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本刊記者 王志琴
“從沒有想過在莫言老師得獎這么短的時間內會出現這么多問題,將整個行業攪成一攤渾水。作家其實是最弱勢的群體,他們被侵權卻不知道怎么維權,我們都期待著更完善、有效的措施。”
2012年,莫言火了,除了媒體對他本人的報道之外,他的作品成了人們爭相閱讀的對象,占據了各個排行榜的前列,不僅是正版書暢銷,盜版書也跟著暢銷,擁有合法版權的出版社“躺著中槍了”。于是,著作權該怎么保護也再一次成為了人們關心的話題。
前段時間,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莫言作品系列》上市,其中囊括了莫言的11部長篇小說和5部中短篇小說,包括《蛙》、《檀香刑》、《豐乳肥臀》等,引起業界一片贊譽之聲。然而,即便首印數量高達20萬本,依然難以滿足廣大讀者的需求。在這種情況下,盜版圖書趁機大行其道。
盜版是在未經版權所有人同意或授權的情況下,對其擁有著作權的作品、出版物等進行復制、再分發的行為。盜版行業有一個標準定律,就是“熱什么,盜什么”。莫言火了,他的作品成了暢銷書,難免被盜版者盯上,目前市面上不同版本的莫言圖書多達幾十種,只有少數幾個版本擁有合法的版權,其他的都可以算是盜版圖書。
北京某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崔先生說,盜版通常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做成外表上跟正版圖書基本相同的圖書,但制作時通過掃描等手段制版印刷,或者另外錄入排版,做成的圖書封面清晰度不如正版書,錯別字也多,市場上現在盛行的一些莫言的書就是這種盜版情況。另外一種就是盜版者對圖書進行重新排版,做出來的圖書外觀跟原來的正版不同,例如把很多本單行本匯集成厚厚一本。這種情況也比較多,比如之前于丹的書很暢銷,供不應求,不少盜版商就把她的書做成一個大本出售。盜版圖書通常采用很小的字體和普通紙張印刷,由于制作成本低,售價也相對便宜很多。一般情況下,讀者比較容易從質量、價格、來源幾個方面來辨認出盜版書籍。
崔先生還說,如果盜版圖書和正版看起來完全相同,可能是盜版者花了很大的成本來制作,比如在生產盜版書過程中采用了先進技術設備,同時投入人工仔細校對等,圖書質量會因此提高很多,但是這樣獲得的利潤就變少了,一般盜版者不會采用這種方式。更多被采用的一種形式是正版印廠在印刷時私自加印了很多套圖書,也就是自己盜版或者是擁有合法版權的出版社內部人士把電子制版或膠片拿到別的地方印刷而成。這樣的圖書無論從外觀還是質量來說,和正版圖書的區別都不明顯,消費者辨認起來就存在許多困難。
此外,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盜版書籍又多了一個傳播途徑。就是把正版圖書掃描后放到互聯網上,一般情況下是供讀者免費下載,即便有些需要付費下載,下載所需要的費用也遠遠低于購買紙質圖書的價格。如此一來,使得一部分原本想買書的人不再購買紙質圖書了。還有一些大的網站,開設類似“讀書頻道”的板塊,跟出版社、圖書公司或作者簽訂一個合同,在互聯網上連載圖書的一部分或全部,網站與出版商、作者間互不付費,這樣做的初衷是推廣紙質書籍,然而事實上在網上免費閱讀的讀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也不會去購買紙質圖書。在一定程度上,崔先生認為這種方式是一些人利用互聯網技術對傳統出版的一種巧取豪奪。
對于圖書行業來說,圖書的銷售量就如同一塊蛋糕,量是一定的,盜版分掉一部分后,為正版書留下的就會少一部分,“現在的市場的確非常混亂”,在說到盜版對正版書的影響與傷害時,莫言作品的責編紅雪曾感慨,“從沒有想過在莫言老師得獎這么短的時間內會出現這么多問題,將整個行業攪成一攤渾水。作家其實是最弱勢的群體,他們被侵權卻不知道怎么維權,我們都期待著更完善、有效的措施。”
如果說遭遇侵權卻不知道該如何維權是出版界作家們要面對的一個難題,那么,對書畫界的畫家們來說,知道應該維權,卻在維權路上一次次遭受打擊,這樣的境遇更讓人糾結。
