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學校：校園安全短板

葉知秋

北京時間12月14日早晨7點30分左右，犯罪嫌疑人閔擁軍闖入陳棚小學的校園，他手持菜刀，從教學樓的一樓一直砍到三樓，這不僅讓正在教室內準備上課的小學生們嚇得哇哇大哭，更有23名孩子，分別被閔擁軍當場砍傷頭部、胳膊和手指等處。一名8歲的一年級孩子的左手小指被砍斷，另外一名還在上學前班的6歲孩子的顱骨被砍裂，碎片進入了腦部。

當今世界兩個最大的經濟實體國家的國民，于同一天陷入了悲傷。

血色早晨

躺在醫院病房的鄒小文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個發生于12月14日晨的恐怖一幕。這個8歲的孩子才上小學一年級，那天清晨，鄒小文按照值日慣例，正在校園內清掃衛生，突然抬頭發現，一個沒有穿外衣、只穿著藍色內衣內褲、頭發亂蓬蓬的男人正在朝自己走來，這個男人的手里提著一把菜刀。

鄒小文一下子呆住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跑開，便感覺自己的左肩一陣麻疼，菜刀砍破了他的衣服，并將他的肩胛骨砍出了深深的傷口。

鄒小文倒在地上，他看到這個男人又持刀轉身，奔向身后的教學樓。

根據光山縣官方發布的信息，這個名為閔擁軍的男人，闖入了陳棚小學教學樓的多個教室。

該校共有20余名教師和300多名學生，其中23名兒童被砍傷。

陳棚小學的教學樓共有三層，其中，一層為學前班與一、二年級，二層為三、四年級，三層則是五、六年級。

陳棚村不少接受記者采訪的村民均表示，之前并未在村內見過閔擁軍。根據當地警方的調查，來自文殊鄉鄒棚村桃元組的閔擁軍，是12月13日深夜游蕩至陳棚村的。

鄒棚村與陳棚村相距約7公里。

閔擁軍的父親閔正安向媒體回憶稱，閔擁軍很小就出門打工，16歲時突然開始發病，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當地醫院將閔擁軍的病癥診斷為癲癇癥。

鄒棚村的村民則回憶說，閔擁軍平時尚屬正常，只是偶爾會發作。閔擁軍的妻子在武漢打工，家中還有父母和兩個女兒，一個8歲，一個2歲。

12月13日深夜，閔擁軍突然發病，并打罵兩個女兒，他的老母親想要上前保護時，被閔擁軍踹了兩腳，隨后又踢了他的老父親閔正安，之后便消失于夜色中。

當晚，閔正安等人冒雨外出尋找，但并沒有找到。閔正安不會想到，他的兒子會在第二天早晨出現于陳棚村，并釀下悲劇。

12月14日清晨，陳棚村的村民們在送孩子上學時，發現了人群中表情古怪的閔擁軍，當時，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全身只穿了一套藍色保暖內衣，但并沒有人對此有過多的注意。家長們將孩子送進教室后，便分別回家了。

按照陳棚村小學作息時間表，上午的第一節課是在8點10分開始，由于部分學生距校較遠，多數學生實際都是在早上7點30分之前便趕到教室，并開始溫習功課。

此時，陳棚村小學的教師們，要么在趕往學校的路上，要么在位于教學樓后方的教師宿舍內洗漱刷牙。

沒有人想到，36歲的閔擁軍會手持菜刀，從敞開的校門闖入學校。

84歲的老太太向家英發現了閔擁軍的異常，這個獨自居住于陳棚村小學對面一間老屋的老人，推開門發現衣冠不整的閔擁軍正在校門口追打小學生，她走上前，去勸阻并保護孩子，閔擁軍卻回身將向家英追打至老屋內，并隨手抄起桌上的菜刀，將向家英的鼻梁砍斷。

手持菜刀的閔擁軍踏步闖入了陳棚小學，這個有著高大校門的學校，還在門口設立了一間治安室。事發時，治安室的門緊閉著，學校的校門則敞開著。

直到慘劇發生時，該校一名鄒姓老師首先警醒，并手拿棍棒與閔擁軍展開周旋，聞訊趕來的陳棚村村民王仁明等人將閔擁軍制服，并將其捆綁在地，隨后趕來的文殊鄉派出所的民警，將閔擁軍抓獲。

