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言志”能夠成為中國詩學的核心命題,不僅僅在于其形成了對中國詩學影響深遠的詩教理論,更在于這個命題包含了豐富的內涵。本文認為“詩言志”產生于殷商時期,或者是更為久遠的舜帝時代。“詩言志”產生之初應當是祭祀巫術文化語境下“人-神”關系的訴說,后來經過不斷發展,詩才開始表達人的懷抱志意。“詩言志”還包含著一個如何才能言志的問題,并與音樂理論緊密結合在一起。
【關鍵詞】詩言志 緣情 音樂
“詩言志”一直是中國詩學的經典命題,朱自清先生稱其為中國詩論的“開山綱領”①。早在上個世紀,朱自清先生即著《詩言志辨》一書,對此命題進行了詳細論述。受西方文化“理智/情感”的影響,今人看待這個命題,多認為“詩言志”只講政治之懷抱,而不講情。而近年來,出土的郭店楚簡和上海博物館館藏的戰國楚竹書中關于先秦儒家性情問題的論述,也給我們帶來了儒家詩論的新認識。我們需要重新反思,“詩言志”能夠成為中國詩學的核心命題,不僅僅在于其形成了對中國詩學影響深遠的詩教理論,更在于這個命題包含了豐富的內涵。
“詩言志”,這個命題顯然是歷經一代代構建起來的??梢哉f,“詩言志”是個“歷史積淀”的產物。因此,我們需要返回“詩言志”這個命題產生之初去探索這個命題的豐富性。
一、“詩言志”之產生
對于“詩言志”,我們首先面臨的一個比較頭痛的問題就是它的產生時間。首見“詩言志”是《今文尚書·堯典》中舜對他的樂官夔所說的一段話: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
上述這段話是否真實可靠,“詩言志”是否產生于年代久遠的舜帝時代?贊同此說的有顧易生、鄰木虎雄等。支持戰國說的有蔣善國、郭沫若等人。而陳良運先生在《中國詩學體系論》一書中,則提出 “詩言志”觀念應當形成于秦漢之際。②
《尚書·堯典》產生的確切年代在學界仍然是一個爭議比較大的問題,至今尚未達成一致。但《尚書·堯典》一書的成書時間和“詩言志”這個命題的產生時間應該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徐復觀先生認為,對于《今文尚書》的文章應分三類來看:一是根據口頭傳說整理、記錄的,如《堯典》、《皋陶謨》等;二是經整理過的典籍,如《甘誓》、《湯誓》等;三是傳下來的原始材料,如《商書》中的《盤庚》及《周書》等。③對于根據口頭傳說整理的這些材料,我們不能像“疑古派”那樣一概否定掉。近年來新的地下出土文獻也為我們提供了“詩”與“志”的新材料。曹建國先生根據文獻材料證明殷墟卜辭就存在“蔽志”的描述。“依據戰國簡、周原卜辭殷墟卜辭,以及《尚書》、《左傳》等傳世文獻所記載占卜‘蔽志’,則舜的時代產生‘詩言志’的觀念是完全有可能的?!雹芏诖呵飼r期,“詩言志”已經成為了當時社會的共識。因此,在目前情況下,我們還是認為“詩言志”產生于殷商時期,或者是久遠的舜帝時代。
二、“言志”與“緣情”
從古至今,人們一直都在思考著“詩言志”和“詩緣情”的關系?!爸尽迸c“情”究竟是一體還是對立,兩種觀點莫衷一是。特別是五四以來,受文學是感情產物的影響,這個問題更是引起了極大爭論。一種觀點認為:“志”是以理性為主導的懷抱志意。朱自清在《詩言志辨》認為“志”是與“禮”結合在一起的懷抱。另一種觀點則“志”是意與情的結合,代表人物有羅根澤、郭紹虞、王運生、顧易生等人。