隨著藝術品收藏的升溫,一些名家的畫作被制假賣假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兒了,公然署名知名畫家的假冒作品在市場上流傳甚多。近年發生的吳冠中、啟功、史國良、韓美林、張仃等多位書畫家的畫都被仿冒過。

或許,許多新入行的書畫品藏家對曾經在書畫界轟動一時的史國良假畫案并不了解,然而這不影響他們收藏史國良作品的熱情。作為當代寫實人物畫的扛鼎人物,史國良的重彩人物畫近年來價格狂升,2010年年初畫家本人潤格每平尺為5萬元,2011年市場已漲至每平尺18萬元,2012年則升至每平尺20萬以上的價格,目前仍有巨大的上漲空間。巨大的利益導致一些不法分子,以各種手段對他的畫進行造假、賣假、拍假。正如史國良本人所說,“誰的畫賣得好,就先仿冒誰的畫。啟功、范增、黃胄這些人也都是重點受災對象。”因為這些作品能產生巨大的市場價值,很多藏家把知名畫家作為一個投資對象,在市場上流通變現。
雖然史國良的畫作一漲再漲,成為許多拍賣公司的搶手貨,但是史國良卻始終不愿意與拍賣公司有任何直接的聯系。因為2006年他和一家拍賣公司之間關于著作權的糾紛讓他疲憊不堪。即便時隔六年后,
史國良提起當年維權遭遇困境的事情,胸中的感受仍然是五味雜陳。
2006年7月,史國良得知傳是拍賣公司“2006年夏季中國書畫精品拍賣會”將拍賣三幅自己的作品。經史國良本人確認,三幅作品中兩幅是偽作,他隨即向該公司說明情況,請求撤拍。但8月20日的拍賣會上仍出現了這兩幅作品,并被拍賣。史國良認為傳是拍賣公司侵犯了自己的著作權,因為那兩幅署名史國良的畫作并非他的作品,在交涉無果的情況下,史國良將這家拍賣公司訴至法院。在耗時大半年,經歷了一審和二審后,雙方當事人最終在法院調解下結束了這場令業內外人士廣泛注目的著作權案。但是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關于此案的民事調解書上,并未認定那兩幅作品是假畫,只是說“史國良認定其為假畫”。
這樣的結果令史國良很不滿意,但又無可奈何,因為“我沒有話語權,我不能鑒定我的畫的真假,我的話不能在法庭上作為依據。即便買家找到我,我告訴他畫是假的,也沒有用,我也幫他退不了。”
回憶起六年前的那場官司,史國良說,他知道這場官司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但更希望正義得到伸張,希望這起案件中暴露出的法律問題和社會道德問題,能夠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相關法律的完善得到解決,但得到的結果卻讓他感覺維權太難,他坦言自己在維權方面“是個弱勢群體”,根本無法撼動法律中的瑕疵,他特別指出了拍賣法的第61條。史國良所說的拍賣法涉及到了更復雜的法律關系,超出了著作權的范疇,但即便僅從著作權角度來看,“史國良認定其為假畫”這樣的結論對于著作權人的保護也是不理想的。
這件事還讓他承受了來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壓力,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史國良強直性脊柱炎舊病復發,住進了醫院,藝術創作和研究工作基本中斷。幾個月中,他和家人接到了大量謾罵、騷擾和威脅的電話,在他的博客中也經常有侮辱性和攻擊性的留言出現。某些拍賣公司還宣稱要封殺他的作品。
在維權過程中遭遇挫折的不僅是史國良一位畫家,其他許多知名畫家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20世紀現代中國繪畫的代表畫家之一吳冠中生前也曾發現仿冒他的作品多次出現在拍賣會等場所,他曾通過法律途徑維權,然而結果卻并不盡如人意。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我的畫也不止一次被作假拍賣。畫家一是沒有精力一一告上法庭,再有就是告了也經常不了了之,我們都寒心了!”
如果在搜索引擎里輸入“著作權保護”、“版權維護”、“打擊盜版”、“畫家打假”等關鍵詞,你會發現許多維權的實例,無論是執法機關還是相關個人,維護著作權的行動一直在進行著。然而就是在國家、個人不斷努力打擊各種侵犯著作權的情況下,侵權的事情為什么還是時有發生呢?

