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娟 施茂枝
語文獨立設科一百多年,唯2011年版《語文課程標準》破天荒地附錄《識字、寫字基本字表》和《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常用字表》。這是新課標亮點之一,稱之為識字教學科學化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或亦不為過。《識字、寫字基本字表》里是最常見的300個漢字,一眼可識,似別無新奇,實深蘊學理。若由表及里,追根溯源,洞察深藏其中的學理,可由此加深對識字教學規律的認識。換言之,《識字、寫字基本字表》實際上正是走近和認識科學識字的一個窗口,值得關注和深究。
一、基本字的特征解讀
關于《識字、寫字基本字表》,新課標指出:“這些字構形簡單,重現率高,其中的大多數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雖未直接下定義,但點出其三大特征,這有助于我們明了其內涵:
其一,構形簡單。縱觀300個基本字中的大部分,構形的確都并不復雜或不十分復雜。此為識字、寫字基本字的特征之一,但這不是構成基本字的必要條件。比如,表中的“畫、飽、然、海、亮”等,構形就不簡單或不太簡單。
其二,大多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即具有很強或較強的構字能力。但這也不能成為必要條件,如,“飽、跑、包”都在基本字表中,而在現代常用字和通用字中,除了“包”以外,“飽、跑”都不能成為其他漢字的結構成分。
其三,重現率高,即使用頻率高。具體表現是,在語料中覆蓋率高。這才是識字、寫字基本字的必要條件,也是首要條件。“的”與“勺”、“窗”與“囪”、“吃”與“乞”、“知”與“矢”、“穿”與“穴”、“跳”與“兆”,后者都比前者構形簡單得多,構字能力也強得多,但前者進入基本字表,后者沒有進入,那是因為后者的重現率遠低于前者。《識字、寫字基本字表》與《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常用字》(表一2500個漢字,表二1000個漢字),三表選擇漢字最主要依據就是重現率的高低。教育部、國家語委發布的《2009年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中指出:“五年的用字調查顯示,覆蓋率達到80%、90%、99%的漢字個數分別在581~602、934~971、2314~2400之間,其占漢字總數的比例分別沒有超過7?郾15%、11?郾49%、28?郾47%,也就是說每一年不超過用字總量30%的高頻漢字覆蓋了全部語料的99%。因此高頻字的使用數量相對穩定。”可見,《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常用字》表一、表二的漢字,雖同為常用漢字,但就覆蓋率而言,其實具有天壤之別。而《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漢字的覆蓋率又遠遠高于表一中除了它們之外的其他漢字。
這三個特征也是確定識字、寫字基本字的三個標準。構形簡單和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是重要特征,但只是輔助標準;重現率高是主要特征,才是首要和核心標準。
二、基本字表隱藏的識字教學規律
上述標準或條件隱藏著識字教學的規律,或者透露出識字教學規律的種種端倪,我們管窺一斑,并適當加以延伸,便可揭示識字教學必須遵循的主要規律之全貌。
(一)漢字規律
“大多數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是基本字的三大特征之一。以此為條件確定基本字,是以漢字主要特點為依據。新語文課程標準明確規定,第一學段必須先學這些漢字,實際上在告知我們,識字教學必須首先遵循漢字自身的規律。
關于漢字的規律,從不同角度有不同發現。以下兩條對教學體系的構建以及教學手段的運用有著導向性、規約性的意義:一是漢字的理據性。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等“六書”法則,它首先賦予漢字內部結構以理據性。漢字由筆畫或偏旁構成,由幾筆幾畫,由什么偏旁構成,不是隨意而為,而有其內在的道理或根據。概而言之,漢字因義賦形,形與義具有內在的聯系;漢字中形聲字占80%以上,聲符表示讀音,形與音本具有必然聯系。二是漢字構字的系統性。系統性為“六書”尤其是形聲造字法所賦予。相當多的聲符和義符具有很強的構字能力:首先是以共同的義符為中心構成的系統,系統內部的漢字具有內在的意義聯系。如“隹”為義符的字有“雀、雁、鷹、雛”等,意義都跟鳥有關。其次是以共同的聲符為中心構成的系統,如以“分”為聲符的字有“氣、份、芬、紛、粉”等,都是前鼻韻母的字。基本字“大多數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也就是基本字多數能夠充當義符和聲符。
(二)漢字認知規律
“構形簡單”“大多數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還暗示我們,漢字教學必須遵循學生的認知規律。以“構形簡單”為標準確定基本字,才能與第一學段學生身心特點、認知規律相適應。而學習心理學研究還表明,經驗里已有的知識學習起來相對容易,經驗里闕如的知識學習起來相對困難。識記漢字音、形、義的過程,就是對漢字信息編碼、儲存和檢索的過程。在信息論看來,在信息傳送過程中,一種是新信息,一種是冗余信息。新信息是需要學習和掌握的內容和目標,是信息量;超出了最低所需信息量的那部分信息是冗余信息,信息量為零。新信息愈少,就愈容易學。教某個漢字時,經驗里沒有的是新信息,經驗里已有的是冗余信息。如,學過“木”和“才”,再學習“材”。單就字形而言,“木”和“才”的基本筆畫和結構都是冗余信息,只有二者的組合和“木”字字形的細微變化才是新信息,除去冗余信息,新信息其實并不多。基本字中的大多數能成為其他字的結構成分,這就讓后續學習的漢字字形中擁有學生熟知的成分,因而陌生的轉化為熟悉,經驗里沒有的轉化為已有的,讓新學習的漢字增加了冗余信息,減少了新信息,從而降低學習難度。
