼續保持這種又冷又酷的神態。
Mark、Freddie和Steve
Freddie Wilkinson:30歲出頭,在三人中是最年輕的,是名高山向導和作家。去年5月和瑞士的Ueli Steck合作攀登了尼泊爾境內的Cholatse北壁。此外還有南美、印度喜馬拉雅、阿拉斯加的遠征經歷,但是比起Saser Kangri的兩名搭檔就算是個新手。
Mark Richey:是一家木材加工公司的老板。年過五旬,但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頭發梳理得整齊服帖,衣著十分挺括,外表和他的商界成功人士身份更加貼切。但是在他公司的主頁上,還有一些業務以外的介紹——Mark Richey,參加過五大洲四十多次遠征,有多條首攀路線。2002年~2005年任美國登山協會(AAC)主席,現任北美駐國際登聯(UIAA)代表。
Steve Swenson:現年58歲的Steve曾是環境水資源工程師,因為公司并購得到一筆股權并且提前退休。同時也是剛卸任不久的美國登山協會(AAC)主席。在過去四十多年的攀登生涯里,有過數不清的遠征和首攀。不過最讓他自豪的還是K2北山脊攀登。
這三位美國攀登者顯然比斯洛文尼亞的年輕人們更擅長交流。Steve是我在這三名美國攀登者中聊得最多的。到沙木尼的第一頓晚飯,Steve就坐在我旁邊。如果說Freddie陽光,Mark倜儻,Steve則可以用優雅形容。此次法國之旅攜妻子Anne同行,在巴黎度了一周的假,為了祝賀他們相識25周年和結婚20周年,也彌補了因為遠征加舒布魯姆IV而錯過的蜜月。他這次遠征Saser Kangri II峰的時候得了嚴重的呼吸道感染,攀登一直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強烈的攀登愿望和眾人一心的團隊精神支撐著Steve登頂。“在Saser Kangri II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想過金冰鎬的事情。我們回來以后有朋友說,你們這次攀登真不錯,很有可能拿金冰鎬獎。攀登是為了享受其中的過程,任何獎項都不是目的,但是能夠得到提名,能夠來到沙木尼,對我們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榮耀。”
Denis
Denis Urubko可能是目前活躍著的8000米登山者中最出色的,甚至沒有之一。在梅斯納爾和庫庫奇卡那個年代之后的8000米登山者中,少有人可以開辟數條新路線,Denis便是其中之一。2005年布洛阿特西南壁雙人阿式新路線,2006年馬納斯魯東北壁雙人阿式新路線,這兩次攀登都與金冰鎬獎失之交臂,2007年K2北山脊雙人攀登。 2009年憑借卓奧友東南壁直上阿式新路線獲得金冰鎬獎,這年年初完成馬卡魯首次冬季攀登,2011年完成加舒布魯姆II首次冬季攀登,這是在幾十次嘗試之后,喀喇昆侖8000米山峰首次成功的冬季攀登。
久經沙場的Denis則極為健談,在意大利庫瑪約的頒獎典禮上,Denis把口才發揮到極致。因為多年和意大利的Simone Moro搭檔,Denis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意大利語。頒獎晚會上,兼任翻譯的意大利女主持人用意大利語提問,Denis接著用意大利語應答,引來臺下一片喝彩。說完意大利語接著用英語再次重復,本打算翻譯的女主持開玩笑地說:“這里沒我什么事了。”于是便要轉身離開。
Denis同時也是個自由撰稿人,我在前往沙木尼之前便和Denis有過幾次郵件往來。在郵件中,Denis便向我表示對中國攀登者近年來成就的贊賞。在金冰鎬獎開幕的晚會上,見到Denis,聊了幾句他就向我問起周鵬、嚴冬冬的幺妹南壁和去年貢嘎地區的攀登,“漂亮的山,漂亮的路線,非常出色的攀登。”Denis說他有張在亞洲金冰鎬獎晚會上一個中國攀登者的照片,讓我幫著他辨認一下是誰。
