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從16歲起,耗費四百多萬元,通過兩百多次手術進行整容,留下無數后遺癥,現在希望通過正規醫院“做回自己”,醫院稱她身上問題很多,全部修復大概需要花費兩到三年時間,而且X光片顯示她腳后跟的骨頭已被注射物“蠶食”,無法挽回。
這個網名“紅粉寶寶”的女子,似乎就是為了一次成功的傳播而存在,以作整容失敗或者整容控訴的案例。然而,新聞并沒有告訴人們,“紅粉寶寶”現年幾何,這使得“從16歲起”變得無所著落。
當然,16歲起,四百多萬元,兩百多次手術,這樣的個人整容史,就算放到一個人的全部生涯之中,也足夠驚人。最終,“做回自己”已成為一種奢侈,使身體的技術改造變成了諷刺,只是面對一個具體的人,我們還是需要給予同情。
很少有人拿得出400萬元,不管是整容還是做別的什么。我不準備說這是一個“錢多人傻”的故事,也不準備借此展開貧富差距的討論。我對故事的真實性并未放心,但故事賴以建立的這個社會關于身體的流行焦慮是真實的。人們照料身體,給予自己及身的愉悅,升級換代的時尚,流變無已的消費,述說著身體的崛起。身體是自我的媒介,也是當代社會的時尚消費品。整容醫學作為一個產業的繁榮,代表著身體修改運動的興盛。
人們從來不乏對身體形貌的關照,讓身體成為社會風俗和價值觀念的表達場所。土著人穿鼻而過的墜環和被金屬圈抻長的脖子,就包含了身體修改的痛苦。對大多數文明來說,對身體進行修飾而非修改,梳妝打扮、遮蓋裸露、描畫噴香等等。當代身體修改運動,則是在醫學的護衛下割開身體,進行填塞、剔挖或鋸鑿。手術不再只為健康而施展,而是為美麗而進行,這是國際風尚。
我們無法了解有多少人進行了身體的修改,卻能感受它的普及程度。從外貌修改到處女膜修復的廣告,整容服務機構的數量,人們觀看明星時常有的“人造”推測,整容術在日常談論中的出現,都表明整容已經日常化了。擁有相似形貌的人越來越多,代表著社會標準對個人和遺傳性的征服,也曲線證明整容手術的發生率。有時,對整容失敗的揭露,可以顯示參與整容的規模,例如奧美定折磨30萬人、10年毀掉20萬張臉等。偶爾,有整容糾紛乃至因整容而死的報道,產生觸目驚心的效果。
失敗案例總是意欲達到對身體修改給予警戒的效果。然而,成功的修改是更多的,這使嘗試修改身體受到了激勵,使“何必當初”永遠只能作為對失敗的總結。吊詭的是,不僅整容成功的酬報遠遠超過疼痛和費用的付出,激勵了更多人前往,而且整容失敗也要靠整容來恢復,只是需要“到正規醫院”罷了,其實這就跟提示人們看病別上小診所一樣,一旦說到大醫院人滿為患,又會說小病只須到小診所就行。
“要重視心靈而不是外表”,在這個時代已經失去了說服力。新的道理是“如果外表令人愉快,豈不是更好”,機會也確實更加垂青于令人愉快的外表。整容對命運的改變,乃至對個人心理狀態的改變,都被不斷述說。社會運轉的速度在加快,人們行色匆匆,希望用最短時間完成一切,用最快的時間賺到足夠多的錢,縮短電腦啟動時間幾秒鐘,一眼建立起對一個陌生人的評價,如此等等,這是效率最大化的生活。形貌定制縮短了判斷是否Come on的時間,給予機會還是直接排除,瞬間而已。無論做什么,能夠有幾次機會在你面前閃過呢?
要贊揚身體修改運動,或者反對它嗎?我很難有明確態度,只能描述身體的當代遭遇或者命運。作為社會運動、生活運動的身體修改,能使人產生荒謬感。整容作為一個產業在發展,它建立在傳統的“醫學必要”之外,這需要更多人不滿意自己的形貌,對形貌自我否定,視自己的形貌為草稿。在流行標準、效率追求和醫學保證之下,人們以身體為對象,進行著與自然生成、遺傳特性的斗爭,這是流行性對個體的收編,是個體對流行性的馴服,也是社會標準制服個人的表現。女性整容的流行,更表明了社會對女性的形貌賦予資源屬性和命運決定因素的意義,并且被女性接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