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琥珀色的街巷,凄愴的離愁和隱伏的欲望,從流浪貓的對月哀號中緩緩涌出,“回憶/我獨自在月光里/我笑看著往昔/當時多么美麗/回憶當時我知快樂是什么含義/讓回憶重新降臨”。
從安德魯·勞埃德·韋伯的音樂劇《貓》的世界中脫身,回到現實的觀眾仍擺脫不了這首《Memory》(《記憶》)的曲調。
奧運期間,一對在倫敦街頭的美國學生被《時代周刊》記者截住訪問,“你們打算去哪里觀光?”她們答,“要去白金漢宮、海德公園、倫敦橋,還要去看《貓》”。記者進而問,“這出劇是根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T·S·艾略特的詩改編的,你們讀過他的詩么?”兩位美國女生一臉茫然,“沒有。我們只知道這劇內容和貓有關,海報很有意思。”
在新倫敦劇院駐場演出的《貓》,海報上那對黃色的貓眼,已經魅惑地閃了二十年。這部晦澀的詩劇,至今吸引著觀眾不斷返場。
在過去的十年里,《貓》也曾兩次巡演到中國,莎拉·布萊特曼在舞臺上咬字艱難地用中文唱了一小段《Memory》,大大吊起了中國觀眾的胃口。當時是在上海大劇院,觀眾紛紛起立。
今年八月,中文版《貓》開始在京、滬、穗等地巡回演出。
“神曲”《記憶》 這首如今為各種語言所傳唱的“神曲”,當初是在《貓》的首演排練陷于停頓時,韋伯鼓搗出來的一支即興曲,一沒主題,二沒歌詞。
該劇的其他音樂都是先有詞、再有曲,是韋伯為他幼時愛讀的一部兒童詩集《老負鼠的群貓英雄譜》所譜的音樂。
自從音樂劇《艾薇塔》一炮而紅之后,韋伯和老搭檔、詞作者蒂姆·萊斯分道揚鑣。一半是出于賭氣,韋伯干脆拿桂冠詩人艾略特的作品當作“藍本”,寫了幾出音樂場景,但還串不起戲劇。
艾略特的詩篇在二十世紀是出了名的繁復難解,充滿了奇崛晦澀的隱喻,又充塞著各種歐洲語言,其中不下百個從古希臘羅馬到鄉土俚語的詞匯,在創造出豐富音響的同時,也讓人幾乎難以得出印象一致的故事。
艾略特在倫敦文士圈中素有“老負鼠”的綽號,他在成名作《杰·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朗克的情歌》里寫到倫敦的黃霧,像是在描寫一只蜷伏起來的貓,“它在玻璃
QknQGrlhQxqaycY66iT59w==窗上摩擦著它的鼻子和嘴/用它的舌頭舔向夜晚的角落”。
到了童趣十足的《老負鼠的群貓英雄譜》里,詩人的想象幻化出一個個稀奇古怪的貓名,他一面還鄭重其事地告誡“給貓取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可不像你假日里玩的游戲”。
最初給予韋伯音樂靈感的是“搖滾貓”Rum Tum Tugger和“長老貓”Old Deuteronomy。這些讓人莫名其妙的名字,據詩人的遺孀瓦萊利亞·艾略特憶述,不少是應友人之邀發明的,比如“天真貓”Sillabub是“愚蠢(silly)”和“小東西(bub)”兩詞組合而成。
若非瓦萊利亞·艾略特在聽到韋伯所作的《貓》劇片段后,拿出了一首被艾略特剔出詩集的作品,韋伯怕是永遠也不可能確立《貓》劇的主角,而艾略特留下的謎將永遠鎖死在抽屜里。
這首八行的小詩正是“魅力貓”Grizebella形象的淵藪,而正是通過“魅力貓”之口,一曲《Memory》得以傳唱。當初,艾略特嫌它“調子太悲傷,不適合給孩子們”,臨出版做了刪節。
“魅力貓”這個頗具沉重感的角色,站在韋伯有成人童話劇色彩的音樂舞臺上,成了串起一出情感救贖劇的“貓魂”。曾經放浪形骸、容顏備受摧殘的“魅力貓”回到生養它的倫敦下城區的一片垃圾場,杰利柯貓族正在一年一度的聚會上等待它們的領袖降臨,好從中選出一只貓上天堂,得重生。性情和身世各異的杰利柯貓展示著各自的“人生哲學”,而“魅力貓”最終成了被眷顧、得恩寵的那一個。