之后幾天的活動一直在沙木尼會議中心進行,Denis時不時拿個上網本出現在媒體工作間。Denis指著屏幕說:“幫我看看這是誰?”畫面上出現的是周鵬,Denis對周鵬的攀登并不陌生。“想看看他們去年攀登的視頻嗎?”Denis很有興趣,我翻出李爽拍攝的那部《自由之舞》,和Denis并排坐在地上。“不錯,真不錯,我得傳給朋友共享一下,還得下載下來。”“我們和你們國家是鄰居,你們還有那么多山,我們肯定可以找點事情一起做。”
Lindsay Griffin
Lindsay 生活在威爾士,但也是美國AAJ雜志和多家登山媒體的編輯,跟蹤各國登山者的攀登動態。今年年初,Lindsay與法國Vertical雜志和Montagne雜志編輯合作,遴選出17個國家里88個值得點評的攀登。六名評委從這些攀登中最終選出六個攀登作為提名。
Lindsay自己也是出色的攀登者,足跡從希臘到英國,從直布羅陀到挪威,遍及歐洲;此外遠征格陵蘭、安第斯、阿拉斯加等世界各地;在喜馬拉雅、喀喇昆侖和中亞地區首登了六十多座山峰。
豐富的攀登經驗和對多年攀登的報道使得他對金冰鎬獎有自己的獨到看法。“金冰鎬獎誕生的最初想法是什么?法國登山者們獲得的資助不再有過去那樣豐厚了,他們需要尋找新的方式保持公眾對登山的關注,這是金冰鎬的初衷。剛開始的金冰鎬獎影響遠不如今天,所以有一屆的頒獎儀式甚至放到了巴黎。過去那些年,評獎標準模糊,還有其他方面的組織原因,確實出了點問題。經歷那次改革,雖然不盡完美,但比過去改善了很多,這是個好事。”
Ines
Ines曾連續獲得多次攀冰世界杯分站賽冠軍和總冠軍。在攀冰世界里,她是實力最強的女性之一,如今逐漸遠離了競技攀冰,只是2011年偶爾參加著名的瑞士Kandersteg攀冰節的比賽,依然技壓群芳,獲得冠軍。現在Ines逐漸轉移到高海拔高難度的登山上。今年冬天,Ines訪問哈爾濱冰雪節,在眾多游客面前上演了一出攀冰秀。對她來說,在冰雕城堡上攀登也是非常新鮮的感受。
Ines和我同住一層,第一天在樓層的客廳里見了面。“我前些年擔任過Karl Unterkirchen登山獎(作者注:該獎項是為了紀念在南迦帕爾巴特遇難的意大利登山者Karl Unterkirchen設立)的評委,那次我們評選的是一系列攀登,相比之下我覺得金冰鎬獎更合理一些。我去年來沙木尼攀巖的時候碰上組委會主席Christian,他邀請我加入評委會,能成為金冰鎬獎的評委無疑是巨大的榮譽,所以我毫不猶豫就接受了。”
劉勇
劉勇的名字很多國內的攀登者和登山愛好者都熟悉,長期活躍在四川,首攀了很多山峰,也開辟了眾多的新路線,比如2011年的牛心山大巖壁和央莫龍首攀。
在今年年初入圍金冰鎬獎大名單公布時,央莫龍首登卻未能出現在大名單中。我通過Email向負責篩選入圍攀登的Lindsay了解原因。Lindsay答復我:央莫龍未能入選是因為劉勇受邀成為評委,因此根據本人意愿,未將央莫龍入圍(作者注:入圍攀登后來作了調整,央莫龍首登入圍大名單)。這個答案很有點意外,也有點驚喜。長期以來,國際攀登界對國內的自由攀登者們溝通和了解不算很多,突然有中國攀登者能躋身金冰鎬獎評委會,的確是意料之外。此舉無疑對拉近中國和國際攀登界的距離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在沙木尼,和劉勇本人有了很多溝通交流的機會,我也能借機對金冰鎬獎的評選過程有更全面地了解。
“評選工作應該說是非常嚴謹的。我們幾個評委之間通過郵件交流,從入圍攀登大名單中通過一輪又一輪的淘汰最終選出六個入圍攀登。如果因為淘汰一個攀登產生分歧,必須要闡明理由。有些攀登是否要淘汰,產生了十分激烈的爭論。比如加舒布魯姆II的首次冬攀,意見就很不一致,因為這次攀登實在是太有意義了,但因為在部分路段中使用了其他隊伍留下的路繩,所以按照金冰鎬獎的規則,最終沒能提名,還是很可惜的。Meru的鯊魚鰭也是,雖然難度確實很高。K7西峰是所有評委最一致的,幾乎沒有遠征經驗的年輕隊伍,持續性的高難度,最少的裝備和極致的輕量化,真的很不容易。根據照片和視頻,評委們還是很有經驗和眼光的,技術難度的判斷不是完全聽信攀登者們的一面之詞。但自身經歷的不同對綜合難度的判斷還是會有影響的。比如Ines是競技攀冰出身,剛開始轉入高海拔攀登。所以海拔高度對她就是很重要的標準,7000米就比6000米更有難度優勢。西班牙的Alberto很早就完成無氧14座了,屬于可以在8000米散步那類人。在他眼里,6000米和7000米沒什么區別。另外,組委會方面完全不對評委施加任何影響,在評委閉門討論的時候,評委會技術小組成員只是旁聽,不發表任何意見,由評委們全權評選。總之,金冰鎬獎的評選過程是十分公正的,最終結果很難夾雜私利和偏見。”
