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順弟：從勞模村官到千萬巨貪

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吳順弟：從勞模村官到千萬巨貪

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2012年3月27日，上海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備受社會關注的吳順弟貪腐案一審宣判，因受賄、職務侵占、挪用公款罪，被判執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經法院查實，吳順弟利用職務的便利，侵占公共財產308萬余元，伙同他人或單獨收受他人財物共計1836萬余元，挪用公款697萬余元，涉案總金額2800多萬元。

一個村官，涉案總金額2800多萬元。這與那些位尊權顯的黨政要員的貪腐行為相比較，也許是遜色了一點，但是，作為一個村的總支書記，一個小小的村官，貪這么多，可不是個小數字。這樣一個村官級人物，因為案件背景的復雜與涉案金額的巨大而備受社會關注。

今年62歲的吳順弟，在當地赫赫有名。自1983年10月起，至2003年10月，他一直擔任上海市閔行區隴興村黨支部、黨總支書記。2004年7月，他辭去所有職務，轉任由其控股的上海華興實業公司（簡稱華興實業）總經理，身家上億。

吳順弟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自1984年以來，在他的帶領下，隴興村村級集體經濟發展迅速，從當年產值只有幾百萬元的企業，至1992年，企業的總產值已發展到l．02億元，利稅達到1200萬元，人均收入達8180元，成為全區村級經濟中的先進企業。他也因此榮獲“上海市勞動模范”稱號。

而如今，昔日的勞模竟淪為階下囚。

吳順弟在接受審判(劉慧攝)

其落馬后，除本人涉嫌巨貪外，還牽出多名涉案人員，其中包括原隴興村村委員會主任徐正清、村支部副書記祝振芳、總會計吳雪林，原上海隴興（集團）公司（簡稱隴興集團）副總經理殷建德、姚文君、辦公室主任陳洪明，上海森隴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簡稱森隴房產）法人代表竇長彥（以上犯罪嫌疑人均另案處理）。

這個窩案是在城市化過程中，發生在撤制村、隊集體資產中涉嫌非法處置集體資產、以村干部集體共同犯罪為典型的一例標本，案件暴露出的問題發人深省，耐人尋味。

吳順弟貪腐窩案發生在農村城市化過程中，以非法處置集體資產、村干部集體共同犯罪為典型，是此類案件的一個標本，所暴露的問題發人深省。

激起民怨 昔日勞模落馬

這起發生在村集體產業轉制過程中的窩案、串案線索，源于村民們持之以恒的舉報與上訪。

自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上海市閔行區隴興村村民先后向各級政府反映該村村支書吳順弟及村委會成員涉嫌侵吞巨額集體資產。村民們認為，村支書吳順弟及同伙，通過改制、撤村、土地轉性出讓，將數億元的集體資產占為己有。他們歷時多年，先后向各級政府進行了150多次上訪舉報，直至最高人民檢察院。

先后多次舉報，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并對此事進行了調查，但由于案情背景復雜，村民們也只是懷疑，沒有掌握直接的證據，加上吳順弟極其狡猾，早已將犯罪證據銷毀，并和同犯商討應對策略，自以為做到滴水不漏，不留痕跡。但檢察機關反貪部門始終沒有中斷對其犯罪事實的調查。

偵查人員在初查時發現，由于歷史原因，隴興村在發展初期，管理制度極不完善，漏洞百出，監管空白。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鄉鎮企業的高速發展，到本世紀初的集體轉制，中間經歷了幾十年，涉及人事調動，辦公場所的搬遷，財務票據的缺失，管理方式的不規范，以及蓄謀已久的人為因素（如涉案人員將大量的原始票據、財務賬冊銷毀），諸多犯罪痕跡難以收集。

從吳順弟個人來看，他經歷極其豐富，親身經歷了幾十年社會變遷，一路摸爬滾打，又始終走在時代的最前沿，政策掌握程度很高，反偵查能力強，特別是由于在發展鄉鎮企業中做出的突出貢獻，使他獲得了諸多的榮譽與政治光環。再加上從舉報到案發，經歷多年，吳順弟及其同伙早已有充足的時間建立攻守同盟。

2010年8月20日，閔行區人民檢察院傳喚吳順弟到案。吳順弟到案之初，囂張之情溢于言表：“你們沒有證據能扳倒我，最后還得送我回去。我勸你們還是早點放我回去。”

此時的他，仍然認為和前幾次一樣，沒有證據能告倒自己，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他相信，自己將證據銷毀，并和相關人員建立了攻守同盟，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因此，到案后，他態度強硬，死活不認罪。審訊一時進入了僵局。

面對重重阻力，偵查人員不為所動。經過縝密的分析，一張審訊的脈絡圖在偵查人員頭腦中形成。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審訊吳順弟，試圖找到突破口；一路找隴興村會計吳雪林談，以求找到缺口。

偵查人員相信，這個世界凡是發生過的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特別是財務方面。從性格上分析，從事會計的人員一般都有謹小慎微、自證其清的特點，他們一定會留下證據，以防萬一。