(三)與書面語學習互動規律
《識字、寫字基本字表》將重現率高取代構字能力強作為基本字的首要和必要條件,更暗示了識字教學必須遵循的最重要規律——識字教學必須與學生的書面語學習互動。為什么?因為學習識字本身不是教學的終極目標,而是為了學習書面語服務。要實現識字與書面語學習互動,漢字學習就必須以學生的言語活動為中介,也就是要與學生特定階段的讀寫活動相適應,簡單地說,所學的字必須能夠運用于最近階段的讀寫實踐。《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的300個漢字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最最常用的漢字,尤其是小學第一學段學生日常生活中最先要用到的漢字。換一句說,它們能經常出現在這個學段的教材課文和課外閱讀材料中,先學這些字,既可以讓識字為書面語言學習服務,也能以讀寫活動鞏固識字,實現互動相生。
《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漢字的三大特征并非并行不悖,非但不能齊備,有時更相互矛盾。因而,《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的300字,是三個標準彼此溝通、協調與平衡的結果。同樣,識字教學特殊規律之間,也絕非都能和諧運行,更多的是存在著千纏百結的復雜矛盾,彼此沖突或對立,相互牽制或相克,因此,遵循某些規律,往往悖逆另一些規律。比如,著眼于漢字規律和學生認知規律,應先學“囪”和“穴”再學“窗”,先學“口”和“乞”再學“吃”,但遵循與書面語言學習互動規律,顯然應先學“窗”和“吃”,因為“窗”和“吃”重現率高,先學才便于在讀寫實踐中運用。
三、基本字表背后的科學識字
《識字、寫字基本字表》告知我們識字教學必須遵循的各種規律及其關系。若進一步深究,則可以認識科學識字的具體含義。科學識字是遵循識字教學規律的識字教學。而所謂遵循識字教學規律,其實根本無法實現所有規律的契合,更不用說相得益彰,只能在全面認清規律的前提下實現各種規律的平衡與調和。當規律之間沖突或相克時,彼此寬容和接納、互相妥協和讓步才是平衡與調和的唯一途徑,換言之,識字教學各種規律的妥協、讓步、平衡與調和,才是遵循識字教學規律的要義。在漢字規律和與書面語學習互動規律之間,后者為主要方面,因為,識字非終極目的,為學習書面語言服務才是。在認知規律和漢字規律之間,前者為主要方面,因為學生是學習的主體,以學生為本或以學生發展為本,是現代先進的教育教學思想。
協調平衡的結果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換一句話說,可以根據以下幾個基本指標判斷識字教學的科學性:
其一,合適的字量。新課程標準規定小學階段要認識3000個漢字,會寫2500個,這一識字總量有相當的科學依據。舊課程標準規定的小學階段識字總量與此相同,但具體分配到各個學段卻不盡合理。經過十年課程改革實踐的檢驗,一線教師普遍反映第一學段識字量偏大,超過該學段學生的承受力。新課程標準在聽取各個方面的意見后進行了調整,減少第一學段的識字量,增加第三學段的識字量:第一學段,認識常用漢字1600個左右,其中800個左右會寫;第二學段,累計認識常用漢字2500個左右,其中1600個左右會寫;第三學段,累計認識常用漢字3000個左右,其中2500個左右會寫。這使各個學段的識字數量更適合不同學段學生的承受力,也就更具科學性。
其二,合理的字種。確定字種就是確定應學哪些字。漢字總量高達6萬個,絕大多數漢字在現代都失去了使用價值,成為所謂的死字。因此,相對于確定字量,確定字種對于識字教學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從書面語學習角度看,小學階段要求會寫的2500字必須在閱讀中經常得到復現,在寫的活動中經常得到運用,方能確保識字與書面語學習互動。從認知角度看,也才利于鞏固,避免遺忘。因此,語文課標里要求會寫的漢字重現率必須排在所有漢字的前2500位。新課程標準根據重現率制定了《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常用字表》,小學階段要求會寫“表一”中的字,第一學段要求會寫《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的字(但不限于此),也就是確定了整個小學階段識字教學的字種,部分確定了第一學段識字教學的字種,從而可以在相當程度上避免了目前的教材編寫和教學實施中普遍存在的盲目性、隨意性。
其三,得當的字序。力求做到:先學結構簡單的字后學結構復雜的字,這符合漢字規律,也符合認知規律;先學重現率高的字后學重現率低的字,這符合與書面語學習互動規律。有人研究了現行的7套小學語文教材,發現第一冊共同的生字只有18個,這充分說明當下識字教學茫然無序的程度極其嚴重。其結果是,先學的漢字用不上,用得上的漢字還沒有學,識字與書面語學習嚴重脫節,不能互動,極大地降低教學效益。新課程標準制定了《識字、寫字基本字表》,明確規定第一學段要先學這些字,也就部分地確定了字序。盡管只是部分而不是全部,但這在識字教學史上畢竟是第一次,識字教學茫然無序的現狀可以得到部分糾正,從而向識字教學科學化方向又邁出極其重要的一步。
從《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我們發現了識字教學的規律和科學識字的內涵。但科學識字的指標除了以上幾種以外,還有一條無法從《識字、寫字基本字表》中直接發現,那就是有效的教學方法。但不管如何,從《識字、寫字基本字表》蘊含的學理中所揭示識字教學規律和科學識字內涵等,對識字教材的編寫和教師課堂教學實踐都具有實實在在的指導意義。
(作者單位:福建省古田縣第一小學?搖福建省集美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本專輯責任編輯:辛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