庫馬約爾之夜
參加金冰鎬頒獎,和每個評委提名攀登者都能有機會溝通,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是我過去未曾想像過的。從第一天開始就一直處于十分興奮的狀態。周六,24日,這樣的氣氛到達了最高潮。因為金冰鎬獲獎即將揭曉。
下午在會議中心集合,乘坐大巴穿過勃朗峰隧道,到達南側的意大利小鎮庫馬約爾。雖然習慣上說沙木尼金冰鎬獎,更準確地說,金冰鎬獎是在登山運動的搖籃,勃朗峰下舉行的。正如去年剛去世的首位終身成就獎得主博納蒂所說,勃朗峰沒有分隔開沙木尼和庫馬約爾,相反勃朗峰把它們連在了一起。
參加完記者招待會和高山向導著傳統服裝的游行,金冰鎬獎在當地劇院舉行最后的發獎儀式。在播放完博納蒂和本屆終身成就獎得主Robert Paragot的介紹影片后,劇院播放六個提名攀登的介紹短片以及攀登者上臺按受采訪。在揭曉本屆金冰鎬獎之前,先為Robert Paragot頒發終身成就獎。當老爺子捧著金冰鎬走下臺時,全場觀眾站立歡呼,為老爺子在喜馬拉雅、喀喇昆侖和安第斯所取得的攀登成就致敬。
評委會主席Michael接著上臺揭曉答案,他首先強調:“金冰鎬獎倡導的是輕量化低沖擊的風格,通過高難度技術攀登實現高海拔的探索精神。它的本質不是競爭,而是鼓勵現在和將來的攀登者們把他們對高山的熱愛、尊重和人性投入到無畏的高山探險中。”
“兩位年輕人依靠他們在家鄉斯洛文尼亞積累起來的攀登經驗,運用在了他們的首次喜馬拉雅遠征上,在一條1600米高,持續保持高技術難度的阿式攀登上,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判斷力,高度投入,探索精神和攀登的輕量化,從而完成了K7西峰西北壁的首登和該座山峰的第三次登頂。我們決定把金冰鎬獎授予斯洛文尼亞的Nejc Marcic和Luka Strazar。”
Michael剛開口說到斯洛文尼亞的兩名攀登者,答案已經揭曉,其他提名者們紛紛向Luka和Nejc握手祝賀,Luka保持著慣有的微笑,Nejc依然沒有太多表情。
為Luka和Nejc頒獎完畢后,Michael繼續宣布:“世界第二高未登峰的首登是一次高海拔探索和攀登的典范。幾名攀登者極為豐富的經驗使得此次攀登可以以高度的輕量化完成這樣海拔高度的首登。”
最后Michael又宣布了一項特別獎,Patagonia的Torre Egger新路線。“Bjorn幾周前在挪威不幸遇難,同伴Ole因為忙于Bjorn的葬禮,沒有時間更沒有心情參加金冰鎬頒獎。我們不能因為他們的缺席就把他們拋棄。這是一條極具創造性的超高難度路線,使得高海拔攀冰路線達到一個全新的技術高度。因此評委會一致決定,為此次攀登授予特別獎。”
頒獎晚會進入尾聲,獲獎者手捧金冰鎬在臺上接受媒體的拍照,沒有獲獎的提名攀登者們在臺下旁觀著這一切。我完全相信他們說的,金冰鎬獎并不是他們所追求的,也許過了這一晚一切都將歸于平靜,他們也將重新投入攀登或者下一次遠征的準備。只是在這一刻,沒有獲獎的攀登者們臉上多少寫著點失落。
這幾天同吃同住的經歷,我和Peter、Denis和Jimmy之間不光是記者和受訪者,或多或少成了不錯的朋友,因此對加入臺上鎂光燈的行列有點失去興趣。正如過去很多攀登者對金冰鎬獎的批評,對于媒體和公眾,他們最需要的是一場競爭的勝利者而對于其本質并不關注。熱鬧的頒獎對于金冰鎬獎精神本身成了畫蛇添足,我回過頭對身旁的普萊澤利說:“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坐大巴回到沙木尼,已是夜深人靜,曲終人散。當零距離目睹金冰鎬獎之后,剩下就是回味對攀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