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在被19名家長聯名寫信“趕出”學校后,李孟終于用自身的遭遇,喚起了社會對于自閉癥群體的重視。而就在李孟事件被持續關注的同時,2012年9月14日,一名與李孟同在深圳市寶安區的自閉癥兒童,卻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退學引發的血案
在縱身躍下五樓的窗口時,浩浩(化名)還穿著學校里統一的藍白色校服,背著書包。施救的路人,在浩浩的作業本上找到了他的學校——寶安區冠華育才學校。在輾轉聯系到浩浩的家人,并將他送上救護車后,浩浩最終還是搶救無效被宣告死亡。
9歲的浩浩是深圳市寶安區冠華育才學校一名三年級的學生,據該校校長胡培男說,能夠就讀這所學校,是孩子母親“跪求”來的結果。作為一名自閉癥兒童的母親,為了給兒子爭取到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的機會,自去年9月起,她多次找到冠華育才學校,請求校方收留孩子。出于對浩浩的同情,以及被其母親的誠意所感動,冠華育才學校最終同意接收浩浩,但是要求他的母親必須全天陪同兒子上學。
據了解,入學后的浩浩,在老師及其他同學的影響下,已經有了一些進步。他可以基本遵守課堂紀律,做到不影響其他同學。但大概是與近期深圳天氣炎熱有關,浩浩的情緒有些躁動失常,在班級里甚至出現了咬人的舉動。因此,出于安全考慮,校方建議家長將孩子暫時帶回家調整一段時間,做一些康復訓練。
9月14日下午,浩浩照例背上書包準備上學,卻發現自己被母親反鎖在了屋子里,情急之下,孩子站上了窗臺,并從陽臺的防火通道跳了下去。
據鄰居說,事發后,浩浩的母親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中,認為是自己將孩子單獨反鎖在屋內的行為,直接導致了孩子墜樓。
對于外界傳言是“學校要求退學才逼死孩子”一說,胡培南表示無奈,他稱學校確實已經盡最大努力幫助這個自閉癥兒童,在這點上學校問心無愧。
深圳市寶安區心星園自閉癥兒童康復訓練中心負責人莊瑞明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在目前國內的教育機制下,自閉癥兒童入學前景確實堪憂,公辦學校不敢接收,民辦學校雖然敢接收,但困難重重。
之前同樣發生在深圳的自閉癥患兒“李孟事件”正說明了這一點。雖然李孟的母親反復向李孟就讀的深圳寶城小學領導解釋,孩子只是輕度自閉。但在校方給出的李孟在校期間情況匯報上,李孟的種種“怪異”表現,讓他被退學的結果顯得合情合理。
在“情況說明”中記者看到,李孟的母親陪讀期間,孩子表現良好,然而后來其母親由于工作原因沒能來陪讀,問題就此出現。李孟上課時經常突然手舞足蹈、揮舞拳頭、發出怪聲,并把手放進嘴里,把口水涂到周圍同學的課本和課桌上。甚至還有老師和同學看見他在學校廁所以及走廊脫掉褲子,玩弄生殖器。
李孟一系列的怪異舉動,造成了老師、同學及其他學生家長的恐慌,終于導致19名學生家長聯名寫信,要求學校將李孟退學。
學校的難處
作為自閉癥孩子的家長,薛麗冰對有關自閉癥患者的新聞特別關注,除了近期發生在深圳的兩起事件,在她生活的上海,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薛麗冰告訴記者,前段時間她在新聞中看到,上海一名自閉癥患兒遭遇學校強退,患兒家長認為自己的孩子同樣有受教育的權利,對學校的做法十分不滿。恰巧,遭遇家長投訴的學校,正是她的兒子龍龍當初就讀的寶山區某小學,患兒的班主任,也正是當時龍龍的班主任。
薛麗冰的兒子龍龍今年已經十八歲,自小學二年級開始,一直在普通的學校隨班就讀,現已考入一所職校學習計算機專業。談到當初孩子的入學問題,薛麗冰至今記憶猶新:“由于龍龍表現異常,在幼兒園時,就有老師提出過不愿接收龍龍。到了入學年齡,我特意跑去看普通小學的招生面試。老師要與小朋友對話,我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沒法通過這樣的面試,因此選擇讓孩子去了一所針對特殊兒童的輔讀學校。”在這之前,薛麗冰讓龍龍在北京“星星之家”和山東的一所康復中心接受了一些康復訓練,孩子的癥狀有了改善。
但讓薛麗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進入輔讀學校的龍龍,在入學幾天后,還是遭到了校方抱怨,據老師反映,龍龍在教室里極其不遵守紀律,甚至在課堂里亂扔東西,差點砸到其他孩子。“班級里的孩子,大多數都是智障,這類孩子雖然智商低,但都很乖,龍龍在里面無疑是個特例。”提起兒子在輔讀學校中的種種表現,薛麗冰顯得十分無奈。
經過慎重考慮,薛麗冰最終還是決定讓龍龍在普通小學隨班就讀。經過夫妻二人的努力,寶山區某小學最終同意接收龍龍,考慮到龍龍自律性較差,當時夫妻二人還專門以每月500元的價格,聘請了一位退休教師,作為龍龍的陪讀。
“我當時覺得很心酸,在龍龍上學時,學校和這位班主任確實給了龍龍很多幫助和照顧,現在,校方卻被另一個自閉癥孩子的家長,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我覺得這對他們很不公平。”
