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今年春天,趙強的當代陶藝個展《蓮由心說》在上海北外灘藝術園陶瓷藝術館舉辦,數十件個性強烈的陶藝作品一上柜即引起陶藝愛好者和藝術同行的關注,特別是一直關注這個園區活動的臺灣同行,他們給予了高度評價,于是就有臺灣策展人洪碩宇在10月為他策劃的臺北個展。個展命名為《瓷說心語》,洪碩宇希望以此來詮釋趙強的陶瓷語言,強調從內心流露的當代意識。
千年瓷都景德鎮,是一個讓人向往的地理名詞,也是一個叫人既怨又愛的文化符號。數百年來,它誕生了難以數計的官窯瓷器,在今天的拍賣會上仍然是創造新紀錄的標的物,但同時在中國文化史上,那種繁復庸俗的紋飾圖案和不計工本甚至以浪費為榮的燒造工藝與理念,又極大地遏制了今人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并一直企圖堵塞陶瓷藝術的突圍通路。改革開放以來,景德鎮的當代陶藝家也一直像困獸一樣橫沖直撞,想突破觀念的牢籠,不惜為之頭破血流,但取得大家認可的寥寥無幾。別看有些大師的作品在國內市場一開價就是數十萬,但在國際陶藝界,他們幾乎沒有發言權。
不少專家在痛心疾首之時,大聲呼吁:中國當代陶藝家一定要“走出去,打進來”。也就是說,景德鎮的陶藝家不能再守著一畝三分地了,必須有更高更廣的視野,如此才能創作與世界對話的作品。
趙強很早有這種意識,所以在景德鎮長大成人,并掌握了制瓷的童子功后,決然報考北京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現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師從陶瓷設計大師楊永善教授。美學理論與哲學思想的滋養,使他比故鄉的同時代人看得遠更深,現在他是東華大學環境藝術系公共藝術主任、副教授。二十多年來,他幾乎每年都與國際陶藝家一起辦展交流,并受聘擔任多家大學特聘教授,2010年受邀赴歐洲講學并參展,2011年赴韓國講學。簡單地說,他在兩條路上孜孜以求地探索,一條是當代陶藝,包括大型公共陶藝;一條是與現代家居環境與方式相契合的日用陶瓷。藝術追求的方面,既從傳統美術與工藝中汲取養分,又從當代性上體現審美理想。
蓮花自烈火中盛開
趙強在上海與臺北的兩個個展上,展出了他創作的瓷板畫,這些作品的體量相當大,高度超過1米,內行都知道,這樣的體量,又是釉下彩及窯變的工藝,繪制不易,窯溫控制也難,不確定因素更大。前幾個月屢敗屢戰,往往在開窯后,他迫不及待地探頭一看,效果不理想,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無淚。若是上帝眷顧,施以援手,開窯一片燦爛,他即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馬上打手機約朋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他的四屏條瓷板畫《蓮塘月色》,用宋人筆意繪出了款款蓮葉,再用數尾串條小魚造出水紋與聲響,令人想起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那種寧靜與空靈,體現了中國文人的理想與情懷和書法的意境。但細看之下,又不是簡單的留白,在釉色之中,有著豐富的變化與層次,還有窯火的變化痕跡,這就是傳統陶藝在現代語匯中的另類表達,與民國時的珠山八友不是一個語言系統。
