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聯系與企業績效研究綜述

蔡 奮

一、政治聯系的定義

政治關聯（political connection/politicalrelationship/politically-connected）也叫“政治聯系”、“政府背景”（劉曉薇，2008）。政治關聯對企業的影響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Faccio，2006）。到目前為止學者對“政治關聯”沒有一個統一明確的界定。

政治關聯體現在企業的關鍵人物（大股東或高管）與政府高層或政治人物之間的密切關系，既可以表現為企業與政治人物的私人關系，也可能表現為政治人物的經濟參與或企業的政治參與。

Fisman是最早提出政治關聯這個概念的經濟學家之一，但他并沒有給出政治關聯的具體定義。他以79家與印尼總統蘇哈托政治集團相關聯的企業為樣本，用1995-1997年蘇哈托健康狀況惡化的6次傳聞來做事件研究，結果表明，原來這些依賴于蘇哈托政治集團的企業，一旦蘇哈托的健康狀況惡化有可能發生政治更迭，這些與之有關的企業將失去政治庇護，因而這些企業的市場價值下降了，這恰好從反面證明了政治關聯給企業帶來了價值。

在進行文獻綜述之前，有兩點需要注意：

1.Faccio（2006）認為，政治關聯有別于腐敗，政治關聯在法律層面上是合法的，它是企業通過政治關聯高管影響政府部門以獲取其他企業所不具有的優勢。

2.政治關聯不同于政治干預。政治關聯是企業為尋求某種利益或出于其它目的，采用不同方式主動與政府、司法機關等政治機構建立關系。而政治干預是指政府為達到公共目的，或者官員出于私人利益，通過政治關聯高管對企業進行政治干預，達到利用企業資源服務于自身利益（Shleifer and Vishny，1994，1998；Bertrand，Kramarz，Schoar，and Thesmar，2006）。“政府干預”觀隱含的意思是，公司政治聯系是政府的有形之手伸向企業的結果，而“關系”觀點的隱含意思是公司主動獲取政治聯系（比如公司主動尋租）。

二、政治關聯的建立

在國外，企業政治關聯的重要表現形式是，政治人物或政府官員是企業的股東，或者政府政要的子女是企業的股東或高管。但在中國特定的政治環境下，這種形式的政治關聯并不顯性存在。這是因為，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在2001年2月8日發布的《關于省、地兩級黨委、政府主要領導干部配偶、子女個人經商辦企業的具體規定（試行）》對政府領導干部及其家屬的涉商行為提出了明確禁止要求。在這種政治監督體制下，以政府官員本人或其家屬作為企業股東或者高管形式建立的政治關聯在中國并不是主要的政治關聯形式。相反，中國轉軌過程中的政治體制變革決定了公司高層的政府背景和民營企業家的參政議政成為我國民營企業政治關聯的主要形式（胡旭陽，2008）。

政治關聯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自然形成的政治關聯，或者說是被動的政治關聯，比如國有企業和政府之間天然的“血緣關系”，即是指在特定法律環境、監管體系與政府治理效率下，企業為降低運營成本，提高經營效率而被動獲取的政治關聯；一類是后天建立的政治關聯，或者說是主動的政治關聯，比如私有企業通過參與政治或者邀請有政治背景的人加入。

（一）被動的政治關聯

我國國有股份公司大多由國有企業轉制而來，政企關系并未完全理順。在中國特定的政治環境及市場環境下，出于維護國家對“關系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具有“絕對控制力”或“較強控制力”，以及保障國有資產的安全、提高行業進入壁壘等目的，國有企業被賦予了“與生俱來”的政治關聯。相對于民營企業，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更為明晰，如通過持股、高管派任、地方政府的行政干預、關聯并購等形成了在形式上更為多樣化和復雜化的政治關聯。Chen等（2005）指出的，國有企業建立政治關聯主要是政府的強制行為，而非企業的主動動機。Helland和Sykuta（2004）發現，政府加強對天然氣政策的管制會導致天然氣類的公司增加具有政治聯系的董事，以此作為對政府監管的應對措施。

（二）主動的政治關聯

1.企業高管通過主動參政與政府建立政治聯系

企業高管通過當選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在高級政府機關任職來建立政治聯系（Faccio，2006a；Goldman，Rocholl和 So，2006；Bunkanwanicha和 Wiwattanakantang，2008；熬帶芽，2005；吳文鋒、吳沖鋒和芮萌，2008；陳釗、陸銘和何俊志，2008）。

2.企業通過外部人員或政治活動與政府建立政治聯系

與執政黨建立聯系（Roberts，1990；Li，Meng，Wang和Zhou，2008；Ferguson和Voth，2008）；與現任或前任國家元首或總理建立聯系（Faccio，2006a）；通過選舉捐款與當選者形成一定的政治聯系（Kroszner和Stratmann，1998；Goldman、Rocholl 和 So，2006；Claessens、Feijen 和Laeven，2008）；通過捐贈（王曉燕，2007）、推選自己在政治上的代言人、在工商聯、青聯、婦聯等群團組織中擔任一定的職務、與政府領導人保持經常聯系、支持公益事業、選舉擔任社區領導人以及加入中國共產黨等方式來建立政治聯系（熬帶芽，2005）；通過雇傭現任或前任政府官員建立政治聯系（Bertrand、Kramarz、Schoar和Thesmar，2004；張建君、張志學，2005；Fan、Wong和Zhang，2007）。