消息被封鎖

匆匆趕來的學生家長們被眼下的血淋淋的場面震驚了，“滿地都是血，大街上哭聲一片，好多孩子的頭上都流著血。”至今仍膽戰心驚的魏曰根老人說，如果不是當時自己的孫子抱著還在流血的頭喊他，他都沒認出來。

隨后趕到的救護車開始將受傷的孩子們送往光山縣人民醫院等當地醫院，由于車內位置有限，當地一些村民主動駕駛著自己的私家車，幫助家長們把送受傷的孩子送往醫院。

但此時，光山縣的官方態度卻開始微妙起來。

包括新華社記者李鵬等人在內媒體記者，于12月14日趕到光山縣采訪時，被光山縣告知，將于12月15日上午9點半召開新聞發布會，之后，卻突然宣布新聞發布會取消，并開始封鎖消息。據新華社報道，該社多名記者趕往光山縣教育體育局采訪時，該局一名自稱“普通工作人員”，后被證實為辦公室副主任的值班領導告訴他們，“領導都下鄉檢查去了”，而他自己卻開始玩起電腦游戲。

之后，新華社記者在向光山縣委宣傳部主要負責人電話核實閔擁軍“是否患有精神方面疾病”時，卻被告知，“討論這有啥意義，先吃飯！”

更“烏龍”的鬧劇還包括犯罪嫌疑人的名字真偽。

根據光山縣官方于12月14日中午發布的信息，犯罪嫌疑人名為閔應軍，文殊鄉鄒棚村桃元組人。

但包括《華西都市報》在內的多家媒體記者均采訪發現，犯罪嫌疑人可能并非閔應軍，實為閔擁軍。

64歲的閔正安接受媒體采訪時肯定地說，他的兒子從未使用過“閔應軍”這個名字，一直都叫“閔擁軍”。

但巧合的是，與閔擁軍同村的村民卻紛紛證實，鄒棚村確有一個名叫閔應軍的村民，且與閔擁軍同歲，均為36歲。

事發當天，真正的閔應軍并不在現場，而是在光山縣城的一個建筑工地上打工。

光山縣官方遲遲未對上述信息做出回應。直到12月17日上午，由光山縣委宣傳部主管的光山網在發布一條名為“12·14傷害案犯罪嫌疑人已被批準逮捕”的新聞時，才在文中首次點出，犯罪嫌疑人應為閔擁軍，并承認首次發布時，誤發布為閔應軍的事實。

醫院里的留守孩子

突然而至的禍端，讓這些尚不更事的孩子們陷入驚恐。

8歲的鄒小文被砍倒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橫禍。他一邊哭著，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直往家里跑，渾然不顧正在流血的肩胛骨是否疼痛。他跑回家，鉆到房間的床的下面，一邊哭著，一邊卻一動也不敢動，任憑自己的媽媽在旁邊呼喚。

直到鄒小文的媽媽將他拉出后，才發現鄒小文的被砍爛左肩的衣服上，染滿了血跡。如今，已經入住光山縣人民醫院的鄒小文，性格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鄒小文的媽媽說，以前，這孩子可活潑了，看見什么新奇的，都問個不停，如果有陌生人跟他說話，他就會看著人家笑。但現在，他看見陌生人過來，就趕緊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對面的陌生人。

被砍破頭骨的小學生魏濤剛被從光山縣人民醫院的重癥監護室轉至病房。而他的同在這所小學就讀的哥哥魏勝揚，則被當時的場面嚇得不敢吃飯，“睡覺的時候一直說，媽媽，你把門關緊一點。”

由于其中一名8歲孩子的左手小指被砍斷，另一名6歲孩子的顱骨被砍裂，碎片進入腦部，傷勢嚴重，已被分別轉往信陽骨科醫院和武漢協和醫院接受進一步手術。

誰來撫慰這些孩子的傷口？來自光山縣人民醫院辦公室的一位負責人說，現在，他們為每名受傷的孩子都配備了一名專屬的護士，利用空閑給他們講故事，帶他們一起做游戲。但實際上由于工作任務繁重，這些護士很難長時間與這些孩子相處，更多時候，這些孩子都是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還有一些孩子，截至發稿，都未能見上自己的父親。一位同樣被砍傷手臂的孩子說，自己的爸爸媽媽在北京打工，現在還在回家的路上。

