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在政協聯組討論會上,面對全國政協委員宋豐強先生激動地贊揚黨中央、國務院的政策讓農民得到了“實惠”,說他過去歸納的農民“九盼”都變成了“九喜”時,溫總理肯定了政府“強農、富農和惠農”政策的成效后,卻說,他不同意宋委員的看法,“我認為過去政府欠農民的太多了。”
總理的話,令人感慨。我甚至覺得有點“超出原則”。官場講話以政策為原則。他可以說,新中國建立以來,對農民、農業和農村(今天被稱為三農)的法規和政策,都是當時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即便在今天看來是不正確的,也是必然的。那就沒有“欠農民的”什么一說了。不少學者也正是這樣為國家辯護的。他們認為,讓一個階層為一個民族承受法外的負擔和犧牲,那是“一盤很大的棋”里必要的“棄子”。可是,今天的國家總理還記著這筆“良心債”。這是一種可貴的政治良心。
首先,享受著今天的制度的優越性的人們,不要忘記農民為新政權的建立所付出的生命犧牲。舊中國的廣大地區,農民過著簡單而貧困的生活。他們在“打到縣城吃白米飯”和“翻身做主人”的樸素愿望鼓舞下上了路。后來,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代被告知,我們的幸福生活是烈士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基本說來,即農民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但在革命成功以后,農民在權利分明的各階層中成為最低。“犯了錯誤”的其他階層“下放”作農民,便是莫大的處罰。翻開《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即有毛澤東對梁瀨溟關于“農民地位太低”的批評。國家對糧食實行統購統銷。在相當長時期,不少地方的農民,一天的勞動價值,不到國家賣給城鎮居民的一斤大米的價格。農民購回一把菜刀或一把鋤頭等簡單的生活和生產工具,也需要好幾天的勞動價值。國家用工農業產品“剪刀差”積攢財富,奠定工業基礎。
直到“文革”結束前,農民對勞動產品沒有交易權。“小農經濟”一直受到批判,“投機倒把”是一樁重罪;在政治上,農民沒有遷徙自由(這一點,在今天還留著尾巴)。在此管制之下,農業生產和農民活生活十分脆弱,一遇自然災難,農業欠收,完成了向國家“賣余糧”的光榮任務后,饑饉中的農民無處逃荒。這是惟一可以理解的承平年代大面積餓死農民的原因(據去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載,“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中國餓死一千萬人,不言而喻,全是農民)。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經濟改革政策對于農民來說,是一次新生。他們可以外出打工了。盡管這是一條帶有相當政策歧視的艱辛道路,但這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他們爭先恐后地背井離鄉。每年春節前后,各地縣公安局門口辦“三證”(暫住證,外出務工證,生育證或未婚證)的鄉親排起擁擠的長隊。
幾年以后,等他們剛剛獲得最低度的購買力,喘息未定,全國各地掀起一次向農民出賣城鎮戶口的熱潮。當年三五千到一千萬左右不等一名的“戶口費”,不啻為一筆巨額的非法交易。這是有憑有據的“欠賬”,筆者一直以為,今天應該加上通脹系數歸還。可是,今天的情況是,許多地方又悄然興起了向農民一次性征收“養老保險”斂財方式——針對老年農民的具體年齡,一次性向政府部門交納幾萬元不等的現金,政府承諾從某一年起,他可以“向政府支取”養老金。這哪里是“過去”欠農民太多,現在正在繼續“欠”吶。
與此同時,農村卻空殼化了。而三農問題也表現出另一種嚴峻和復雜。幸運的是,今天的國家已經積累了相當的財力,可以“反哺”三農了。這不僅對新中國來說是新的一頁,對數千年的農業史,也是革命性的。但不要以為這是對三農的無償補助,即便從現在開始,讓農民也納入城鎮居民同樣的醫保,讓農民的孩子,也像城市的孩子一樣上學,也說不上是償還農民的歷史虧空,歷史已經過去,這是現在的農民本身應有的權利。“反哺”三農的目標,應該是為后世留下健康的農村和可持續的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