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芳 張 芳
(湖南科技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系,湖南 永州 425100)
《論語》中的人際之“樂”
朱雪芳 張 芳
(湖南科技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系,湖南 永州 425100)
文章針對《論語》中的“樂”字進行考證研究,認為《論語》中的“樂”的含義不僅指音樂,更指人的自然情感,其內容駁雜,對人有損有益。《論語》中所倡導的“樂”是被“仁”指引后的“仁之樂”,即孔子所說的“樂”中“益者”,對人有益。《論語》中的人際之“樂”是“仁之樂”在人際方面的投射,可以概括為“和之樂”,“和之樂”為行仁提供了有效途徑,引導人們擁有良好人際。
論語;人際;樂;仁;和
《論語》是孔子門人對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記錄,是先秦禮樂德治思想最集中的體現,表達了孔子對現實熱切的關懷。蒙培元先生曾說,“解讀孔子,應以《論語》為主要文本”[1]P34。可見《論語》對于研究孔子思想的重要性。眾所周知,“仁”是孔子思想體系中的核心范疇。“仁”字在《論語》中出現109次之多,“禮”也有74次,而“樂”字出現的頻率僅次于“仁”、“禮”,高達46次[2],作為非“音樂”的含義出現24次。“樂”是不是繼“仁”、“禮”后孔子思想的又一重要范疇呢?《論語》中的“樂”范疇有什么特質?什么是《論語》中的人際之“樂”?《論語》中的人際之“樂”有何意義?
《論語》中首篇首句提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同時,“樂”字在《論語》中出現46次之多,可見,“樂”是孔子常常提及的一個范疇。那么,《論語》中的“樂”范疇又包含哪些內容呢?《論語》中的“樂”與我們日常理解的“樂”是相同還是不同呢?該如何理解《論語》中的“樂”范疇的內容?是快樂還是樂趣,亦或樂觀?正如我們認識的范疇“仁”一樣,“樂”范疇也不能簡單地通過下定義的方式去認識。當然,“樂”范疇也并非不能被認知,正如大家認知范疇“仁”,以此類推“樂”也是可以被感知的。作為認識“樂”的切入點,恐怕非“樂”的同形字“禮樂”之“樂(yue)”莫屬。
(一)由樂(yue)識樂
探尋“禮樂”中的“樂(le)(yue)”與“樂(le)”的關系,首先得了解“樂(yue)”所包含的內容。“樂”所指的內容難道僅僅是音樂嗎?顯然,“樂”的含義并非如此簡單。孔子曾說:“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論語·陽貨》)孔子感嘆到,“我們說樂啊樂啊,難道只是在說鐘鼓這些樂器嗎?”孔子一針見血地指明“樂”的內容不僅指音樂,還隱含著其他內容。那么,“樂”還包含著什么內容呢?
上海竹簡《孔子論詩》中的一段記載可以幫助我們揭示“樂”中所含的內容:“孔子曰:‘詩亡(即無)離志,樂亡離情,文亡離言。’”[3]P123對此,蒙培元先生認為,所謂“情”指“情感”,“樂”是表達喜怒哀樂之情的,故不離情。音樂產生于人們的情感需要,而音樂的功能在于調節人的情感,使人享受到快樂。[1]P118-119只有理解“樂”的本質是人的情感,才能體會到為何孔子會對不同的音樂給予不同的評價。正是因為“樂”的本質是人的情感,孔子才會認為韶樂“盡美矣,又盡善也”(《論語·八侑》),而鄭樂“鄭聲淫,佞人殆”(《論語·衛靈公》)。還有一點可以佐證,將“樂”范疇的基本內容定位為人的情感是準確的。孔子不僅將音樂做了劃分,并將人的情感也進行了劃分。孔子認為作為人的情感“樂(le)”的內容駁雜,對人有損有益,并進行了“益者三樂,損者三樂”的劃分。(《論語·季氏》)孔子在音樂與人的情感方面進行的劃分可謂殊途同歸。
“樂”范疇的基本內容是人的情感,這種情感對人有損有益,孔子提倡對人有益的“樂”。那么孔子是以何為憑據,評價并劃分“樂”之“益者”與“損者”呢?我們知道,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范疇,所謂,“仁者,人也”。(《孟子·盡心下》)那么《論語》中“樂”的指引是不是“仁”呢?
