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引資國？

| 文· 本刊特約記者 齊林

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的數據顯示，1980年至2011年的30余年間，中國外資流入量僅在2003年高于美國，當年中國外資流入量為535億美元，美國為531億美元

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引資國？

這是一個很讓人激動的消息，畢竟國人都喜歡“最大，最好，最高，最強，以及最富”，但是在所謂全球最大引資國的背后，有著怎樣的吊詭與無奈？

換句話說，我們究竟該為這一消息激動，還是該為此反思，或者，干脆就漠視它，只管安然坐下來，飲一杯茶，看遍車來車往，人流如織。

“最大”是否“最強”

全球外商投資流向正在發生顯著變化。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2012年10月24日發布的2012上半年全球投資監測報告披露了這一重要轉向：今年上半年，流入發展中經濟體的外商投資首次超過流入發達經濟體的外商投資；中國吸收外資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外商投資目的地。

貿發會議報告顯示，今年前六個月，全球范圍吸收外資總額6,680億美元，較去年同期下降8%。值得關注的是，流入發展中經濟體的外國直接投資總量首次超過全球外國直接投資的一半。中國是吸收外國直接投資最多的經濟體，總額為591億美元，盡管較去年同期下降3%，但與其他主要經濟體相比降幅較小。位列第二的美國吸引外商投資574億美元。

這是歷史上少有的中國吸收外資領先于美國。貿發會議的數據顯示，1980年至2011年的30余年間，中國外資流入量僅在2003年高于美國，當年中國外資流入量為535億美元，美國為531億美元。

報告披露的數據顯示，自2008年發達經濟體受到金融危機沖擊以來，外商投資流向發生了重大轉變，快速成長中的發展中經濟體對外資更具吸引力。

然而，“最大”卻并不意味著“最強”。

中國已連續15年穩居發展中國家吸收外資首位，實際使用外資占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比重一度高達12%以上。但這兩年，外商直接投資（FDI）的相對地位下滑，其原因主要是國內固定資產投資近年來保持較快增長；隨著利用外資結構不斷優化，外商在華投資開始由高速增長轉向穩定增長；其他類型外資大幅增加，包括企業在海外融資、外商以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QFII）等方式進入國內證券市場。

盡管這幾年中國吸引外資的規模不斷擴大，但從FDI累計數量來看，中國與美國差距甚遠。1998-2005年，兩國FDI流入量累計分別為12,613億美元和4,006億美元，中國僅相當于美國的31.8%。據《世界投資報告》統計，截至2004年，美國和中國的FDI存量分別為14,738.6億美元和2,454.67，美國是中國的6倍。2005年，中國人均FDI流入數約為46.4美元，美國為357.6美元，美國是中國的7倍。這期間兩國的FDI流入都經歷了一定的波動，但不同的是美國是大起大落的波動，而中國的波動相對平緩。

中國利用外資一直以制造業為主，占三分之二以上，服務業占外資比例不高，基本上不到30%甚至更少。美國外資流入則一直以服務業為主，超過60%。

加入WTO后，我國服務業對外開放不斷加深，但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傾向是服務業利用外資規模和外資比重不但沒有增加，反而逐年遞減，1995-1999年，中國FDI流入中服務業平均占36.1%，其中賓館飯店等旅游設施占據相當的分量。2002至2005年，服務業實際利用外資金額分別為140.11、131.36、122.28和116.79億美元，占全部外資總額的比重分別為26.57%、24.55%、20.17%和19.36%，2005年降為歷年來最低。服務業中外資的結構也相應變化，賓館飯店等旅游項目所吸引的外資大幅減少，計算機服務、運輸服務等外資逐步增加。上述數字沒有包括銀行業的外資數額。

香港貿易發展局研究人員陳碧君表示，雖然我國利用外資流量已達到一定規模，但從外資存量及其在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來看，不僅與美國存在巨大差距，即使與世界其他國家相比，也有相當大的差距。以外國投資存量占本國GDP比重分析，據商務部統計，截至2011年實際吸收外資存量為2,132.88億美元，僅占當年GDP的12.9%，而世界平均水平為21.7%。