偵查人員對吳順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舉出以前查辦的類似案件。類似案件中，那些犯罪分子雖然指使會計當面銷毀賬冊，但實際上，會計卻暗地里復制備份，最后成為指控其犯罪的關鍵證據。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交鋒，偵查人員不斷施壓，徹底摧毀了吳順弟的心理防線。

就在吳順弟交代的同時，不出所料，吳雪林也交出了暗地里復制的賬冊。這為案件的破獲奠定了基礎。

在吳順弟的交代中，一個重要的人物浮出水面，那就是竇長彥，此人是森隴房產法人代表，與吳順弟有重大利益關系。但狡猾的吳順弟早有預謀，在兩年前就和他串通好，讓其出去避避風頭。從此，竇長彥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不知所蹤。

竇長彥是關鍵人物，抓住他，不光可以繼續深挖，更可以夯實證據，做到滴水不漏、無懈可擊。經過排摸分析，偵查人員確認竇長彥躲在福建漳州，于是千里奔波，將其抓回。這場閃擊戰，竇長彥毫無思想準備，面對檢察官初查獲得的證據，他無話可說，很快就如實供述了行賄事實。

偵查人員順藤摸瓜，將涉嫌共同犯罪的其他同伙傳喚到案。2010年11月15日，閔行區人民檢察院對殷建德、徐正清、祝振芳、姚文君、陳洪明以涉嫌受賄罪補充立案偵查。

經過精心組織，科學策劃，細致初查，吳順弟涉嫌侵吞、挪用公款、收受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初見端倪。一個持續時間長、案情復雜、社會影響大的窩案由此告破。

變換手法挪用、侵吞巨額公款

吳順弟的貪腐行為，大都發生在本世紀初，這期間，正是隴興村改制的轉型期。

在隴興村撤村期間，2003年1月，吳順弟指使吳雪林將隴興集團賬上無需支付伊偌爾公司的土地款84.36萬元轉移、隱匿于點聚實業（股東為吳順弟與村委會成員）；5月，吳順弟指使吳雪林以支付水電費的名義將華興實業9萬元資金轉移、隱匿于鵬展刀具廠（吳順弟與村委會成員參股）；10月，吳順弟指使殷建德將上海眾欣發展有限公司退還給隴興集團的4.9萬元綠化費轉移、隱匿于鵬展刀具廠。

另外，2002年至2003年10月，吳順弟指使吳雪林在隴興房產改制期間采用虛設成本的手段侵吞資產210萬元。

吳順弟承認：“隴興集團的子公司隴興房產即將面臨轉制，轉制好以后，我是其中的大股東，占51%的股份。由于隴興房產公司轉制以后，是由我們幾個村干部接盤的，所以，我對吳雪林講，評估的時候利潤搞得不要太高，多做點成本。”

根據吳順弟的授意，吳雪林虛設了幾筆成本：一筆是在隴福苑項目當中綠化費、工程費總金額在70萬元左右；一筆是虛設了50萬元的職工獎金；還有一筆90萬元的房租費。三筆金額總額是210萬元，致使隴興房產凈資產減少210萬元。

這三筆錢作為成本，提供給評估公司，評估公司竟最終確認。2004年9月，吳順弟辭去所有職務，需要用一些錢，于是，就讓吳雪林把在轉制的時候虛設的這些錢，逐步提出來，總共是130多萬元現金。這些現金提出后，吳順弟讓其保管，但這些錢怎么用由吳順弟來決定。

上述兩項所涉及的資金308萬余元，在吳順弟指使下，吳雪林為掩人耳目，采用復雜的賬目處理手法，最終通過各相關公司套取現金207.8萬余元、轉移至上海紫宜實業有限公司（系吳順弟個人控股的公司）賬上82萬元、購買玉石制品19萬元。套取的現金中110萬元由吳順弟個人支配，用于支付其個人及其私人公司的相關費用，另外97.8萬余元由點聚公司各股東作為利潤分配，其中吳順弟分得50余萬元，吳雪林分得9.6萬余元。

可以說，吳順弟在侵吞公款的手法方面，花樣百出，手段狡猾，把公款倒來倒去，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水攪渾，最終“漂白”贓款，據為己用。但是，偵查人員通過細致查證、縝密分析，調取相關公司的財務憑證、資金往來憑證、合同、協議等物證、書證，以及案犯供述，證人證言，最終將其侵吞公款的犯罪事實查清。

另外，檢察機關還查實，2002年8月至2003年6月，吳順弟利用職務便利，將隴興集團、華興公司697萬余元公款給森都公司、點聚公司和李明德等自然人使用，進行營利活動。

伙同收受1800余萬元賄款

梅隴酒家地處梅隴路555號，這塊地塊原是隴興村的集體土地，占地9971平方米，由于效益不好，吳順弟想開發梅隴酒家這個地塊。2001年12月，吳順弟以隴興集團的名義向徐匯區計劃委員會打了建造住宅商品房的申請報告。