一般來說，中國的民營公司目前大致有以下渠道正式參與政治。①進入人大、政協，這是最直接的方式；②在工商聯、青聯、婦聯等社團組織擔任一定職務，從而與政府部門有接觸；③加入共產黨，十六大修改的黨章允許民營企業家階層的優秀人士入黨；④與政府領導人保持經常的聯系；⑤通過捐贈、參與公益事業等。

三、政治聯系的界定和衡量

國外較多使用Faccio（2006）的定義，而中國關于政治聯系的研究則大多使用Fan、Wong和Zhang（2007）的定義。國內外基本認同政治聯系是通過與有政治背景的官員形成一定的聯系或企業高管親自參政以獲得政府的支持并影響政府的決策。

在西方，Roberts（1990）把與參議員HenryJacson存在的利益關系視為政治聯系。Bertrand、Kramarz、Schoar和Thesma（2004）認為，CEO從精英學校畢業并且曾經或正在政府部門服務，企業就存在政治聯系。Faccio（2006）對政治聯系的定義是，公司大股東（直接或間接擁有公司至少10%的投票權）或高管（如CEO、主席、副總、秘書）是國會議員、部長（包括總理）、州或地區的首領（如獨裁者、總統、國王、女王）或者和高層政治人物有著“密切關系”。Goldman、Rocholl和So（2006）和Claessens、Feijen和Laeven（2008）提到的政治聯系則是公司通過選舉捐款而形成的與當選者之間的關系。Ferguson和Voth（2008）則將企業主管或董事會成員與執政黨之間的密切關系視為政治聯系。

在中國，陳冬華（2003）以董事會成員中有政府背景的董事比例作為企業政治聯系的有效替代。肖建彬（2005）認為，政治聯系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基于特定利益要求而形成的、以政治強制力量和權利分配為特征的社會關系。Fan、Wong和Zhang（2007）將CEO現在或曾經在政府機關（中央政府或者地方政府）或軍隊任職視為一種政治聯系。吳文鋒、吳沖鋒和芮萌（2008）認為，政治聯系是公司與擁有政治權力的個人之間形成的隱性政治關系，但不包含因為政府持股而形成的關系。Rancis、Hasan和Sun（2009）認為，董事會成員中前任或現任政府官員的數量、與保險商政治關系的強弱及股權性質可以作為政治聯系的代理變量。

四、研究觀點——企業政治關聯是“掠奪之手”還是“扶持之手”？

（一）政治關聯對企業價值/績效的正面影響

企業之所以追逐政治聯系，是因為其可以給企業家帶來巨大利益（Krueger，1974）。企業與政治家的聯系可以為企業獲得政府補助、融資和稅收減免提供了途徑（Soto，1990；Shleifer和Vishny，1994）。在某些行業，企業從政治戰略中獲得的好處并不亞于他們從市場中獲取的利潤（Baron，1996）。

Fisman（2001）研究發現，政治聯系的隱含價值非常高且統計上十分顯著，大約平均可占公司股票價格的四分之一。當人們對政治聯系價值的預期上升時，具有政治聯系的公司的股價就會上升（Roberts，1990；Johnson和Mitton，2003；Ramalho，2007；Ferguson 和 Voth，2008）；相反，當人們對政治聯系價值的預期下降時，具有政治聯系的公司的業績就會下降（Fisman，2001；Goldman、Rocholl和 So，2006；Faccio 和 parsley，2007；Maury 和 Liljeblom，2007；Xu和Zhou，2008）。

如Goldman，Rocholl，So（2006）以S&Psoo指數的成份企業在1996—2000年之間的管理層的背景數據為樣本，研究了美國金融市場的政治聯系給企業帶來的影響，文章最后明確給出：公司高管可以通過與政治家們的聯系來增加公司的價值。Bunkanwanicha和Wiwattanakantang（2008）對泰國企業的研究發現，當企業所有者在高級政府機關任職時，他們可以利用自身權力對政策施加有利于本企業的影響，從而增加本公司市價。

以上相關研究表明，政治關聯能為企業帶來融資便利、政府救濟和補貼、稅收優惠及市場影響力等方面的利益，幫助企業獲取政府控制的金融資源，同時政治關聯也是一項向金融機構傳遞企業信息的手段。

（二）政治關聯對企業價值/績效的負面影響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企業不得不為維持這種政治聯系付出代價（Shleifer和Vishny，1994；Faccio和Larry，2002；Khwaja和Mian，2005；Fan、Wang和Zhang，2007）。有政治聯系的公司會被要求投入額外資源以支持它們的尋租活動，這些資源的投入可能會抵消掉公司從政治聯系 中 所 獲 得 的 好 處（Bennedsen，2000；Fisman，2001；Johnson和Mitton，2003）。