(二)仁之樂(le)
賦予《論語》中“樂”豐富內涵深邃特質的要素是不是就是“仁”呢?弄清這個問題我們得先弄清“樂”與“仁”的關系。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論語·里仁》)看來,“安仁”才能“長處樂”。什么是“安仁”?即“安于仁”,以仁為安,表現在感情上即為“心安”的情感狀態。可以說,“安”是一種情感狀態,一種心理感受,也是一種自我評價。[1]P34為何“安仁”才能“長處樂”呢?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宴樂,損矣。”(《論語·季氏》)孔子已認識到,“樂”是人的一種情感,對人有益有損。或許這正是孔子偉大的原因之一,孔子思想中的“安仁”正是順應了人的內在要求,使人順應了人自然的情感,指引人行仁,而非制約扼殺人性。孔子思想的可貴之處在順應人性中得以體現。所以,《論語》中所提倡的“樂”不僅僅指人駁雜的自然情感,而是經過“仁”潤色后成為了行仁的效應[4]P89,即孔子口中的“益樂”。
一方面,“仁”賦予“樂”以豐富深邃的內容;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以“仁”為基石,“益樂”才在《論語》中顯得熠熠生輝。“仁之樂”較“樂”熠熠生輝在何處?首先,“仁之樂”作為行仁的效應,比一般的“樂”的含義多了一份昂揚精神,一種積極樂觀的態度。比如孔子面對“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論語·述而》)的狀況仍能“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如果沒有樂觀昂揚的精神,坎坷一生的孔子,面對“纍纍如喪家之狗”的評價怎能欣然接受?[5]P56最關鍵的,這種飽含昂揚精神的“樂”是中華民族精神的精髓,是歷經多災多難的華夏民族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關鍵原因。第二,“仁之樂”作為“行仁”的效應,依然留有“快樂”的含義,值得說明的是,這種快樂強調了行仁的過程是快樂的,肯定了生命的過程也應充滿快樂的。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論語·子罕》)孔子本認為“君子不器”(《論語·為政》),但也仍不妨礙孔子與弟子開玩笑。誰說追尋“仁”的道路上不應以快樂笑聲為伴呢?
《論語》中的“樂”以“仁”為核心。什么是“仁”?《說文解字》釋“仁”字為:“仁,親也,從人從二。”可見,“仁”字的含義必須在人際交往中得以體現。正如蒙培元先生所說的,“當仁被表現出來時,就已經在社會交往中了。”[1]P58那么,以“仁”為核心的“益樂”怎能不在人際上有所投射呢?
翻閱《論語》,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可見,《論語》中“樂”的范疇投射于人際之必然。
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實在不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孔子評判“樂”之三益三損的上一句,孔子用了幾乎相同的句式評判“友”之損益。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季氏》)這個現象讓人不禁提出疑問,“友”與“樂”究竟有什么關系?
(一)“友”中之“樂”
孔子評價“友”與“樂”的三益三損不僅句式相似并且評價標準相同,都是以利人追求“仁”的態度出發的。值得一提的是,孔子看到了“友”與“樂”都是人的自然情感,對人有損有益,而且孔子便順應了人的自然情感,以“仁”作為人情感流露的正確溝渠,指引人的情感走向“仁”。
正是因為孔子正視了“樂”與“友”是人的情感,才認識到人難免因自己好惡而影響交際,才提醒人們注意人因情感駁雜帶來的消極影響。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論語·子路》)孔子不止一次強調人們應該注意人之好惡對人際的影響。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論語·衛靈公》)可以這么說,“友”與“樂”都是人的自然情感,沒有經過“仁”指引的“樂”,對于人際的影響有益有損。孔子正視了這個問題,并以“仁”為燈塔指引“樂”施力于“友”,才能使“友”“以友輔仁”。(《論語·顏淵》)“仁之樂”作用于“友”后會造就怎樣的人際之“樂”呢?
