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召喚

　　八月十五，圓月高掛，銀輝遍灑亞熱帶島嶼。大河畔、公園里、公寓樓頂、洋房院落、商店騎樓的一角，大城小鎮但凡稍微空曠之地，皆見人蹤，敢情大伙都離開電視或計算機前，來到戶外納涼賞月了。
　　咦，怎么少有人舉頭望明月？只見處處炊煙裊裊，男女老少圍在炭爐邊，低頭盯著正在火上嗞嗞作響的肉片，有人不時拿起毛刷涂抹醬汁，儼然有大廚架勢，好不神氣。陣陣焦香撲鼻而來，肉總算熟了，大人喚來玩鬧得就快打起來的孩子，作勢趕開垂涎已久的狗兒，吃烤肉了。
　　曾幾何時，中秋節在臺灣幾乎成了烤肉節。記不起來多少年前，中秋節就只是賞月的節日，在那與今相較真是清簡的時代，我們一家吃過晚飯，就端把椅子、搬張茶幾到院子里，擺上茶水和月餅，邀左鄰右舍共賞明月清風，大伙閑話家常，口渴了啜兩口茶，嘴饞了吃一小口月餅，這時總會有人抬頭凝望皎潔的月亮，自命風雅地會吟誦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愛咬文嚼字的則率直贊嘆：“今晚的月亮真亮真圓哇。”也一定會有人講起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故事，也不管小孩都知道航天員早就上了月球。
　　還有那特別愛威嚇小孩的三姑六婆，再次警告絕不可用手指月亮，否則耳朵會被割掉。較世故的孩子聽到鄰家大嬸又在那兒散布迷信，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表示“好，知道了”的意思；也有不懂事又直性子的小孩，好比我，不給面子，嚷嚷道：“騙人，哪有這種事。”說完故意豎起食指朝著明月，結果換來一聲斥責：“小孩頂什么嘴，沒禮貌”。
　　而今，不知還有沒有人會講嫦娥的故事，并傳述昔日出于敬畏之心而衍生的指月禁忌。有件事倒是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年頭吃月餅的人越來越少了。眼下人人聞高脂肪、高膽固醇而色變，偏偏傳統的月餅這兩樣都不缺，少吃為妙。
　　然而過節哪能不吃點喝點什么慶祝一下？眾人左思右想，還是圍爐烤肉好了。中國傳統節日中，端午節天氣太炎熱，春節又往往太冷，就只有涼爽的中秋夜最適合露天燒烤，于是一到中秋，大伙一早便把肉片、雞腿、雞翅等腌上，另外搭配香腸、魷魚、玉米和青椒之類；到了傍晚，戶外升起炭爐，講究的人甚至置備了立式烤架，待炭熱火紅，將肉和菜鋪在鐵網或烤架上，即烤即食。
　　我每每看見大街小巷皆烤肉的情景，就會納悶，臺灣人中秋節愛烤肉，難道是在呼應來自遠古的召喚卻不自知？燒烤是人類最古老的烹調方式，在蒙昧時代，當原始人已懂得用火但尚未發明食器以前，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人類若要吃熟食，別無他法，就只能在火上直接燒烤。
　　用火烤食更促成社會的產生，因為原始人這時為了保存寶貴的火種，不能再單打獨斗，而得群策群力，在大伙打完獵回到棲息處后，有的人需負責起火，有的需看守火源不使熄滅，有的則得不時轉動火上的獵物，各有各的職責，等肉熟了，眾人分而食之，填飽肚子后，或也會比手劃腳、吚哦有聲地“聊天”，人類最初的社會就這樣的逐漸成形了。
　　原始時代野地烤肉的情景說不定仍潛藏在臺灣人的基因記憶深處。在月華如水的中秋夜，當大伙聚在香氣四溢的炭爐邊時，有好幾縷靈思或已飄回萬年前一個銀月高掛的夜晚，我們的老祖宗正圍攏在火堆四周，燒烤著一頭羚羊或野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