節目中記者采訪了那名自閉癥孩子的同班同學,小朋友們普遍反映,這個孩子在課堂上十分不遵守紀律,經常在課上到一半時,跑上講臺關掉老師的PPT,擦掉黑板上的板書,給教學帶來很大的影響。老師也表示,受課時所限,這個孩子的表現阻礙了正常教學秩序。“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學校的老師,或是其他孩子的家長,肯定也會反對這樣的孩子留在班級里。”薛麗冰告訴記者,聽說后來學校還是讓步,同意這名孩子在家長的陪同下繼續留在班級里上課,或許這也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說到自閉癥兒童是否應該接受正常學校教育,薛麗冰告訴記者,她在與其他自閉癥兒童家長接觸中了解到,大多數自閉癥兒童均在輔讀學校就讀,像龍龍這樣選擇在普通學校讀完小學、初中,直至考取職校的孩子少之又少。
對比下來,薛麗冰認為,自己為孩子選擇隨班就讀是正確的:“我的孩子同其他就讀輔讀學校的自閉癥患兒相比,明顯更接近于正常孩子,在言行舉止上,輔讀學校的孩子普遍會比較木訥。但我也很理解大多數正常孩子家長的心理,如果想讓正常學校接納自閉癥患兒,那么這個孩子起碼要做到在課堂上基本遵守紀律,尤其不能表現出攻擊行為。”
家長需要正視
對于“自閉癥”,很多人從網絡、書籍、電視等媒體中,或多或少聽說過這個名詞,但卻對這一群體知之甚少。
談到自閉癥孩子的入學問題,上海市中學德育研究會理事、青春期專業委員會副主任戴耀紅在接受《新民周刊》專訪時表示,近幾年,在上海市各小學一年級入學新生中,疑似自閉癥的兒童比例明顯有所增加。幾乎每年開學,都會有小學校長反映學校里有這樣的孩子。但教育部門畢竟不是專業的心理機構,對于孩子是否屬于自閉癥群體無法做出診斷,而當校方就此問題與家長溝通時,多數家長也均采取回避的態度,認為自己的孩子一切正常,不必去專業機構接受自閉癥檢查。
“對于這樣的孩子,我們也很無奈,畢竟我們的教師不具備教育自閉癥兒童的專業經驗,不知道對于這樣的孩子,應該采取怎樣的教育方式。”在采訪中,戴耀紅表示,希望家長能夠積極配合校方,通過專業機構,對孩子的情況進行診斷。
針對戴耀紅所說的家長“不配合”現象,自閉癥患者家長薛麗冰在接受采訪時透露,對于孩子的自閉癥現象,一般來說家長不會不知情。但出于孩子的就學問題考慮,大部分家長在面對學校時,都會采取隱瞞或回避態度,他們害怕一旦向校方坦白實情,校方會拒絕孩子入學。
林秀蘭曾在大學期間擔任過自閉癥兒童的家教,據她的觀察,這名孩子的父母根本不了解自閉癥。對于孩子的病因,父母給出的答案是,孩子剛出生不久,由于父母工作很忙,找了保姆照顧孩子。而保姆除照顧孩子的飲食起居外,幾乎不與孩子交流,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2年。孩子2歲時,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表現異常,經診斷才知道得了自閉癥。而事實上,自閉癥屬先天疾病,主要由于腦生物學原因造成,并非這位患兒父母所說的,年幼時與孩子缺乏交流所致。
“在做家教的過程中,小朋友根本不與我交流,總是拿著手里的一根鉛筆,轉來轉去盯著看。而孩子的父母,雖然認為是由于缺乏交流的原因,導致了孩子的自閉癥,但在下班回家后,依然自顧自地做事情,母親貼面膜、父親上網,根本不去理孩子。后來我才知道,孩子的父母之所以請我來做家教,并不是為了讓我教孩子文化知識,而是單純希望花錢雇人來和孩子說話。”回憶起當時為自閉癥患兒做家庭教師的經歷,林秀蘭依舊顯得有些擔心。“當時那個孩子已經四五歲了,現在應該上學了,不知道正常的學校會不會接收,他的父母至少在我做家教的一段時間里,沒有積極為孩子進行康復。”
寬容之門
在就學問題上,華東師范大學心理學系教授徐光興提倡,通過專業診斷確定沒有攻擊性的自閉癥患兒,可以在正常的學校中就讀:“在歐美等發達國家,公民白皮書中明確指出,不得剝奪自閉癥兒童的受教育權利,普通學校不得拒絕接收無攻擊性的自閉患兒。”
在徐光興看來,當前的國內教育依舊太過功利,一切為了考試成績。致使一些學校及學生家長,以自閉患兒影響正常教學為理由,將這類孩子拒之門外。而國外則提倡讓正常的孩子,在了解及幫助自閉癥同學的過程中,認識到社會的多元性,使自身得以成長。
薛麗冰告訴記者,她從國外的朋友那里得知,一對身在瑞典的夫婦,在他們的第二個孩子被診斷出自閉癥后,政府馬上組織他們的家庭成員進行培訓,告訴父母如何教育自閉癥患兒,并告訴孩子的哥哥,如何同自閉癥的弟弟相處,還對他們的家庭給予財政補貼。“在中國,這些全部要由我們的家庭自行承擔,這樣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徐光興指出:“我國對于自閉癥患者等社會弱勢群體的財政投入,落后于很多發達國家甚至是發展中國家。在對弱勢群體的關懷上,我們所下的功夫明顯與飛速發展的經濟不成正比。
目前,僅上海就有8000多自閉癥患兒,每1000名孩子中,就有1到2人患有自閉癥。面對如此大的比例,我們必須考慮通過政府財政支出,在社會上成立更多的自閉癥診療機構,并在每所學校的醫務部門或心理咨詢室,配備具有自閉癥診療資質的心理醫生。”
徐光興表示,應該將對自閉癥孩子的教育問題,列入每年中小學教師的培訓計劃,使更多的教育者,掌握相關知識,讓自閉群體最大程度的被社會所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