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跳上出租車,仍然是身材略胖、膚色微暗的印巴裔司機,仍然是頗考聽力的英語:“小姐你要去哪里?”“安樂山公墓(mount pleasant cemetery)。”“你從哪兒來呀?”“中國。”他有點困惑,“中國人為什么要去公墓呢?你有親友葬在那里?”“不,我去找一個鋼琴家的墓,他叫格倫·古爾德,你知道嗎?”“不知道。”“哦,沒關系。”
沉默了幾秒,他又開始了一連串的問號:“你在多倫多呆多久啊?都去了什么地方?電視塔上去了嗎?皇家博物館呢?還有多倫多大學,比這座城市的歷史還久呢,市議會都是租他們家的地方……對了,你從哪個城市來呀,北京?上海?”
我在多倫多碰到的出租司機,話癆程度都堪比北京的哥。不同的是,北京的哥熱衷于和你討論天下大勢,而這里的的哥呢,則喜歡問長問短,家長里短。
這也難怪,在這個世界上族裔最豐富的城市,有近一半的居民都不是在這兒出生的。這個城市的新鮮面孔,就像花瓣一樣,每天都在陽光下不斷冒出來。也許你只在街角等個紅燈,身邊就走過一支聯合國隊伍。“你從哪兒來”,就像英國人的“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是在多倫多屢試不爽的搭訕方式。
尋古爾德差點不遇 在出租車司機的碎碎念中,公墓到了。
安樂山公墓在多倫多北邊,距離繁華的BLOOR大街,也就幾個地鐵站。這里地勢空曠、風景優美,旁邊是一溜的富人別墅區,園內有一條著名的騎行道。和巴黎的拉雪茲和蒙帕納斯一樣,安樂山也是多倫多的一個歷史文化景點,在如蔭的樹影下,安躺著眾多加拿大的名人。當然,名氣最大的一位,就是我要找的古爾德。
對于古爾德,人們最常用的詞就是“傳奇”,他23歲以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名震天下,迅即躋身最頂尖的鋼琴家之列。他演奏的巴赫干凈、透明、睿智,充滿重生的狂喜。但他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性格乖僻,我行我素,大熱天戴著圍巾手套,表演時動作夸張,還喜歡跟著哼唱……當然,在粉絲眼里,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他有社交恐懼癥,為此不惜在31歲的盛年就退出舞臺——他不但沒被遺忘,反而聲名日上。到五十歲去世的時候,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樂迷,恐怕已經大大超過了當時加拿大全國的人口總和。而從逝世到現在的四十年間,他的魅力絲毫不減,他的專輯仍在大賣,傳記出了一本又一本,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因為某篇文章或個事件,重新成為古典樂迷的中心話題。
我并不是他的死忠粉,只是恰好帶了一本他的傳記上路,恰好知道他葬在這里,恰好離市區又這么近。而一旦一個念頭在天蝎座的腦子里扎了根,那是再厲害的老虎鉗也拔不掉的。
按照網上的攻略,在公墓,只要報上古爾德的大名,任何一個工作人員都會準確無誤地把你帶到他的墓前,并免費奉上一大堆逸聞趣事。于是我特地挑了這個太陽快落山的下午,連地圖都沒帶,就信心滿滿地出發了。
一進墓園,我就發現自己樂觀過頭了,何止是過頭,簡直是“沒頭腦”,而且很快變得“不高興”。首先,它實在是太太太大了,按門口的指示圖,整整有54個區。即便我能準確地找到古爾德先生,腳程估計也要半小時以上。更悲催的是,傳說中的工作人員根本不見蹤影,因為人家五點就下班了,而我光顧著自己涼快,六點過才上山。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面:第二天就是國慶節了,這意味著在我逗留的這幾天里,都不太可能找得到帶路人。
在悔恨和絕望之間,一個在親人墓地上拔草的老奶奶及時遞上了錦囊:找保安吧,就算是假期,他們也開著車四下巡邏的。只要看到印著“security”的車,你就趕緊招手。
看著越來越稀薄的陽光,我的腦子里迅速天人交戰了幾個回合,立馬把購物的時間從行程表上劃掉。
這下不敢大意,離開的時候,趕緊拍下公墓的地圖,回到酒店,查到具體的地址:38區1050,在地圖上圈好。為了不浪費銀子,同時避免可能的更大的失望,第二天我選擇了坐地鐵。一進墓園就打開手機上的指南針,一邊對一邊找。
饒是這樣,我還是迷路了,而且就在38區。我繞著整個區轉了一圈又一圈,珍妮·邁克王氏先考陳氏先妣都快背熟了,就是找不到古爾德。我仿佛都能聽到他嘲弄的笑聲:看哪,你們這些無聊的人……
好吧,徹底被打敗了。我心灰意冷地往回走,傳說中的保安突然從天而降,“哈,格倫·古爾德啊,上車,我帶你去。”
就是這塊墓碑啊!我敢肯定,就在剛才,已無數次經過它。可是,它實在是太平凡了,我都沒有認真看那上面的字。一塊普通的白色大理石,寫著古爾德一家的名字——原來,終身未婚的他,和父母葬在一起。墓碑正前方絲絨般的綠草地上,躺著一塊小小的深色花崗巖石——這才是讓樂迷心跳加速的所在,石頭勾勒出一架鋼琴的形狀,上面簡單地刻著“Glenn gould 1932-1982”,但它最特別,也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地方,是名字下面的一行高音譜表,那是《哥德堡變奏曲》的開頭前幾個小節。
樂譜右側,擺著一束快枯萎的小白菊。看來,在我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而我包里只有用作午餐的一個蘋果和兩只香蕉,我掂量了一下,把蘋果獻出去了。
自由的歌謠 返城的地鐵,就像霍格沃茨的火車,突然間塞滿了人,耳旁盡是不同語言的喳喳聲。不用問,他們的目的地跟我一樣,央街和教堂路交叉口,一年一度的同性戀大游行正在進行。
多倫多的同性戀大游行,號稱規模世界第二,僅次于巴黎,已經舉辦29屆了。而且,時間正好在國慶前后,今年更是在國慶日當天。對于一個從小看閱兵典禮和歌舞表演長大的中國孩子來說,以這種方式慶祝國慶,真是刺激又新鮮。
我到的時候,幾條街道已經擠得水泄不通,滿街的后腦勺組成一個個奧運五環。而我的身后,人潮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入,轉眼之間,我就發現自己身陷于世界人民的汪洋大海。
怎么辦?幸好,在國內擠火車的經驗發揮了巨大作用。歐美人的身材前凸后凹,左棱右角,占用空間很多,對于東方小女子來說,總有空當可鉆。很快,我就找到了一個踮著腳尖、高舉雙手,就能從拉得最近的相機鏡頭里看到游行隊伍的有利位置。——雖然前排的亞裔姑娘不斷回頭對我翻白眼,但我選擇忽視她。因為,我的眼睛已經不夠用了。
現場完全是一個流動的調色板,所有的裝飾,都是以同性戀的旗幟——彩虹旗作為底色,而彩虹旗的顏色,正是濃得化不開的的紅和橙、黃和綠、藍和紫。自行車、摩托車、小汽車、面包車,還有全場最拉風的重型卡車,全都披著彩虹的外衣。而在彩虹之上或之下,是裝扮同樣濃烈的“廣同”們(廣同:英文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