應當承認,在不同的時期,“志”的含義是不斷變化著的。聞一多先生在《歌與詩》中認為“志”有三個內涵:記憶、記錄和懷抱,并“代表了詩的發展途徑上三個主要階段”。葉舒憲先生則在《詩經的文化闡釋》一書中認為:“詩言志”也就是“詩言?!?、“詩言寺”。把與宗教祭祀相關的詩歌唱詞和民間自由傳唱的歌謠韻語作為上古詩歌的兩種發生,這是非常有見地的。因此,《尚書·堯典》所記載的“詩言志”應當是巫術文化語境下“人—神”關系的訴說。意大利歷史學家維科在《新科學》中認為人類的原始文化史是一種詩性文化:古代異教民族把一切涉及占卜預兆的事情都歸原到約夫這種想象的共相,所以這些民族生下來就具有詩性。他們的詩性智慧是從這種詩性玄學開始的,詩性玄學就憑天神的意旨或預見這方面來觀照天神。⑤顧祖釗先生在《華夏原始文化與三元文學觀念》一書中對華夏巫術文化和“詩言志”的產生有著很詳盡的論述。然而又把“志”解釋成“天之意志”(簡稱天意)則是我不認同的。作者又舉《墨子·天志篇》“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贝颂幹荒芙忉尅爸尽迸c“意”想通,而不能證明“詩言志”之“志”即是“天意”。正是詩所表達出來的“人意”與“天意”相互交感,才有可能達到“神人以和”的境界。
因此,“詩言志”之“志”最初應當是表達祭者的意愿。從實踐層面來看,宗教祭祀的詩歌唱詞和民間自由傳唱的歌謠韻語都有可能產生“詩言志”的觀念。但由于當時特殊的書寫條件及文化集中上層,被記錄下來的應當只有和宗教祭祀相關的“詩言志”。到了西周時期,“詩言志”才慢慢開始從神的訴說轉向了人,用詩來表達自己懷抱?!对娊洝分谐霈F了一些“作詩言志”的篇章。春秋時期,“賦詩言志”則成了當時社會政治活動不可缺少的環節。到了先秦儒家這里,“詩言志”才和詩教理論結合起來。然而,無論怎樣發展,我們都不能簡單地把“志”看做純理性的思想,還是要籠統地看做“懷抱”。
三、詩與樂舞
聞一多認為:上古歌詩由分途趨向合流。而陳伯海則認為:“歌詩的發展自不會由分途趨向合流,反倒是由一體走向分化”,而“詩的因數曾長期隱伏于歌謠之中,而后才分離出來,最終取得自身獨立的形態。”⑥“歌”與“詩”到底是合流還是分途?我們仍不能確定。但我們能肯定的是:上古的詩一定和樂舞有著密切關聯。
對于“詩言志”,我們關注的重點一直是“詩言何志”以及“詩言志”是怎么一步步確立起來的。而海外漢學家在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特別注重詩如何才能言志。詩作為一種符號,必須和樂舞結合在一起才能更好地發揮言意的效果。對于《尚書·堯典》的這一段話,郝大維和安樂哲說:“用語詞表達心志,用詩賦論爭,都要用樂器加強詩的效果,這一過程也就是增強語言表達的精煉、微妙性以及表達的潛力?!雹咄瑯樱哂压ひ舱J為:第一句,詩言志,一直被確定認為是中國詩學中最著名的命題,但人們忽略了同樣重要的第二句話:歌永言,這第二句話恰恰提醒我們,只有在音樂理論這一語境中才會對第一句加以正確的理解?!坝馈币辉~的準確意義是難以解釋的,但它的要旨是,用以交流的普通語詞必須轉化得更為集中更為形式化。就語言而言,這一切可以通過重復、延宕以及其他的形式變化來完成。將“詩言志”和“歌永言”合而論之,便構成了后來的音樂理論的核心……
“詩言志”能夠成為中國詩學的重要命題,不僅僅在于儒家詩教理論和政治建構的結果,還在于這個命題具有很大的闡釋空間,歷代都有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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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髡撸喝A中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文藝學研究生)
責編:劉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