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貌拒絕語：禮貌原則的遵從與合作原則的違反

胡其林

在日常交往交流活動中，人們常常不得不拒絕一些要求、邀請、建議等，而拒絕本身是一種威脅彼此面子和利益的行為，如果拒絕不當，就會造成交際的失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矛盾。直接拒絕語因其不考慮策略性，語言尷尬，致使面子難堪，和諧受損。因此人們在實施拒絕行為時，往往講究技巧性，使用間接拒絕遠遠多于直接拒絕。那么間接拒絕是否有規可尋？如何巧妙拒絕才能賦予拒絕這一悲劇特質以喜劇光環？筆者通過分析足量不同類型策略性拒絕語料后提出，各種類型間接拒絕策略的生成機制大多可歸納為：對禮貌原則的遵從輔以對合作原則的違反，簡明公式為：拒絕語＝禮貌原則遵從+合作原則違反。

一、Grice的合作原則和Leech的禮貌原則

美國語言學家、哲學家Grice認為在所有的語言交際活動中，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存在一種默契，一種雙方都應遵守的原則，他稱這種原則為會話的合作原則。具體而言，說話雙方應遵守四條準則：

1.數量準則(Quantity Maxim)。使自己所說的話達到交談的現時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不能使自己所說的話比所要求的更詳盡。

2.質量準則(Quality Maxim)。不要說自己認為是不真實的話。不要說自己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3.關系準則(Relevant Maxim)。說話要貼切，要有關聯。

4.方式準則(Manner Maxim)，避免晦澀的詞語。避免歧義。說話要簡要。話語要有條理。

這四條準則中數量準則規定了我們說話時所傳遞的信息量：不應少說也不要多說。質量準則規定了說話的真實性，也就是說真話，不說假話。關聯準則規定了說話要切題，不說和話題無關的話。方式準則在表達方式上提出了要求，要求說話人要簡明扼要，不要用語義含糊的詞語。遵守這些準則，人們就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最高的效率、最合理的語言進行交際。[1]153-242Grice認為，當人們在交際中發覺對方故意違反這些準則時，他們就據此進行語用推理，從而推導出他所說話語中有意超越字面意義的隱含意義。Grice的這種觀點引起語用學界的興趣，其中討論較多的是人們在言語交往中既然要遵守合作原則，那為什么又要拐彎抹角，以含蓄的、間接的方式表達思想，進行交流。于是后人提出了言語交際中要遵守的另一原則即禮貌原則。Leech認為，合作原則不盡完善，禮貌原則可以“援救”合作原則，與合作原則相益補，禮貌原則可以用來合理地解釋人們在言語交際中為什么要故意違反合作原則。禮貌原則共有六項準則：

1.策略準則(Tact Maxim)。使他人受損最小；使他人受惠最大。

2.寬宏準則(Generosity Maxim)。使自身受惠最小；使自身受損最大。

3.贊揚準則(Approbation Maxim)。盡力縮小對他人的貶損;盡力夸大對他人的贊揚。

4.謙虛準則(Modesty Maxim)。盡力縮小對自身的贊揚；盡力夸大對自身的貶損。

5.贊同準則(Agreement Maxim)。盡力縮小自身與他人的分歧；盡力夸大自身與他人的一致。

6.同情準則(Sympathy Maxim)。盡力縮小自身對他人的厭惡；盡力夸大自身對他人的同情。

在Leech提出的六條準則中，最根本的一條是策略準則。“策略”是禮貌的根本，禮貌地使用語言就意味著策略地使用語言。我們的請求和答復都存在策略使用語言的問題。我們應把3-6條看作策略使用語言的具體體現。概括Leech的禮貌原則，就是“使自身受惠最小，使他人受惠最大；使自身受損最大，使他人受損最小。”[1]153-242如果我們把接收貶損、分歧、厭惡看作受損，把接收贊揚、贊同、同情看作受惠的話，在我們的言語交際中，就應該多一點贊揚、贊同和同情，少一點貶損、分歧和厭惡。基于禮貌原則，“批評自然是違反禮貌原則的行為。應該稱贊而不予稱贊，當然也是批評。自吹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自貶倒是無害而有禮的行為。”[2]104-106直接表示不同意就是不禮貌的行為，即使對方的看法或意見是錯誤的，為了禮貌，也應籠統的肯定一下對方，或者象征性地表示贊同，然后再將不同意的真實看法說出來。說話時，講究策略，做到眼中有你，心中無我，就能贏得別人的尊重，獲得對方對自己的好感。