根據“政府掠奪之手理論”，當有政府背景的董事會以公司損失為代價追求私有目標并損害管理效率時，那些政治關聯企業的績效普遍低于它們的競爭對手（Shleifer和Vishny，1998）。具有政治聯系的企業的資產回報率（Bertrand、Kramarz、Schoar和Thesmar，2004）、當年及之后兩年的財務狀況（Faccio、Masulis和Mcconnell，2006）、IPO三年之后的股價收益率、利潤增長率、主營業務收入增長率、銷售利潤率（Fan、Wong和Zhang，2007）、會 計 業 績 （FanWang 和 Zhang，2007；Faccio，2006b；Boubakri、Cosset和Saffar，2008）等經營指標都差于那些沒有政治聯系的企業。通過政治聯系實現的過多監管也會阻礙家族企業的有效管理和財富創造（Chen和Nowland，2008）。

學者認為，政治聯系會降低企業價值的主要原因是：第一，具有政治聯系的企業家企圖會通過政治影響力 謀 取 不 當 私 利 （Fishman，2002；Johnson和 Mitton，2003）。第二，政府會強迫企業家對其進行支持并竭力維持其穩定性。政府和具有政治聯系的企業之間存在一種利益交換關系，只有在特定的體制條件滿足時，尤其是在政權的穩定性充分低且政權有剝削獨立企業的權利時，這種利益交換才會存在（Choi和Thumcesifo，2007）。第三，政治聯系會使企業投資因承擔過多的政府目標而低效。

（三）國內研究現狀

國內關于政治聯系對企業價值/績效的影響研究分為對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研究。Fan，Wong，Zhang（2006）以1993-2000年我國國有企業IPO上市的625個事件為樣本，研究發現CEO具有政治關系的公司的長期市場績效比CEO不具有政治關系的公司低了30%，他們認為具有政治關系的CEO的任命是為了履行政府的政治目標，從而不會增加股東的財富。陳冬華（2005）以1993—1999年國有企業IPO公司為對象，發現具有地方政府背景的董事與公司獲得的補貼收入存在一定的關系。鄧建平（2007）對于我國國有企業改制模式的研究也表明，地方政府控制國有企業的不同激勵深刻影響國有企業經營行為和經營效率。

吳文鋒（2008）以1999—2004年滬深兩市1046個A股民營上市公司樣本為研究對象，實證研究了高管的政府背景與公司價值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高管具有政府背景整體上并沒有影響公司價值，但區分不同政府背景后，高管的地方政府背景對公司價值的正面影響要顯著大于中央政府背景。胡旭陽（2006，2008）的研究分別發現，民營企業家的政治身份有助于民營企業進入政府管制的行業，并進行多元化的投資。余明桂等（2008）的研究表明存在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獲得較多的銀行貸款。

五、文獻述評

（一）關于對政治關聯進行量化

目前關于政治關聯的研究大多數只區分企業（企業高管）是否具有政治關系，而不關注政治關聯強弱。實際上，企業政治關系的實質是企業的政治影響力，即企業通過政治關聯高管對政府相關決策的制定施加影響或者政府通過政治關聯高管對企業決策施加影響，其關鍵在于影響力的大小或政治關系的強弱。這就忽視了上市公司不同層級高管所具有的政治聯系之間存在的差異性。

（二）加強對維持和利用政治聯系過程的動態研究

已有文獻或是以所有上市公司、或是以單純的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為研究樣本，而這些樣本并不能反映具有政治聯系企業的全貌。在進一步的研究中，我們可以以股權性質發生變化的上市公司為樣本，將民營企業轉化為國有企業視為政治聯系的建立過程、而把國有企業私有化為民營企業視為政治聯系的繼承過程，動態的考察政治聯系對企業股權性質變化前后的影響。這能讓我們觀察到政治聯系在股權轉化過程中的變化趨勢，還能為企業融資行為的影響機制提供證據。

（三）企業建立政治關聯的動機

Chen等（2005）指出的，國有企業建立政治關聯主要是政府的強制行為，而非企業的主動動機。這也說明國有產權和私有產權與政府的關系具有本質的區別（Sheifer，Vishny，1994）。另外，國有企業從政府手中獲得一些利益，但是，我們不能準確地區分這部分的利益是源于企業的政治關聯還是國有企業的政府背景。而目前的文獻大部分集中在研究企業政治行為產生的經濟結果，解釋企業建立政治關聯的動機的研究文獻較少。

[1]胡旭陽，史晉川.民營企業的政治資源與民營企業多元化投資—以中國民營企業500強為例.

[2]鄧建平，曾勇.政治關聯能改善民營企業的經營績效嗎.

[3]吳文鋒，吳沖鋒，劉曉薇.中國民營上市公司高管的政府背景與公司價值.

[4]LiH，MengL，WangQ，etal.Political connections，financing and firmperformance：EvidencefromChinese privatefir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