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11月10日,“盛世氣象——海峽兩岸重要藏家文物收藏高端展”在首都博物館開幕。由于臺灣地區最具影響力的文物收藏團體“清玩雅集”的鼎力加入,臺灣展品盡屬精品——沈周的《春草秋花圖》卷、明永樂“青花纏枝紋天球瓶”、明永樂“甜白暗花八吉祥蓮紋僧帽壺”、清康熙“黃地琺瑯彩花卉紋碗”等等均堪稱國之瑰寶。
不過,展廳最中央的位置貢獻給了南宋《宋帝命題馬遠繪山水冊頁》10幅,現場氣勢十分撼人,這件展品也列于整個展覽圖錄的第一位。奪魁的山水冊頁是南宋寧宗皇帝書寫前賢及徽宗皇帝詩句10幅,由南宋大畫家馬遠根據詩意配圖而成,為惟一存世宋帝命題畫,堪稱“舉世無雙”之作,送展人正是朱紹良。展覽中還有一幅清代郎世寧《平安春信圖》,也為朱紹良所有。另外他提供的所藏部分如明清書畫及明清官窯瓷器,均符合國家一級文物標準。
馬遠山水冊頁出現在公眾視野之前,只有圈子里小范圍的人知道朱紹良這個人,2010年年底,《收藏家》雜志評十大華人收藏家,朱紹良憑借這幅冊頁擊敗劉益謙、林百里等在收藏領域浸淫多年的大腕名列榜首,而他是2002年才偶然打開收藏大門的,其進步之神速,堪稱收藏家中的博爾特。
入門
朱紹良生性好強,且極不安分,“要讓我每天干一樣的事兒,那我非瘋了。”他當過口腔科醫生,1989年下海,曾經在南方開工廠,1995年移民加拿大,感覺無法融入當地社會。6年后的冬天從海外歸來,開始步入收藏領域。
最初朱紹良關注的只是翠玉件兒和老式鐘表,一位朋友介紹他認識了中貿圣佳拍賣公司總經理易蘇昊。他說那時候的自己面對收藏簡直就是文盲。
春節過后,易蘇昊約朱紹良去他辦公室聊天,給他普及文物收藏知識。一連5天,易蘇昊給朱紹良系統講了古代書畫的基本知識,陶瓷、玉器的簡單知識。當時香港拍郎世寧的《秋林群鹿圖》,成交價850萬港幣。易蘇昊問朱紹良為什么不買這幅畫,要花八百多萬去買翡翠?“我不是說翡翠不好,你不信過幾年看,翡翠什么價,郎世寧的畫什么價兒!”
1996年左右,朱紹良在香港參加啟功的一次義賣書畫展,認識了啟功先生。當時他和啟功先生聊到收藏,覺得離自己很遙遠,高不可攀,“我像白癡一樣,沒法進入。”
易蘇昊說的一點一下子抓住了朱紹良:“只有這個專業能干到老,越老越是寶。”此前朱紹良出讓了工廠、移民加拿大,在加拿大和幾個朋友想倒騰一個公司去納斯達克上市,結果趕上納斯達克肥皂泡破滅,幾個人賠了幾千萬美金收場。回國后的朱紹良正找不準方向。
“經過易蘇昊幫我解惑,我覺得藝術品這個東西其實也不是什么很尖端的事情,只要有心,很多人也能做。歷史上的一些收藏大家,他們也都不是藝術家出身。”
被朱紹良視為楷模增強信心的收藏大家有:項元汴,明朝最大的收藏家,不入仕而經商,極善經營,家中開有質庫(當鋪),富甲一方。項元汴收藏種類頗豐,家有藏室名“天籟閣”。
清代初年的梁清標,官至戶部尚書。李白的《上陽臺帖》、閻立本的《步輦圖》以及宋徽宗的《柳鴉蘆雁圖》、顧愷之的《洛神賦》等都曾是“蕉林書屋”舊藏。
清初另一位收藏大家安岐,本是朝廷重臣明珠家臣,后在天津、揚州之間販鹽,數年之后成為巨富。安岐收藏之富、鑒賞之精,名揚海內,著有《墨緣匯觀》一書,匯錄法書名畫,近年來翻印甚多,可見其作為著名中國書畫評鑒著錄書的價值,越來越為人們所認識和利用。
易蘇昊認為:“《秋林群鹿圖》是《石渠寶笈》著錄過的,《石渠寶笈》流散在民間的一共也就三百多件,還不夠三百位藏家分的。”
按照易蘇昊的指點,朱紹良最初的收藏之路分兩步走,一是玩兒《石渠寶笈》的古代書畫圖錄,“因為你不懂,買《石渠寶笈》是乾隆幫你把關,乾隆皇帝不是一個人,是當時最頂尖的專家組幫他把關。”
第二步在市場上買一些近現代書畫感受一下,都很便宜,幾萬、幾十萬塊錢的黃胄、李苦禪、林風眠、齊白石、鄭板橋等等,這些東西買得都不成功,被朱紹良處理掉了。
啟功先生對朱紹良說,《中國繪畫全集》、《中國陶瓷全集》、《中國書法全集》等等,這些可以作為你的工具書,你要是對這些畫家、書法家,他的風格、特點沒有一絲了解的話,你看畫看書法就很辛苦。
“這幾十本書摞起來也兩米多高了,我幾乎是翻爛了,說到什么東西,在哪本書哪一頁哪一行,這種自我的填鴨式閱讀那可不只是一個星期。”當時朱紹良已經人到中年,其中辛苦自不必提。啟功還給朱紹良寫了個堂號:靜寄草堂。
