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公知

　　直到今天，我還清晰地記得那天下午的場景，陽光充沛，辦公室里靠窗的位置上坐著那個來應聘的年輕人—如果嚴格依照偵探小說的路數，應該是我坐在那個位置，這樣更便于觀察應聘者的反應和微表情，但是算了，這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面試。
　　“你的職業理想是什么·”我問。
　　“做一個公知！”就算是背著光，我也能感受到小伙子身子微微正了正。
　　“具體說呢·”
　　“就是不管說什么都一呼百應的那種人?！?br/>　　還好，這場漫長的面試已經進入了尾聲，我無需好奇地追問“難道你不關心自己說什么嗎”之類的問題。只要你帶有一點探詢的意思，我相信小伙子會聰明地把“不管你說什么”展開成一篇哲學論文。他之前的表達已經給出了答案：“說什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人跟隨。”
　　“公知”是個罵人話，這我知道，只是具體出現時間不可考。據不可靠的估計，我想公知的污名化不應早于微博的勃興。之前，這還是一個正面、高尚和有門檻的命名。公知，首先必須是個知識分子，雖然關于知識分子的認定也龐雜并各說各話，但大的交集還是可見的。一旦牽扯到公共，知識分子的面目就模糊起來了。公共意味著面向大眾，按照理查德·A·波斯納的定義，公知至少需要面向受過教育的大眾，討論政治或意識形態維度的問題。若論面向大眾，數量化的粉絲是大眾的直接指代，誰的粉絲多，至少誰就獲得了面對大眾更多的發言權力。至于談不談政治或者意識形態，嗯，什么又不是政治呢·
　　我并未料到我離自認的公知如此之近。因為要到處約稿的緣故，我時不時也得出入一些陌生人的聚會。在那次聚會上，大家稱呼一個長發、消瘦的年輕人為公知。連我這樣的局外人都能聽出揶揄的意味，而公知恍若不知，神色泰然。公知知道我上微博，立刻問我：“你有多少粉絲·”我說了一個少得可憐的數字，公知立刻報出他的粉絲高達15萬，并且認真說：“不是僵尸粉噢?！惫翘彀l言不多，遇到大家熱議的一些話題，他只是提醒大家去看他的微博，他已經發表了意見。
　　我對他很感興趣，悄悄打開微博找他。他說得確實不錯，從菜價漲跌、喬布斯去世后的蘋果未來、郭美美、方舟子質疑韓寒，到下大雪、狗走丟、不加V老師的床評、西紅柿門、電商大戰、經典小說的價值、當代油畫的走向……沒有他不評論的。多的有一兩千次轉發，平均轉發量也過百了。公知很有策略，他會從評論中找出比較有棱角的，說幾句鼓勵或者模棱兩可的話，再圈上一堆大V，如果一個大V轉發或者評論，又能將討論推向高潮，而且粉絲數也能穩步增加。他發言實在太多，加上還需細致地分辨評論和跟人互動，我懷疑他整天都泡在網上，沒有時間工作?！盎ヂ摼W給了我們公知真正的在場感，”公知說，“非在場，不存在?！惫荛_了我對他工作時間的詢問，給了我一個鏗鏘有力的回答。
　　有朋友從廣州來，我和幾個人一塊兒請她吃飯，其中一個認識公知。我問候公知的近況，朋友說：“別提了，公知最近特別著急。他既挺方舟子，也挺不加V，倒韓的時候倒是好辦，現在方老師和不老師掐起來了，公知轉了五百多圈，想找人給他倆說合說合，要不他都不知道怎么站隊了?！睆V州來的朋友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她實在聽不出里頭的笑點。我趕緊解釋，公知是誰，什么特點，背景如何。朋友毫不感興趣，她直言不諱地說：“只有你們北京人才這么無聊，我們不如來說那個焗生蠔的做法吧?！?br/>　　翻開一本舊雜志，看到對哲學家趙汀陽先生的采訪。趙汀陽說了一段話，意思大約是，幸福是永恒的目的，快樂是暫時的目標。在得不到幸福的時候，人用快樂去替代。贗品文化的精義就在這里，像毒品一樣有替代作用。毒品讓人High到假裝認為自己很偉大、很深刻、很痛苦、很個性，可惜不是真的。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公知。這篇文章，他還是不要讀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