據統計，2011年發達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總計6,373.6億美元，占全球FDI流出的87.27%，其中美國、歐盟和日本合計5,697.43億美元，占78.20%。而中國外資來源主要為亞洲，特別是香港約占總量的42%。截至2005年底，美國、日本和歐盟三大經濟體和對外投資大國對中國實際投資分別為510.9億美元、533.76億美元和473.06億美元，分別占實際利用外資總額的8.20%、8.58%和7.60%，三大經濟體累計對華投資1,517.72億美元，僅占中國累計吸收外資總量的24.38%，尚不到四分之一。除日本對華投資持續增長外，歐盟對華投資這幾年處于波動時期，近兩年回升，特別是2005年達到最高水平。自2003年起，美國實際對華投資連續下滑。2006年前5個月，這一趨勢還在繼續，1-5月，美國對華投資新設企業和實際投入金額分別同比下降10.15%和14.74%。

“最大”的代價

電影《無間道》中黑幫老大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p>

在成為全球最大外商投資目的地的同時，中國也在經歷著大踏步發展所帶來的陣痛。

招商引資是實現地區經濟快速發展的重要途徑。正因為如此，各個地方的黨政機關對招商引資工作格外重視，把它放在突出位置來抓，甚至把它看成地方經濟發展的唯一出路。

據說，地產大亨潘石屹曾在他的博客中回憶，童年時經常夢見撿菜票，撿到菜票后就到食堂買饅頭吃，醒來后枕頭都被口水打濕了。今天的潘富豪當然不會為了幾個饅頭而流口水；但人在饑餓狀態中，對于饅頭的欲望確乎是排山倒海、壓倒一切的，通常只有吃飽了之后，他才會想到要問一問這些饅頭質量如何、衛生不衛生、營養夠不夠。

這些年來，一些地方政府對招商引資的熱忱，像極了一群餓漢的吃饅頭大賽。

“吃饅頭大賽”是有代價的，一邊浪費饅頭，一邊撐出胃病?！叭裾猩獭?、“人人都是軟環境”的口號蔚然成風，由此衍生的必然結果是，地區之間“鷸蚌相爭”、外資企業“漁翁得利”。據報道，某次青島市的兩個區為了爭奪LG的投資項目，雙方打起了優惠價格戰，而最終獲勝方以免土地使用費為代價贏得了LG的投資。其實何止青島，許多地方都拋出了“最優惠”、“零地價”、“低人力成本”等誘餌，競相打造“政策盆地”、“稅收盆地”，導致引資數額上去了，地方財稅無收益甚至倒貼各種費用，對外招商隱性成本畸高。

該來的總是要來。生態災難、自然災害、安全事故以及勞工生存狀態惡化、富士康N連跳等消息不絕于耳；甚至媒體頻繁曝出關于在華外資企業不告而別、非法撤資甚至“夜半逃逸”的報道。韓國駐青島總領事館等的調查數據顯示，從2003年至2007年，僅山東省就有共206家韓資企業非正常撤離中國，青島甚至因此被貼上“逃逸之城”的標簽——可憐的青島！其實上演“千方百計請神，一地雞毛逃逸”之類鬧劇的何止一個青島？說起來，“韓資逃逸”事件只不過是“招商引資綜合癥”所結出的無數畸果之一罷了。

凱雷投資集團相關負責人何欣表示，近幾年，外資并購中國企業步伐已有所加快，每年并購數額在20億美元以上，但總體比重依然很小，而且大宗的并購案較少。以2004年為例，中國最大的跨國并購案為20億美元，而像巴西和墨西哥的并購案已接近40億美元?？梢姡袊胀赓Y方式單一的情況遠沒有得到根本改善，利用外資的渠道有待進一步拓寬。雖然國內關于跨國并購的熱情較高，但實際操作上仍有諸多限制，并且相關的社會環境對跨國并購并不有利，從而影響了跨國并購的正常進行。

經過27年的發展，我們已是利用外資大國，經濟總量也排在世界第四位，但是如果服務業競爭力低下，中國很難稱為經濟強國；同樣，如果服務業外資規模上不去，中國也很難稱為利用外資的強國。我國服務業總體發展水平較低，特別是高附加值的服務業，如金融、保險、電信、商業、貿易、物流等行業與發達國家的差距甚遠，必須通過加快開放，更多利用外資來提高服務業的整體水平和競爭力，提升服務業占GDP的比重，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從發展潛力看，一旦市場開放并加以正確引導，中國服務業吸收外資具有非常廣闊的發展前景。