二、禮貌拒絕語：禮貌原則的遵從輔以合作原則的違反

別人的意見、要求或談話總有合理與不合理,可行與不可行之別,策略拒絕語應是禮貌原則的遵從輔以合作原則的違反，兩者缺一不可。拒絕時首先要考慮禮貌原則，或贊同，或贊譽，或同情；在考慮禮貌原則的基礎上，對對方提出的該拒絕的話題，應輔以合作原則的違反，或回避，或曲解，或拖延，或暗示，或移情，或借口，或假承諾，或假贊成。說話者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量的準則、質的準則、方式準則或關聯準則，讓對方慢慢去領悟隱含的拒絕，使拒絕顯得含蓄而間接，讓談話得以衍生和延伸，從而化深沉尷尬為活力和愉悅，變對抗幽暗為人性和光亮。人們選擇違反合作原則來拒絕，其目的是為了格守禮貌原則，保全雙方面子，免除很多麻煩。

筆者試圖以此來解釋不同類型的拒絕策略：

1.建議式拒絕

我們的個人能力具有局限性，不可能萬事有求必應。但拒絕時，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提出有效的建議或替代方案，使對方在你的指引下找到更適當的支持，對方一樣會感激你，至少能獲得諒解。“朋友希望你送她一盆玫瑰花,至少你可以送她一盆薔薇，下屬要求安裝冷氣，至少你可以給他一臺電風扇”[3]79-81，誠心地做出有替代、有出路、有幫助的拒絕。“問問李四單位，聽說他們有進人計劃”，拒絕者通過違反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給出多余信息，這種多余信息一方面暗示拒絕,同時又體現出對請求者的關心，使對方受惠，顯然遵從了禮貌原則中的同情準則，大大緩解甚至消除了由拒絕給對方帶來的不快。

2.移題式拒絕

當我們難以正面評論，不得不回避話題時，最好的辦法是更換話題，轉移請求者的注意力，以維護對方的面子。拒絕者主要通過違反關聯準則,根據自己的處世經驗,引起一種請求者感興趣的另一話題,從而使請求者將注意力從請求轉向其他目標。在“超級女聲”比賽中，一位演唱評委大力稱贊歌手的表演和服裝，對歌手的演唱避而不談。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關聯準則，含義很清楚:“X歌手唱得十分難聽”。但如果作直率的批評，X歌手就得丟盡面子。為格守禮貌原則的贊譽準則或者同情準則，評論家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搪塞搪塞，保住了X歌手的面子。

3.模糊性拒絕

有些人喜歡背后談論他人或打聽消息，說長道短,碰上這種人，我們應該謹慎地對待，盡量少發言，少評論，讓自己的發言少帶傾向性。如果他說“我總覺得某某有點‘那個’，你對他的印象如何?”可回答：“我對他的印象挺深刻的。”[3]79-81該回答一方面是禮貌性應付或搪塞。雖然說話者對該話題不敢茍同，但還是以尊重和理解對方為前提，表現出一定的興趣或一致，遵從的是禮貌原則中的策略準則和贊同準則。但另一方面違反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巧妙地利用語言的某些修辭特點或表達的模糊性、多義性，說話晦澀，模棱兩可。其目的是為了避免正面清晰評論，化解了話不投機的尷尬，使談話得以延續。

4.拖延式拒絕

由于某種原因，對對方提出的要求難以滿足，我們往往答復以“匯報匯報”、“研究研究”、“過段時間，到貴單位調研調研”、“過段時間，你給我電話”，諸如此類。生意關系中的書面拖延往往意味拒絕。拒絕者不立刻決定，而是說明自己現在不能馬上決定是拒絕還是接受，而把決定推到以后。拒絕者要么希望請求者能忘掉，要么暗示此事的難度，但讓請求者帶著或多或少的希望而歸。這種拒絕一則是拖延性承諾，遵從的是禮貌原則中的同情準則或贊同準則；給對方留有希望，給雙方將來繼續合作留有余地，遠比直接拒絕婉轉；二則是信息不足，拒絕者通過違背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未包含請求者所需要的足夠信息，從而達到禮貌拒絕的目的。