畫家史國良的作品
在知識產權法律業務中擁有較多經驗和研究的北京尚公(上海)律師事務所李立律師認為,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是違法的成本比較低。“第一,根據法律原則,相關法律里面對于賠償的數額,采取實際賠償的責任。就是得證明自己造成的實際損失是多少,侵權人就被判賠多少,損失得不到充分的彌補,往往出現十賠九不足的情況。第二,這種方式對侵權人的打擊也不是很有力。”
著作權法中并沒有規定具體的賠償數額,只是在第46、47條中分別規定了“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和“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同時損害公共利益的,可以由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責令停止侵權行為,沒收違法所得,沒收、銷毀侵權復制品,并可處以罰款;情節嚴重的,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還可以沒收主要用于制作侵權復制品的材料、工具、設備等;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等內容,懲罰力度相對歐美一些國家來說,不可謂不低。一些英美法系國家除了實際賠償之外,還有懲罰性賠償,這個措施對侵權人的打擊比較大。
與此同時,違法者能獲得的經濟利益卻不容小覷。據媒體報道,在北京潘家園琉璃廠等地的畫廊出售的標價幾千甚至上萬元的所謂名家書畫,在潘家園的批發價不過150元,進價與售價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利潤差距。圖書方面也是一樣,業內人士說,一本售價為10元的盜版圖書,因為不必支付作家版稅(一般約為百分之十至十五),再加上印刷、運輸、渠道、銷售等成本一壓再壓,利潤會高達百分之四十多,如果再加上有些圖書不納稅的情況,盜版圖書更是有利可圖。

馬克思曾說過,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因此,著作權保護需要面對的現實情況是,一邊是懲罰力度相對較小,一邊是巨大的利潤;一邊是權利人費時費力維權還未必有結果,一邊是誘人的經濟利益讓侵權人賺得盆滿缽滿,這也就難怪很多人放棄了維權。一位在維權路上遭遇過失敗的作家感慨,“中國人為什么不愛打官司呢?因為維權成本往往遠遠高于收益。所以就聽之、忍之了。你打擊盜版要費神費力吧?無利不起早,為什么要去打呢?”
維權如此艱難,是不是果真就任由侵權發生,聽之,忍之?其實也不是。
李立律師認為,著作權的保護,除了立法以及社會組織維權的因素,具體到實際操作層面,最主要是要有準確的預判,要在著作權形成過程中盡可能準確地預測可能被侵權的狀態,然后采取相應的預備。有備未必無患,但有備者必然比無備者高效并有針對性。著作權保護可以從兩方面考慮,一是發現侵權后想辦法去行政機關舉報,二是積極通過民事訴訟索賠。
他說,著作權遭到侵害的無論是個人還是公司,減少損失的一個經濟有效的做法是和當地的相關行政部門緊密聯系起來,因為行政執法效率比司法高。行政行為手段比較靈活,反應速度也比較快。通常執法部門只需要花一兩天的時間核實情況,然后就可以采取行動了。而且行政機關日常有監督檢查的工作,對負責管理的領域也要進行一個日常的管理,發現盜版的行為,可以及時采取行動處理。而訴訟的過程則略顯漫長,通常走完一審、二審的程序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那時一些小的侵權人甚至已經不存在了。
李立還認為目前司法界缺少一種對于小額侵權快速處理的機制。目前通過司法途徑維權的方式無非是民間舉報和漫長的民事訴訟,而大部分數量極大的著作權人,他們單次被侵權的實際損失額是比較小的,對于侵權人來說,真正違法以后,被追究的賠償責任很小,這么小的損失額與漫長的訴訟期限比較,沒辦法提起被侵權人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也造成了侵權行為越來越普遍。因此他認為如果能建立小額侵權快速處理的機制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能否如李立希望那樣建立快速處理的機制,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飽受侵權之苦的史國良卻始終沒有放棄維權,通過訴訟沒有達到想要的結果,史國良就用其他的方式維權,他開通了博客,免費幫助買到自己作品的人鑒定真偽。他說,“我做這些事情都是免費的,我愿意一直做下去。”不僅如此,他還表示,如果通過打這些官司對推動法律修改有幫助,使法律能夠保護更多人的利益,他將再一次站出來,為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