(二)和之樂
《論語》所提倡的“樂”可以概括為“仁之樂”;那么,《論語》中所提倡的人際之“樂”又該如何概括?“仁之樂”能帶給人昂揚積極的精神面貌,能幫助人體會到更多的生活的趣味,能使人全神貫注修己行仁。內涵豐富的“仁之樂”造就的人際之“樂”也必然內涵豐富,能使人際“以友輔仁”(《論語·顏淵》),同時交際狀態充滿和樂融融的氛圍。如此看來,《論語》中的人際之“樂”必以“和之樂”來概括。
這是因為,孔子認為交際的理想狀態是“和”。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什么是“和”?我們知道,“和”也是內涵復雜的范疇,我們在這里不妨將“和”理解為一種和諧的狀態,即自己內心很和諧,他人的內心很和諧,兩人交際的過程也很和諧。
如何確保交際中“和”的狀態的形成與保持?是尊重。正如蒙培元先生闡釋的,“和”體現出了正視尊重一切生命,認為一切生命都有自身的內在價值。[6]P6“和”是在尊重的基礎上,追求和諧。對于志同道合的情況,追求和諧人際并非困難。假如面對“道不同”的情況如何追求“和”呢?正是基于對“道不同”的尊重,所以孔子對“道不同”者并不采用斬盡殺絕或互相攻殲的態度,而是采取了較寬容的“不相為謀”(《論語·衛靈公》)的態度。也正是因為對于他人的尊重,對于“習相遠”(《論語·陽貨》)的尊重,在對待人際的問題上孔子才會提出“修己安人”(《論語·憲問》),通過修養自己,以至能安頓四周的人。所以,不論“躬自厚而薄責于人”(《論語·衛靈公》)的交際準則,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的交際準則都有一個核心,就是尊重;都有一個目的,就是追尋人際和諧。
《論語》中的人際之“樂”可以概括為“和之樂”,那么“和之樂”范疇的提出與確定又有什么意義呢?
《論語》中的人際之樂的意義即“和之樂”的意義,它能確定“和之樂”范疇的重要性并指導人們在生活中運用這種范疇,更深層次地探索孔子的思想及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具體說來,“和之樂”的意義主要有以下兩點:
(一)“和之樂”為行仁提供了一條有效途徑
從“樂”范疇這個角度來看,“和之樂”為實現“仁之樂”提供了一條有效途徑。人是社會動物,作為正常狀態下的人,誰都不能避開與他人的交際。孔子十分注重人的交際,并且注重人的人生過程。如果孔子的思想不僅能指導人如何更好地進行人際,并能在順利和諧的人際中行仁,對人對己有益,那么人們何樂不為呢?“和之樂”恰如一面旗幟,提醒人們孔子思想的實用性,普適性。“和之樂”可以指引人們在日常生活的交際中行仁,行仁的過程又利己利人,大大促進了人們行仁的自覺性。孔子不僅提出“仁”,可貴得的是孔子同時為人們指明行仁的有效途徑,孔子不愧被列位于“人類歷史上的四大圣哲”之中。
(二)“和之樂”為人際設定了理想的氛圍與過程
從人際的角度而言,“和之樂”為人際設定了理想的氛圍與過程。從交際氛圍而言,人際的理想狀態即和諧。“切切偲偲,怡怡如也”(《論語·子路》)正是這種氛圍的寫照。《論語》首篇首句中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可見,“樂”才是交際應有的氛圍。如果人在人際中沒有和樂氛圍,那么他就需要“修己”:思考是否是交際的目的有所偏差,交際目的是否是“以友輔仁”(《論語·顏淵》)?交際的過程是否是“君子坦蕩蕩”(《論語·述而》)?而在這個過程中就是以“修己”出發,強調尊重他人,從而追求人際達到“和”的狀態,其樂融融的狀態。在這個過程中也使人們能通過交際探尋到生命中本應有的快樂,肯定了生命的過程應是令人愉悅的。通過“修己”達到“和”的方法,正是以自己的生命為對象,由而能對生命完全正視,[7]P11從而才能順應人的內在要求,通過“仁”指引而非束縛人走向人生正途,這是孔子思想魅力之所在。
總之,“樂”本身作為人的自然情感,內容駁雜,對人有損有益。《論語》中所提倡的“樂”是指被“仁”指引后的“仁之樂”,即孔子所說的樂中“益者”,對人有益。《論語》中的人際之“樂”是“仁之樂”在人際方面的投射,可以概括為“和之樂”,“和之樂”為行仁提供了有效途徑,引導人們擁有良好人際。
[1]蒙培元.蒙培元講孔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朱熹.四書集注[M].長沙:岳麓書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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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蒙培元.生的哲學[J].北京大學學報,2010,(6).
[7]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M].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5.
B222.2
A
1673-2219(2012)02-0080-03
2011―06―12
湖南省大學生研究性學習和創新性試驗計劃項目“《論語》的普世價值與大學生人際壓力緩解研究”(項目編號:湘教通2010-350號)。
朱雪芳(1963―),女,香港人,湖南科技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宋明理學與中西文化比較。張芳(1989―),女,新疆伊寧人,湖南科技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2008級學生。
(責任編校: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