5.贊揚式拒絕

對上司或主管交辦的工作，出于責任心需要反對或拒絕，既要堅持主見又要維護上司的體面，該選擇什么樣的拒絕方式呢?可以選擇上司或主管意見中某一方面被你認同的地方加以肯定，爾后提出相反意見，即先通過恭維打消上司或主管意見被拒絕的不悅，讓其不失體面：“科長說的對，在這方面，我們的確應給予充分的重視，這是解決問題的前提之一。我認為除此之外，還應當……”[3]79-81之后提出自己的觀點，讓上司意識到你的觀點比他的觀點更切實可行。不要因為看到上司或主管臉色不好而附和上司或主管。這樣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暴露出自己膽怯無主見的平庸一面。說話者通過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量的準則，同樣給出了暗示拒絕的多余性信息，雖然或多或少違背了領導意圖，但這種贊譽型拒絕遵從了禮貌原則中的策略準則、贊譽準則和贊同準則，因而敘述反對意見顯得柔和，對方較易接受。

6.贊同式拒絕

心理學告訴我們，當一個人明確表示否定時，遭到拒絕的一方更會因此而產生緊張和不愉快的情緒。當一個人聽別人說“是”的時候,他的機體就呈現開放狀態，使他在輕松的心理感受中繼續接受信息。如果你連對方的理由、動機都沒有興趣傾聽，就立刻予以拒絕，會讓別人覺得你冷漠無情，從而對你產生深深的敵意。因此，學會說“不”的關鍵是不說“不”。當別人提出希求或邀請時，為遵從禮貌原則的贊同準則，最好的做法是減少分歧，增加一致。順應對方的心理和動機，首先予以贊賞、同意或許諾，然后通過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量的準則、質的準則或其它準則，增加信息或說出反語。讓對方理解你的誠懇，領會你的真實意圖。“我在外地，坐飛機回去吧，和你們喝酒多快活。”這種接受邀請顯然為假同意，拒絕者通過違反質的準則，說的是反語，語氣幽默，令雙方都高興。評論界提出的假同意策略、假承諾策略、條件拒絕法、原則拒絕法等往往都屬于這種類型。“拿錢來，我就告訴你（教孩子上重點大學）秘方”，朋友關系就這點事要錢，一則是假話，違反質量準則；二則是條件，違反數量準則；三則是承諾性玩笑，符合禮貌性贊同準則，說話者拒絕之妙，令人忍俊不禁。“我們很想購貨，但單位有規定”，拒絕者提出購買的愿望，但給出了多余的信息：單位的規章。既遵從禮貌原則中的同情準則又違反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拒絕者顯得委婉而誠懇。英語中常見的拒絕結構 “I’d like to+reason+apology”也可歸屬于這一類型。

我們有時選擇拒絕是因為我們不得不拒絕，使用策略拒絕比直接拒絕更能體現語言上的和諧以及良好的人際關系。禮貌拒絕方式的選擇受到具體語言環境的約束，大體可分為：1.建議式拒絕；2.移題式拒絕；3.模糊性拒絕；4.拖延式拒絕；5.贊揚式拒絕；6.贊同式拒絕等。但無論選擇哪種類型，都應是對禮貌原則的遵從和對合作原則的違反。遵從禮貌原則的關鍵是樹立虛己下人，與人為善的做人準則。多一點贊揚、贊同和同情，少一點貶損、分歧和厭惡。違反合作原則的關鍵是利用信息的添加或減少、反語、移題、模糊等手段實現對數量、質量、關聯和方式等準則的違反，從而蘊涵拒絕意圖于你的禮貌應答之中，而非一個簡單的“no”。

［1］何兆熊主編.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2］賈芝.論言語交際中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的關系[J].南寧: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0，22（5）.

［3］周詠梅.社交活動中的拒絕語言藝術[J].邊疆經濟與文化，20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