買馬遠冊頁
買了兩年《石渠寶笈》,2003年某一天朱紹良去找啟功先生寫堂號,啟功先生問:“都買的什么?”“我就跟他說買了乾隆、嘉慶的畫、瓷器什么的。他就說,哦,那些東西,不會虧錢吧,就是一個保值。”
“我覺得很受刺激,這什么意思?我太無能了。”本來朱紹良買《石渠寶笈》時還抱著一個心態,要給自己的收藏建立比較正確的方向,被老先生這么一說,他問,“啟功先生,什么才是最好的東西?我能不能買到最好的東西?”“那要看你有沒有魄力了。”“魄力什么意思?”“知道王己千嗎?”“不知道。”“程琦知道嗎?”“不知道。”
“王己千在美國,程琦在日本,他們手里的東西目前是民間最好的。王己千手里的《朝元仙杖圖》、《馬遠山水冊頁》,程琦手里的宋徽宗作品,趙孟頫的《玄妙觀重修三門記》,你買到任何一件都是頂級收藏家。”
“我一聽,太、太、太有吸引力了,那好我先去日本。”
到日本之后朱紹良通過關系找到程琦,想買趙孟頫《三門記》和宋徽宗《四禽圖》,程老先生當時已經九十多歲了,兩年后就去世了。這兩件東西,不賣!別的可以挑一挑。“我說別的東西就不要了,后來通過朋友斡旋,程琦開價宋徽宗的《四禽圖》1000萬美元,《三門記》1000萬美元,我說怎么那么貴。”
回來之后朱紹良咨詢各拍賣公司的朋友,大家都說你這個東西買完了之后恐怕50年解不了套。朱紹良就放棄了,然后又去接洽王己千。程琦的藏品在他死后,被兒子用4500萬美元的價格打包成批賣給了林百里。
20世紀90年代,王己千曾通過黃胄與故宮博物院商洽,希望故宮出點錢購買他的3件頂尖作品——武宗元《朝元仙仗圖》、《宋帝命題馬遠繪山水冊頁》和倪云林《松亭山色圖》,要價500萬美元。1996年中國嘉德拍賣傅抱石的《麗人行》1078萬元,與之相比,500萬美元在當時來講也不算高。故宮沒有這筆經費,這件事就告吹了。
王己千隨后找到臺北故宮博物院,希望把這3件作品賣給臺北故宮。臺灣由于當時李登輝“去中國化”,所以對臺北故宮收購作品沒有撥款,臺北故宮也就放棄了收購計劃。
林百里曾經想買王己千的東西,但由于林百里當時認為《朝元仙杖圖》是張大千的作品,最后放棄了。另外一位臺灣收藏家陳啟斌,曾想付1800萬美元把王己千所有的藏品一鍋端,后來也是因為東聽西聽放棄了。
朱紹良通過朋友找到了王己千家族,希望能買,他們也表示出很大的興趣,居然第一件就把《朝元仙杖圖》拿了出來,開價600萬美金,馬遠冊頁不賣。國內所有的朋友對這個價格咋舌,只有啟功先生和徐邦達說不貴。啟功說:“這個東西你要是錯過了會后悔一輩子。”
朱紹良決定買,雙方準備好協議,在澳門請了律師公證,計劃4月22號簽約,結果因為非典,4月21號北京市宣布戒嚴,朱紹良無法成行。當年7月10號王己千過世,朱紹良又摔斷了腿,買《朝元仙仗圖》的計劃就告吹了。
2004年,王己千后人將馬遠冊頁以天價賣給了朱紹良。當時中國的藝術品最高價格就是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2002年加手續費2530萬)。拍賣公司對這個比《朝元仙杖圖》更貴的價格無法接受,但啟功先生認為,宋徽宗就是一個皇帝,他的繪畫肯定不如馬遠水平高。馬遠冊頁是宋寧宗命題,畫家來配圖,目前所發現的兩宋繪畫里面惟一的一件,這件東西拿到任何一家博物館都是舉世無雙的明珠。
當時朱紹良手上沒有那么多現金,為了湊夠錢,他把手上十幾件《石渠寶笈》全部賣掉,
“買賣《石渠寶笈》一年多,我對它們也產生了感情,《石渠寶笈》的書我都快翻爛了,里面的東西是按照‘天、地、玄、黃’來編的,我手上有3件‘天’字號的東西,舍不得也得賣。”
有一段時間,朱紹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擔心王家中途變卦,擔心這事兒黃了,擔心東西拿不到,“(擔心)最后晃我一槍,我東西都賣了。”
“當時覺得我就相信老先生一次,就想一躍就躥升為頂級收藏家,對這件東西沒有太多研究。”
開天目
買完馬遠冊頁之后,朱紹良把傅熹年先生請到家里來看,老先生對著“推門倚仗移時立,我是人間富貴人”這一看就看了一個多小時,反復念,很激動,左看右看,在陽光下看,老怕是復制品,怕被調包,怕人家做了一個高仿真。看完了之后傅熹年先生說:“這才是國之瑰寶,舉世無雙。”還說:“好!你買了一個真正的國寶,恭喜你!”