他的立體作品以與日常生活非常親近的瓷瓶為主,將宋代就達到成熟的器型稍作改變,使之具有現代感,與現代居室的格局、家具和軟裝飾等不致形成沖突。這一招其實相當不易,傳統器型經過文人之手的摹寫,再經藝人的制作,輪廓線差不多達到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的地步,許多人都想改變一下,來個創新,卻常常畫虎不成反類貓。比如瓶的肩與腹,比例已經恰到好處,稍作改動,看起來就可能不順眼。但趙強不怕,他憑借豐厚的美學功底,敢于將線條引向更自由的方向,看起來,那些瓶與尊依然是紙槌、象腿、觀音、石榴、馬蹄等,但與傳統器型擺在一起,它們一點也不怯弱,反以稚拙中透露的秀美贏得青年人的青睞。
那些器型,也是他繪畫的載體,他畫鮮荷、供石、祥云、嘉樹、芳草,信手拈來的自如隨意,居然體現出中國水墨的精神,暈散與枯濕的效果,一點也不輸于宣紙上的揮灑與傾訴。施釉無論紅與青,或者他自己調和而成的灰與藍,都在筆觸邊緣有層層宣染的肌理,使脆弱的瓷器有了柔軟無比的質感。
趙強說:“那些瓷板畫,做起來其實很難啊,胎多少厚才合適?過薄過厚都不行,起泡、開裂,變形,不同的窯位,燒成后效果也大不相同,我試了上百次才有把握。施釉也很煩人啊,釉料不一樣,施釉方法都得變。傳統工藝中有吹、浸、蕩、刷等,我取的是潑釉,必須均勻,濃淡才能一致,否則發色就不理想,一著不慎,全盤皆輸啊。還有,氣候條件也很講究啊,刮風下雨都有影響,前幾個月就毀了一爐作品,氣得我好幾天吃不下飯。最痛心的還不是我,而是窯里的老板,他看著都不錯,一百多件貨怎么說砸就砸了?他說再次也可以當地磚鋪嘛,那不是寒磣我嗎?”
趙強還善于制作公共陶藝,就是用于裝飾公共場所的作品。在用于制作公共藝術作品的各樣材料中,每種材料都有其材質的弱點與加工作業的限制,例如:細長的石材易于折斷毀損;平面的金屬板材不易彎曲成不規則的造型;木材則因紋理的順逆有質地的強弱,這些限制都影響到作品的造型表現。而具有可塑性陶瓷材料,則可任意地捏塑造形,發揮造型的可能性。較為大型的作品則可利用分割組合的方式,結合堅固的芯材完成作品。因此,陶瓷材料能使作品在造型的表現上有很大的空間,讓作品在公共空間中得到更活潑自由的表現。
行走中的變幻風景
認識到陶瓷的優越性,趙強就愿意接大單,同時也是挑戰自己。
前不久,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聯手上海證大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在航站樓內建設人文環境藝術項目,在旅客穿梭集中的交通中心三縱三橫部分以雕塑為主。這是一次大膽的藝術創造,改變了機場作為驛站單純的機構形象。這個項目首開機場業界先河,“歸去來兮——藝術讓生活更美好”這一主題包含著多重意思,也寄托了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的一種期盼,一種呼喚。
機場方面邀請了國內陶瓷、繪畫、雕塑30多位有影響力的藝術家,來一次“命題作文”,希望將“人文環境藝術”與機場空間融合起來,營造精神上的安寧感和幸福感,為候機旅行增添一份美的享受和心靈的蕩滌。趙強接到這個“作文命題”后,花了大量時間畫草圖,又花了兩個多月塑造了一組陶瓷雕塑。這組命名為《多國人物》的作品,從全世界選取了幾個典型的民族的形象,并通過粗獷的肌理與造型,賦予對象各種形態和動作,體現了和平與友愛的內涵。這組作品可以在讓旅客在行走時欣賞,觀賞者隨著自己行走中觀察角度的不同,觀賞對象也會出現有趣的變化,環境的變化與人的親近關系就這樣確立了。
這組大作品的塑造與燒制也十分不易,趙強是用傳統技法拍片捏塑的,堆起來就風險極大,入窯燒又是一重考驗,好在經過多次試制,終于獲得成功。他本人也積累起一定的經驗,為大型公共作品創作增強了信心。
藝術界與航空界都認為,浦東國際機場的這一項目,通過文化藝術的植入,不僅增強了候機空間的魅力與活力,調節了候機空間的節奏與氣氛,而且文化藝術通過獨有的方式向旅途中的人們隱喻著內心的回歸與神往,舒緩旅客旅途的勞累和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