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痛無法回頭

琴臺

朋友是成功人士。人到中年，地位顯赫，朋友圈里流傳了很多當初他在職場打拼的故事。每每提起，他卻一臉的愧疚：萬事有利有弊，不提也罷。

前年的春天，他開始資助一所臨終關懷醫院。有個要求很特別，所有享受資助的病人，必須有一個親人陪伴。大家都很驚訝，他為何要將錢投在這上面。

朋友從不解釋，案頭忙碌之后，總會悄悄去醫院一次。那日，很少發火的他在病房里大發雷霆。原因是一個胃癌晚期患者：本來是小兒子在陪護，可他不知什么事出去了半天，再回來，父親已經病故了。

朋友憤怒得漲紅了臉，厲聲責問：難道讓你安下心來陪父親走完最后一程就這么難？!

為什么要對一個陌生人的疏忽如此在意，聽了我的詢問，朋友先是低頭不語，接著哽咽。他第一次對我提起了自己的父親。

原來，幾年前，朋友的父親突發腦血栓住院，幾度搶救之后，成了一個植物人。醫生直接說，老人的生命最多還有一個月。

那段時間，他下定決心要守候父親。可當時正處于事業上升期的他，每天都疲于奔命。而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不吃不喝不動，除了呼吸，沒有半點生命跡象。

朋友是家里的獨子，老婆又在外地，沒有任何人能頂替他看護。一晃十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20天過去了，生意場上刀光劍影，卻分身無術。他心中的悲傷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暗暗的期待。每天早晨，他都會試父親的鼻息，看到他還安然無恙地睡在那里，心里不覺失望。

這時，朋友遇到一個絕好的生意機會，需要立即飛國外一趟。這個單子如果簽了，他的資產將翻幾倍。

這一刻，他真的猶豫了。做過全面檢查后，醫生說了一句：大腦早就死亡了，現在這些生命體征，還真說不好幾時才會消失。

沒人知道朋友經過了怎樣的掙扎，最后為了事業，他選擇了離開。

而就在他趕往機場的路上，老人咽氣了。

重新趕回來的朋友，心頭滾過悲傷，不過更多的，卻是一種長途跋涉和等待后的釋然。

為了生意，葬禮一切從簡，之后，朋友立即飛去國外洽談，一個月后，單子簽下來。成功的喜悅很盛大，但也非常短暫。當朋友習慣了這份成功后，整個人忽然變得特別容易憂傷。尤其是，每當他在街道上看到和父親類似的背影時，總會控制不住地追上去，看一眼，再看一眼，直到完全確定，那個人不是。

父親去世這么久，他似乎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了。而他在還有時間陪伴的日子里，竟然那么不耐煩，甚至還有了厭倦。

朋友說：如果可以置換，我真想用現在的資產來換幾天對父親的陪伴。可惜的是，那時候我不懂。而人生的殘酷就在于，我們懂得了，卻也永遠失去了。

我忽然理解了，提起成功他為什么愧疚，那個小小的疏忽他為什么要憤怒。萬物終將凋亡，但人之所以不同于生物，就在于，人之將死，還有真情陪伴。這是朋友用悔恨總結出來的真理，可惜的是，很多人當時不懂。

劉欣摘自《中圍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