朱紹良問:“傅先生您能不能幫我寫一篇關于這件東西的文章,或者幫我推薦給專家?”
傅熹年說:“你不用找任何人,你只要認真地對待它、研究它,幾年以后你所搜集的資料,超過任何專家,你就是專家。”“開門倚仗移時立,我是人間富貴人。這就是為你而來的。擁有這件東西,這是你天降的福分。”
有了傅熹年的鞭策和認真點撥培養,朱紹良刻苦學習,把涉及到宋元繪畫的材料幾乎全部買到,每天最少要看七八個小時,不去玩兒了,也很少應酬了,麻將也不打了。“你想從2003年到2010年,7年的時間啃掉了多少書。”
朱紹良還去遍了世界上各個藏有宋元繪畫的博物館——日本有鄰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博物館、弗利爾博物館、克利夫蘭博物館、臺北故宮博物院、北京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遼寧博物館等等。
通過對馬遠的研究,朱紹良對兩宋的繪畫形成了基本的認識,之后他又逐步把元明清的繪畫、書法進行梳理,研究的過程讓朱紹良受益匪淺。突然有一天,他眼前豁然開朗了。“現在看到一張宋元繪畫,我會覺得非常親切,如果是明清仿作一下子就能辨別出來。”從收藏家到鑒定家之間也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就沒什么。2010年之后他就基本獨立買藏品,很少需要“拐棍”了,他也確立了以宋元繪畫為主的收藏方向。
保利前不久曾經讓朱紹良幫著寫一篇關于今年春拍拍品石濤的《五百羅漢》四條屏的文章,文章寫好后得到了傅熹年的認可。保利春拍的另一件拍品宋元團扇《宋元名翰冊》(10開冊頁),朱紹良把判斷緣由告訴傅熹年,老先生說,有道理,說的大致都對,10幅里面只有一個錯誤,這個東西原件在北京故宮,這是雙胞胎,而且這個是照著那個臨摹的。老先生對朱紹良表示滿意:“行,你現在看這些東西有進步了,看的基本上正確。”
當初剛進入收藏領域時,曾有人給朱紹良看《獻俘圖》,藏家要1000萬出手。最終朱紹良因為對這幅畫沒有認識而放棄。今天無論從收藏價值、投資價值看這副畫,都是無法評估的。他還曾經從徐邦達處以400萬的價格購得明朝陸治的《云川圖》,后來因為自己不懂、不夠珍惜而出手。
“開天目”之后朱紹良再買東西,一是不會錯失,而且不需要太多的錢。2010年秋拍朱紹良在嘉德的圖錄上看到一件張渥的《飲中八仙》,為之一振。但是嘉德沒有寫任何注釋和著錄。這件東西2008年曾經在香港佳士得拍場上出現過,由于當時正值汶川地震之后,流拍。
朱紹良短短時間做了大量功課,找到了8個著錄和出版。張渥的書法目前只有一件可查,在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趙孟頫的《竹石幽蘭圖》上有張渥的題跋。張渥的畫作《九歌圖》,徐邦達曾經收藏過。張渥自書自畫書畫合璧這應該是惟一的一件。
《飲中八仙》上有明代沈粲的題跋,朱紹良又對比了沈粲的書法,還對比了13方印中張學良的印章“九一八后得品”。傅熹年老先生也說,確是真品,他1986年在美國看過。
確定之后朱紹良給這幅畫定了個2000萬的心理價位,結果從三百多萬起拍,到820萬落槌,加上手續費恰好是918萬。“張學良的印表示是‘9?18’后得的,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拿到之后朱紹良愛不釋手,張渥繼承了李公麟的游絲畫法,元人貝瓊、陶宗儀稱“李公麟之后一人而已”,但李公麟的《五馬圖》現在不知去向。這件《飲中八仙》人物從頭到腳一根線條,絕無斷筆,1986年曾經在美國拍場上出現過,被譽為中國人物畫的典范之作。
為此朱紹良給自己的微博起名為“飲中九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