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特約記者 晨浩
從去年江浙一帶的跑路事件到今年吳英案二審判處死刑,民間借貸問題持續受到媒體的關注。在3月剛剛結束的“兩會”上,民間借貸陽光化和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再次成為“兩會”代表關注的焦點。
全國人大代表、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表示:“民間金融和所謂的非法高利貸,就得研究、界定。因為現在我們說真的,民間借貸的這種合理性合法性應該給予,咱們互相借點兒錢的事兒不是經常有的嗎?很平常的,但是我們防止的是非法集資,防止舊社會的‘驢打滾’。”
近日,公安部公開的數據顯示,2008年至2010年,全國公安機關破獲非法集資類案件5,000余起,2011年非法集資類案件全國共立案1,300余起,涉案金額達133.8億元。密集的案發頻率和巨大的涉案金額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使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受到威脅。但是中小企業發展需要靈活的融資方式,而這一需求在當前的金融體系中無法滿足,所以不得已走向了民間融資之路。
非法集資案件頻發與我國目前的經濟發展狀況有很大關系。2009至2010年,中國的信貸環境相對偏松,刺激了企業擴大投資和生產規模,對資金的后續需求量也大幅增加。隨著國際金融環境的惡化,對外出口減少,政策的急速轉向,最終引發了比2008年更為緊張的資金供求狀況,而這恰恰是宏觀調控轉向以來出現的情形。2011年的貨幣、信貸增速僅為13.6%左右,遠低于前幾年的水平,也低于國務院所指定的16%的增速目標。貨幣、信貸的相對緊縮,減少了正規市場的資金供給,許多企業不得已轉向民間借貸市場。
自上個世紀90年代,在我國經濟發展以速度為首選、經濟秩序尚不規范時,溫州民間資本的投資方式無可厚非,也能得到意料中的收獲。而當一切漸漸走上正軌后,如果再繼續延續此前的做法,就可能會遭遇意料之外的損失。
國家為了加強對民間金融的管理,規范貸款行為,維護借貸雙方的合法權益,保證信貸資產的安全,提高貸款使用的整體效益,促進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銀行法》等有關法律規定,自1996年8月1日起施行《貸款通則》。這是我國第一部管理民間金融的法律規范,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這一條款的實施對于整頓民間借貸、保護人民群眾財產安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進入新千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中小民營企業進入快速發展階段,現有的金融體系貸款環節繁瑣,審查制度嚴格,使得他們無法從國有銀行獲取經營資金;而這時民間借貸到了快速發展期,尤其在江浙一帶出現了大量的地下錢莊。由于民間借貸靈活,利潤比在銀行高出許多倍,這就吸引許多百姓把資金從銀行中取出,轉入民間借貸市場。民間借貸在這一時期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企業的資金周轉壓力,但社會問題隨之而來。
最早被法學界和金融界關注的是“孫大午案”。徐水縣人民法院審理查明,河北大午農牧集團有限公司未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于2000年1月至2003年5月間,以高于銀行同期存款利率、承諾不交利息稅等方式,出具名為“借款憑證”或“借據”實為存單的制式憑證,向社會公眾變相吸收存款1,627單,共計13,00余萬元,涉及611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有關規定,徐水縣人民法院當庭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孫大午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處罰金10萬元。孫大午案發后,經濟學家茅于軾曾說:“過去制訂的一些與市場經濟原則不相適應的法律法規亟待修正甚至廢止,違反了這樣的法,未必是一件壞事。孫大午錯就錯在干了一件‘違法’的‘好’事。”自此案之后,法學界和金融界學者開始關注民間金融,而非法集資與合法集資界定不清,也成為當時社會討論的熱點。
2005年之后,我國進入快速發展階段,中小民營企業生產規模不斷壯大。而我國的貨幣政策近兩年日益緊縮,房地產市場不景氣,實體經濟擴張需要大量的資金,對于民營企業來說資金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國有銀行更多的面向信譽好的國有大型企業。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曹和平稱:“吳英案例反映我們國家在金融領域管理權重和金融權重,我說一個版本的分布,國家的金融權重95%、省級的融資權重是3%、地市級的融資權重是1.5%、縣一級融資權重的0.5%,吳英按照正常渠道是不可能融到資金的,所以她走向非正規的融資是必然的。”因為資本市場的鏈條資本評估、第三方擔保、多方協議、托管、置換等,通過正規渠道融資的復雜性比造衛星還要復雜。如果上下莊融資形成一致的話語權,那么他的融資權是非常大的,我們的監管就會出現重大的問題。
