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滿
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山東曲阜 273165
人性問題,也就是人之所以為人,即人的本質問題。在中國,較早提出這一問題的是孔子。他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孔子將“性”與“習”區別開來,認為人與人在“性”上相近,而“習”由于受后天學習和環境等因素的影響而相差很遠。孔子并未明確指出“性”之善惡,這為后世哲學家的研究留下了繼續發揮的空間。
孔子之后,孟子、荀子成為儒家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二人都受到孔子人學思想的影響。他們分別沿著孔子的人性思路前進,不同側面、不同程度上回應與拓展,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人性理論體系。“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滕文公上》);荀子則提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然而,孟子性善論與荀子性惡論從表面上看是完全對立的,但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兩種人性論在內在邏輯上是互補的。
孟子主要從道德屬性入手來理解人性,認為人性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孟子·離婁下》),吃喝性色這些生理本能固然是人生而具有的,也是維持人的生存所必需的,但卻是人與動物共同具有的,不是人的本質,因此不能用它定義人性。孟子認為,如果把這些生物本能理解為人性,那就變成“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孟子·告子上》)。所以人性是人之所以區別于動物的內在依據,即人所具有的道德意識和道德素質,具體指“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孟子·公孫丑上》)“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仁、義、禮、智四端是人生而具有的,就像人生而有四肢一樣,并且是內在于人的,即人先驗的具有善端、良心,而人性正是指這種人區別于動物的道德屬性。所以孟子認為人性本善,“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上》)
孟子的性善論揭示了在人的先天稟賦中含有道德屬性的萌芽,具有向善的可能性,但這并不是說每個人都必然表現為善。個人還需要一定的修為才能保持善性,這就為他道德修養論的提出做了鋪墊。
荀子主要從自然屬性來理解人性。他認為“性”就是人的自然本能,如“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目好色”、“耳好聲”、“心好利”(《荀子·性惡》)等,都是人與生俱來的,不需要后天學習與熏陶。他說:“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荀子·性惡》)而善不同于好利疾惡,耳目之欲等人的自然本能,它不是人性的題中應有之義。而是人們通過后天對于禮法制度學習、遵從的結果,是人為的,所以不能認為人性善。既然荀子將人的自然本能及生理欲求界定為人性的內涵,那么,他為什么會得出人性惡的結論呢?因為人的自然本能和生理欲求包含著令社會產生爭奪、殘賊、淫亂等不好的后果的可能性。他說:“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又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而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禮,而歸于暴。”(《荀子·性惡》)這就是說,如果放任人的自然本能和生理欲求,將會造成社會道德的淪喪和社會秩序的混亂。
所以確切地說,荀子講的性惡的“惡”不是社會倫理道德意義上的惡,而是指人的先天素質的質樸與粗糙。如果不通過后天學習和禮法制度的約束對人的先天素質進行改造和規范,順其自然屬性發展的話,就會帶來一定后果。所以,性惡不是對人性的簡單價值評斷,而是對人性發展結果的描述。
孟子、荀子人性論的基本差異就在于對人性的內涵界定不同。孟子從道德屬性和天賦的道德素質出發定義人性,而荀子從自然本能和感官生理欲求出發來理解人性。二者對人性的內涵界定不同,結論自不相同。
孟子的性善論與荀子的性惡論對于人性的內涵界定不同,所以二者在個體成善的途徑上也不相同。
孟子強調以善為本,認為保持善性或去習染之惡而復歸善的主要修養方法是“養吾浩然之氣”(《孟子·公孫丑上》)和“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由前可知,荀子認為善不同于好利疾惡、耳目之欲等人的自然本能,它不是人性的題中應有之義,而是對人的質樸粗糙的先天本性進行改造的結果,所以,與孟子強調內在善性的存在和擴充不同,荀子強調對于外在的禮法制度的學習和遵從。另外,荀子還十分重視“注錯習俗”和“師法之化”即習俗、環境、賢師對于個人道德修養的作用。
孟子性善論與荀子性惡論形式上看似對立,但二者內在邏輯上實為互相補充。
首先,他們分別揭示強調了人性的不同側面。孟子強調社會屬性,荀子強調自然屬性。實際上,人是兩者的有機統一。孟子、荀子對人性的揭示都是不完整的,它們雖然對立卻也相互補充。
其次,孟子和荀子的人性論中關于道德修養的觀點也是相互補充的。孟子將人先天具有的善端、良心看成人的本性,不僅給出了人性善的內在依據,而且為個體通過“反求諸己”、“寡欲養心”等修養功夫使善心擴充提供了可能,突出了個體在道德選擇和實踐中的主體性和能動性作用,但是卻忽略了道德修養的必要性與被動性。荀子性惡論從自然屬性出發,提出人可以通過學習、環境的影響以及師法之化達到對禮法制度的遵從。禮法制度的產生是圣人為避免出現順“性”而造成的爭奪、殘賊、淫亂的惡果而制定,依此,荀子強調的是:道德不是人的內在義務,而含有一定目的性,道德修養不是對內在道德意識的開發而是對外在制度的遵從,突出了道德修養的必要性和被動性。
總之,孟子和荀子的人性理論,一善一惡,表面看似對立,實則相互補充。因此,我們若要準確理解人性問題,應將二者結合起來考察,以形成完整的認識。
[1]孔繁.荀子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7.
[2]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
[3]王先謙.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