韋伯最后時刻趕制出的一曲《Memory》,成了《貓》全劇的支點。后來詞作家特拉維·南恩從艾略特的詩歌里找到靈感,為《Memory》填上了唱詞。
盡管有艾略特研究專家和粉絲,挑剔韋伯的改編背叛了原詩傳達的宿命感,稀釋成了一支詠嘆韶華易逝的口水歌。但原來存在于詩人頭腦的“可言傳又無法言傳的貓”,躍出紙頁,躍上舞臺,被賦予了三十三具活生生形體的時候,它們也就獲得了新的生命。
開放的作品 說來神奇,這部談不上鮮明情節的詩劇不僅創下了音樂劇史上的票房紀錄,而且是韋伯作品中舞蹈成分最重的一出。
全劇兩小時,幾乎沒有一句念白,不停歇地唱著、舞著。原版編舞吉莉安·萊尼曾希望“每個貓角色的動作都顯露獨特的個性”,而現在執導中文版《貓》的英方導演喬安·羅賓遜,正是當年萊尼的編舞助理。
演員進入劇組,就人手一冊《貓經》。貓的生理習性、性情行為,都被圖解字說了。“該怎么蹲,怎么撅屁股,甚至在地上爬行的時候,后腿(腳)要落在前腿(手)的腳印里,都有非常精確的動作設計。”在劇中飾演“俏麗貓”Demeter的丁臻瀅,曾全程參演了去年由亞洲聯創引進的《媽媽咪呀》中文版巡演,對《貓》劇組的武裝到牙齒仍有些吃驚。
她原是沖著“俏麗貓”的姐妹“性感貓”Bombalurina一角而來,但試唱時未及開口,英方導演就認定“俏麗貓”非她莫屬。因為“俏麗貓”比起“性感貓”,除了同樣的情欲渴望之外,還多了層羞怯,這兩者之間的反差又撕扯著她。“她不敢像‘性感貓’那樣赤裸裸地去尋求性的滿足,演到后來,我甚至發現這個角色身上還有一層對‘性感貓’說不清的依戀”。
分配到的唱詞不多,迥異于其他32只貓的性格,只能在每一個抬眉毛、伸爪子的動作里有所流露。而這在劇本里反復讀出的微妙感覺,并沒有一字的正面描寫。杰利柯貓族里的錯綜感情,也不乏宅腐和基情,導演喬安·羅賓遜用一套近于斯坦尼(前蘇聯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倡每次演出前研究人物形象的生活邏輯,重新創造)式理論,訓練演員們理解《貓》劇的三個層次,在對每一個動作的肢解里使情感有著落。
“魔術貓”Mr.Mistoffelees在劇中是一只啞貓。他給觀眾留下的最深印象,一般不出于幾個剛勁的回旋跳。出演中文版此角的演員杜彥昊,此前在日本四季劇團有過100多場《貓》的演出經驗。
這個本應駕輕就熟的角色,在日本版中有如高速運作機器上的齒輪。“因為《貓》在日本已經演了七千多場,每個角色都經過幾代演員的詮釋。在日本固定演一只貓,首先必須學會前輩演過的各個版本,不允許有個人發揮。喬安·羅賓遜作為原版編舞助理,給演員的空間更大,更強調內心體驗。”
到了全劇高潮,“魅力貓”升上九重天的那個“幸福時刻”來臨,蹲匐在地上、目送“魅力貓”的“魔術貓”杜彥昊幾乎受到慣性驅使,淚水沖上眼眶。“但經過喬安一指點,我才意識到‘魔術貓’那時還小,面對強烈的幸福,似乎超出了它的理解力之外,而只有某種朦朧的渴望”。他說著不自覺地縮起脖子一個戰栗,活像感到睡意來襲的安適的小貓。
在幾乎每三分鐘就有一次變奏的旋律和輝煌的舞臺布景中,貓群的一舉手一投足,對初入《貓》劇場的觀眾來說,目不暇接。
“但正是那些細微的感覺,支撐起了《貓》的長演不衰。”杜彥昊說,“在日本,‘貓’劇場是臨時搭建的,每在一個城市演滿六七百場,就前往下一個城市。好些觀眾都是買套票入場,天天看。曾有一個連看九十場的老頭來后臺問我,‘魔術貓’和那只‘搖滾貓’之間有基情,對不對?’”
“曾有一個連看九十場的老頭來后臺問我,‘魔術貓’和那只‘搖滾貓’之間有基情,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