“12·14”慘案的發生，讓不少人在對鄉村小學的校園安全擔憂的同時，也開始將目光投向“留守兒童”這個群體的安全和幸福問題。

統計顯示，此次被砍傷的23名受傷小學生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孩子的父母，為了 維持家庭的生計，雙雙在外地打工，如今，他們不得不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往家里趕。

從江西匆匆趕回的魏其才追悔莫及地說，自己出去打工時，孩子還好好的，現在卻躺在重癥病房，至今也沒有見著。

光山縣于2009年年底發布的信息顯示，在全縣義務教育階段創辦寄宿制學校59所，寄宿學生37449人，其中留守學生占62.7%。

脆弱的鄉村學校

12月16日，光山縣教體局下發文件稱，下屬各學校應分別于當日下午5點之前，制定出該校的校園安全值日表，并要求城建制小學以上學校的門衛（保安）人員不得少于2人，但該文件并未提及，是否應該對諸如陳棚村小學這樣的偏遠小學配備專職門衛（保安），該如何加強這些學校的安保問題。

資料顯示，早在兩年前，便不斷有人擔憂偏遠鄉村小學的校園安全問題。2010年5月，來自河南省鄧州市小楊營鄉中心學校的教師王中獻，發現自己在當地一所鄉村小學任教的妻子，不得不經常在飯后趕往學校，手拿一鋸兩半的鐵锨護衛學校。王中獻于當年5月26日在《中國教育報》上呼吁稱，很多城市的學校已經開始實行一校一警， 甚至還有特巡警在學校大門口執勤，還有的學校還為此配備了專職校園保安，并為他們配發了電警棍、辣椒水……而偏遠的鄉村小學，則由于所在鄉派出所警力有限， 再加上學校比較分散，正在面臨日益嚴峻的校園安全難題。

不幸的是，兩年后，一語成讖，來自光山縣陳棚村小學的23名兒童，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

署名為“韓涵”的媒體人也指出，從2010年發生在福建南平、廣西合浦、江蘇泰興等地的一系列校園血案，以及此次光山縣的個案來看，基層學校尤其是鄉村學校，屢屢成為校園安全的短板。這些學校本來管理就不規范，加之地方政府在投入保障上的不重視，所以它們在校園安全的保障力度上，要遠遠落后于城市學校。城市學校所常見的嚴格的出入管理制度、完善的保安配備，上下學期間的警察巡邏等，在許多鄉村學校基本都看不到。

12月17日，當地通過光山網對外發布了兩則信息，一則是，“12·14傷害案受傷學生及群眾傷情穩定”，均無生命危險；另一則是，經過公安機關的緊張偵辦和調查取證，初步認定犯罪嫌疑人閔擁軍因受“世界末日”謠言影響而持刀傷害無辜群眾和學生的行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光山縣人民檢察院已于12月16日對其批準逮捕，并對其作案動機、過程和相關證據進一步偵查調查，對其患有癲癇病史及作案時對其行為的辨認、控制能力的鑒定將嚴格依法進行。

第二天，河南省信陽市宣傳部透露，12月17日，在河南省光山縣23名小學生被砍傷事件中的首批相關責任人已被處理。消息說，陳棚村完全小學副校長張宗柱、文殊中心學校校長王生應、文殊派出所所長裴廣斌被撤職；文殊鄉黨委委員、武裝部長徐明和縣教體局督導室主任徐前進、文殊派出所指導員王恩澤等人被免職。

地球的另一端，根據美國白宮發布的公告，奧巴馬已下令白宮和所有公共場所、所有軍事駐地和海軍基地、所有聯邦海軍艦艇均降半旗，為康涅狄格小學槍擊案遇難者致哀，直至12月18日日落。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博納也下令國會山降半旗，為槍擊案遇難者和家屬致哀。美國總統奧巴馬在槍擊案后拭淚的場景，更是讓不少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