陳碧君也表示外商投資的產業結構仍需進一步優化，外商投資區域不平衡狀況沒有明顯改觀，特別是一些地區在招商引資方面依然重“量”輕“質”，把吸引外資和GDP增長一同作為政績考核指標層層下達，存在盲目搶抓外資現象，區域間引資惡性競爭、不計成本招商、濫用優惠政策等屢見不鮮。這使利用外資的含金量打了折扣，也說明中國提高利用外資質量和水平不僅空間較大，而且迫在眉睫。

引資是否可以消化？

不可否認，招商引資對促進我國經濟的發展，意義重大，功勞不小。

然而，在政府唱主角的“全民招商”下，不少地方的一把手帶頭招商，相互攀比，普遍存在重外資、輕內資，重大項目、輕小項目，重服務增量資產、輕服務存量資產等現象。引資、選美、許官、搶明星、零地價、給予外商“超國民待遇”、沖擊政策紅線等現象，不斷滋生并且變異著上演。一些官員打著招商引資的旗號，或慷國家之慨謀一己私利，或與商人結為一體撈不義之財，或盲目上項目進行權力尋租。

在成為全球最大引資國的同時，如上述所提到的政績工程，如何消化，也許將成為今后一段時間里中國的首要難題。

何欣表示，過分強調“投資者是上帝”，過分重視投資規模的擴大和GDP、財政收入的增長，而造福百姓的主旨卻不能充分體現，忽視群眾利益的保護和福祉的提升。如在征地補償、居民動遷、出售企業的職工安置、員工錄用和待遇等方面，過分偏袒投資方；為保企業原料，強制農民種植收益較低的所謂“經濟作物”或限制農民自由出售農畜產品；在項目選擇上，對群眾生產生活環境的保護問題重視不夠，等等。

從統計數據看，很多地方城鄉居民收入的增幅明顯低于經濟增長幅度。如中部一個縣統計稱，經濟總量增幅分別比兩類收入增幅高16.6個和8個百分點，財政收入增幅分別比兩類收入增幅高 105.4 個和96.8個百分點。但該縣群眾的實際收入遠低于上述增量指標。

雖然近幾年中國利用外資規模增長很快，但是，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在吸引外資方面，我們還遠遠不是一個強國，拋開外資質量暫且不談，僅僅從數量和占GDP的比重來看，我們與美國等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與我國的經濟總體規模相比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仍需要不斷擴大利用外資的規模。

陳碧君認為，在當今社會產業競爭日趨激烈的國內、國際背景下，沒有領先的技術和管理經驗，企業或可過得一時，但很難獲得長期穩定發展的空間。借鑒發達國家投資促進的做法，在重點對外投資國設立專門的投資促進分支機構或投資促進專員，為企業提供深層次的信息和商務交流等方面的服務；改進現有投資促進方式，采用投資者定向、利用優勢產業進行投資促進等手段，通過加快承接發達國家制造業和服務產業轉移、鼓勵跨國公司設立研發中心和地區總部、加快服務業開放及鼓勵外資并購等方式，大幅度提高利用發達國家資金的比重，使中國利用外資的規模、水平和質量在整體上再上一個新的臺階。

中國不僅要積極地擴大利用外資規模，而且應進一步加快服務業開放和利用外資，改善利用外資結構，加快外資并購步伐，加大對發達國家的投資促進力度，提高從發達國家吸引外資的比重，從而縮小與發達國家在利用外資質量上的差距。

中國作為吸收外資大國，在國內外環境發生深刻變化的情況下，有必要調整完善外資政策，在積極引資的同時，愈加注重質的成長，使外資更好地促進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

提高利用外資質量，最緊要的是找好政策落點。比如，嚴格限制高污染、高能耗和國內產能過剩的外資項目進入，鼓勵跨國公司來華設立地區總部、研發中心、采購中心和培訓中心，引導外資重點投向高新技術產業、先進制造業、現代服務業、現代農業和環保業；改善外商投資區域分布。此外，應當優化吸收外資統計指標體系，強化土地集約利用、環保、節能等效績“硬件”，推動各地引資從重規模轉向重質量。外資質量真正上去了，數量的升降也就會變得比較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