在今年的“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梅興保稱:“改革金融體制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現有的金融監管體制主要針對大機構設立,但并不適應中小金融機構、準金融機構的需要,特別是不適應他們創新產品發展的監管需要。要積極引導并規范民間借貸,給地方政府相應的金融管理權力,同時讓其承擔發展經濟和穩定金融的責任。”
有專家預測,2012年將成為經濟維穩元年,相對緊縮的財政政策還要延續,中小企業發展資金更加困難,民間金融陽光化已成為必然趨勢。
我國目前關于民間融資和民間借貸的相關法律法規有《貸款通則》、《合同法》、《刑法》以及相關的司法解釋。一般意義上來說,民間融資是相對于國家依法批準設立的金融機構融資而言,泛指非金融機構的自然人、企業及其他經濟主體(政府財政部門除外)之間以貨幣資金為標準的價值轉移及本息支付。
事實上,2006年《中國民營經濟發展報告》藍皮書就建議制定《放貸人條例》,讓眾多生存于地下的民間金融走到臺前。2007年年初,央行研究局有關負責人表示,《放貸人條例》正在研討中。2008年8月,央行《2008年第二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提出,應加快我國有關非吸收存款類放貸人的立法進程,適時推出《放貸人條例》,給民間借貸合法定位,引導其陽光化、規范化發展。但時至今日,《放貸人條例》依然沒有頒布。有關部門的專家表示,央行已經把《放貸人條例》送至法制辦,但現在不準備繼續這項議案,要把《放貸人條例》放到《貸款通則》里面。我們國家一直在用《貸款通則》來規范借貸關系,其中包括企業之間不可以相互借貸,這一不符合市場規律的法規是目前借貸法的絆腳石。中國政法大學李曙光教授稱:“在市場經濟初級階段,我們還是以企業之間不可以相互借貸這樣的法條作為貸款的準則,當然會出現孫大午案件、吳英案件,目前《貸款通則》的修改已提上議程,把《放貸人條例》的主要條款放到《貸款通則》里面,新的《貸款通則》出臺之后將會給民間借貸帶來新的變化。”

2011年2月,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了《刑法修正案(八)》,此次刑法修改的重點之一是取消了近年來較少適用或基本未適用的13個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但保留了集資詐騙罪死刑。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陳光中介紹,2010年全國人大法工委討論修改刑法時,也曾提到去掉集資詐騙罪的死刑處罰。“但后來立法機關還是采取保守策略,沒有修改集資詐騙罪。”陳光中認為,將來集資詐騙這樣的罪名很可能降低最高量刑,而在這種情況下,司法本身就應該逐步限制非法集資罪的死刑適用,為取消死刑創造條件。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吳英案,這是在特定時期的特殊案例。我國的法律要面對我們的中國國情,所以我們的改革是一步一步走來的,現在的金融體制到了必須要改變的時候。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黃京平教授稱:“我們這時候要堅持的最基本的法治文明和價值觀是非暴力犯罪不適合判死刑。可以用司法的限制來推動立法的限制,我們可以發揮司法的能動性來做到這一點。”
中國政法大學李曙光教授稱,吳英的案件要放到一個非常寬廣的經濟轉型時期,這里面就涉及到幾個問題,第一,我們的刑法本身是有缺陷的,吳英案主要依據是《刑法》,我們的《刑法》對于轉型經濟和轉型金融當中特殊的現象和特殊的行為沒有關注到,因此也沒有做預先的立法。這么多年有很多的修正案,就是因為我們的刑法跟不上我們的金融和經濟發展中快速的變化,在這一時期出現的經濟問題無法解決,因此在現實案件判決當中,就用了快速歸位的方式把某一個案件迅速的歸結到《刑法》的某一條當中。這種簡單的黏貼式攻略很容易使被告人罪所非罪。
但是,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黃京平教授則認為:“立法應該站在適時時間點。2011年已經取消了三個詐騙罪死刑中的兩個,在修改《刑法》期間,許多專家也提出廢除集資詐騙罪死刑,但是立法機關有立法機關的立場。在多數法學專家看來,《刑法修正案(八)》讓廢除非暴力死刑成功的推出來,保留了集資詐騙罪死刑,很大程度上是立法機關一個智慧的考慮。刑法作為其他法律的基本法,只有其他各種金融法變動,才可以帶動刑法的變動,使得非暴力事件廢除死刑真正的做到。”盡管對目前廢除非法集資詐騙罪死刑的時間點,法學界說法不一,但是需要廢除已經成為共識。
今年3月,全國人大代表、復星集團董事長郭廣昌在本次全國人大會議的議案中,也建議取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罪。他認為,這兩個罪名的規定在司法實踐中較難把握罪與非罪的區別,容易造成適用對象的擴大化。他建議,對民間借貸中的招搖撞騙及其他非法行為,可適用刑法中的非法經營罪、集資詐騙罪、合同詐騙罪等進行懲處。
民間金融作為我國金融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到了確定合法地位的時候了,應盡快出臺一部民間借貸法規,讓民間借貸有一個安全的合法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