2002年下半年，吳順弟與吳雪林、殷建德、徐正清、祝振芳、姚文君、陳洪明商議，決定由點聚公司出資200萬元，上海森都實業有限公司（簡稱森都公司，系由竇長彥控股）出資150萬元，吳順弟、吳雪林、殷建德、徐正清、祝振芳、姚文君、陳洪明等人以李明德的名義出資150萬元，成立森隴房產，并由該公司開發梅隴酒家地塊，具體由森都公司一方負責對該地塊的開發。

他們表面上通過徐匯區的房地產部門搞了一次招投標，但這個招投標是定向的。最終，森隴公司中了標。

2002年12月，吳順弟代表隴興集團與森隴房產簽訂了土地轉讓協議，轉讓價格為511萬余元，遠遠低于市場價格。

吳順弟伙同村委會班子成員肆無忌憚的侵吞集體財產，自然引起村民的不滿。村民們認為，村委會將梅隴酒家地塊出售時，少算了面積，且價格偏低，遂至工地鬧事，阻止施工。此事鬧得比較大。發生這個情況后，吳害怕了，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村委會成員均入了股，如果村民們知道了，一定會鬧得更兇，吳趕緊把點聚公司和幾個村干部的股份退出來。

而此時，梅隴酒家地塊項目已處于打樁階段。退出后，錢自然都被竇長彥一方賺了，吳頗為氣憤，向竇長彥提出要“回報”。

竇長彥自然明白，自己能得到這塊地，完全是因為吳順弟，再說，自己在隴興村的地面上混，許多事情還需要吳順弟來擺平，只能是答應他的要求。

2004年9月至2006年10月，根據吳順弟退股金250%回報的要求，竇長彥為感謝隴興村將梅隴酒家地塊轉讓給森隴房產，以投資回報的名義先后多次給予吳順弟等人賄賂共計1750萬元。其中，吳順弟實得799.7萬元。

2006年9月，吳順弟以個人購車為名收受竇長彥賄賂的86.5萬元支票一張。嗣后，吳順弟套取現金后據為己有。

由帶頭人蛻變為貪腐首犯的思考

在法庭上，吳順弟辯稱，對于起訴指控其侵吞公共財產308萬及挪用公款697萬余元的事實，不持異議，但認為自己非國家工作人員，其行為不構成貪污及挪用公款罪；對于指控其受賄1800余萬元，其認為是投資回報，而非賄賂款。

但法院審理后表示，其行為已經構成受賄、職務侵占、挪用資金罪。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職務侵占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并處沒收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以挪用資金罪，判處其有期徒刑5年。決定執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本案告破后，隴興村村民歡呼雀躍，高興之情難以言表。一位長年堅持舉報此案的村民表示，與吳順弟貪腐行為的斗爭，其艱巨性、長期性，不亞于“八年抗戰”，雖然艱難，但最終還是將腐敗分子繩之以法。村民們品嘗到勝利的喜悅，同時也衷心感謝檢察官們的正義舉動。在案件查辦后，村民們派出十幾位代表，親自送錦旗到閔行人民檢察院。

吳順弟貪腐案承辦人之一、閔行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張國元感慨地說：“從立案、審訊，到逮捕、起訴，案情之復雜，過程之艱辛，難以用言語來表達。但是，我們通過行動，讓人民群眾真正感受到我們反腐倡廉的決心，真正的體現了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職能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宗旨。”

此案中的吳順弟，作為中國最早一批鄉鎮企業帶頭人，在早期集體經濟的發展中起到很好的模范帶頭作用。據《上海統計年鑒》，2000年度，在上海市行政村綜合實力排名中，隴興村名列前茅。這其中，吳順弟功不可沒。

一個村集體的興起，需要一個能人帶領大家發家致富。但一個真正的能人，不光要有才、能干，更要有德，有公德，為人公道，不謀私利，真心實意帶領大家致富，這樣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達到共同富裕。華西村就是這樣的典型。而隴興村的吳順弟，人優秀、聰明、能干，在村集體發展的初期，帶領大家發展致富，取得驕人的成績，但取得成績的同時，他慢慢蛻變，開始利欲熏心，假公濟私，由領頭人走到了村民的對立面。同時，在集體企業轉制過程中，由于制度不完備，手續不規范，程序不透明，客觀上沒有起到監督作用，導致發生貪腐案件的可能性增大。這種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的雙重身份的角色，必然將導致這些帶頭人權力膨脹，利欲熏心。

據閔行區紀委辦公室發布的《閔行紀檢監察》2010年第9期中提到，類似吳順弟這樣的人，還有莘莊鎮東吳村黨支部書記吳山弟(2010年5月，吳山弟被閔行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沒收財產30萬元，其受賄贓款予以追繳)、七寶鎮中華村原黨支部書記張士來。“他們都是鉆村務不公開、監管脫節、改制程序不規范的空子，渾水摸魚，撈取集體資產，侵害村民利益。其共同的特征是——當年在農村是紅人、強人、能人，同時也是家長制、‘一言堂’、‘一霸手’……但因缺失監管、私欲膨脹，最終被老百姓告倒。”

最終，他們在走向犯罪道路的同時，也搞垮了集體經濟，教訓不可謂不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