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佑至
一些無厘頭的小事中包含著大變化的種子,以互聯網為例,最早證明這一點的是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前局長周久耕的一張照片。照片只是非常尋常的會議場面,周局長的表情做派與平時并無二致,這張照片轉發到微博上時,話題與房價無關,而是集中在他手邊的一包煙上。對周局長的合法收入來說,這種煙的價格太昂貴了。這種落差引起了人們對其財產狀況的懷疑,輿論的憤怒最終導致周局長落馬。一轉眼,這件事過去3年了。但陜西省安監局長楊達才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時,周久耕的故事結局再次浮現在我們眼前。
一開始,照片只是捕捉到楊達才在一起特大交通事故現場面露微笑。這個不得體的表情遭到了網友道德上的指責,但正如因為一通不當言論引起關注的周久耕一樣,網絡輿論并不會僅僅停留在對官員進行道德批評的層面。這類批評如今屢見不鮮,盡管網友群情激憤,但所涉官員幾乎從來不覺得有回應的義務。說到底,中國的公眾和官員并沒有置身在同一個公共領域。公眾的道德偏好和價值選擇也不能成為官員行事時必須考量的因素。只是在網絡成為普通公眾表達輿論的主要方式之后,這個輿論的場域隨著技術不斷發展,直至穿透了公眾與官員之間無形的阻隔,前者才有機會對后者實施監督——盡管這種監督的權利載于《憲法》和各種法律法規之中,但直到現在才在技術上找到了實現的可能。
正是利用了便利的網絡技術,輿論才能夠尋找新的焦點,來維持關注。上一次是昂貴的香煙,這一次換成了昂貴的手表。楊達才有佩戴名表的習慣,他戴著手表出席會議、進行視察、發表講話甚至出現在事故現場的照片被檢索出來,集中到一起。手表的品牌、款式和價格被鑒別出來。這些信息都有相同的指向:楊達才對奢侈品的愛好與他的合法收入不匹配。
盡管事實被陳列出來,并且具備了諷刺的元素(人們篡改了一句著名的樣板戲唱詞:“我家的表,數不清”),指向足夠清晰,情緒足夠強烈,但網絡的輿論并非斷定,而只是一個推測。這種輿論不是一個句號,而是一個問號。這個輿論領域當然給楊達才預留了足夠的自我辯護的空間,而且極度歡迎他的自我辯護。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只是效果不佳。輿論的壓力就此從楊達才個人身上轉移到了官員監察體系上。
并非每個問號都能得到答復。很多輿論并沒有受到重視,也沒有得到合適的對待,不管它們的影響力是大是小。有些答復不符合民眾的預期。并沒有制度性的框架和通道,在網絡輿論和公權力之間,建立明確的關聯。輿論的壓力不是每次都能傳導到權力機構,并引發其反應。已有的反應大多是單向的、不確定的、偶然的。和互聯網的規則不一樣,這種反應也缺乏互動。
人們得到的關于楊達才的最新消息是他已經被撤職。監察機構并沒有提到輿論的作用,也沒有回應其他質疑,比如,監察機構本身是否存在失職?
盡管網絡輿論的焦點不斷轉移,盡管監督官員的內容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甚至不斷淹沒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但互聯網仍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輿論生態。網絡輿論的生態與普通人的心態有關。用傳統政治哲學的術語說,也許可以稱作“民氣可用”——民眾的精神狀態集中而有方向,可以用于某個特定的政治目標。在任何一個主要大國里,互聯網扮演的角色都不像中國這樣,在集中表達政治關懷方面,起到過這樣醒目和重要的作用。信息技術正在把權力運作的細節推送到公眾面前。不管你是否愿意正視這一現實,但權力和公眾之間的某些壁壘的確在坍塌。
在監督官員的行為乃至于把權力納入法治的軌道而言,公眾有高度共識,對周久耕、楊達才之類官員的監督,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人們愿意做得更多,互聯網也讓他們有能力做到更多。如果說有什么是人們當下最期待的,那就是輿論和權力之間有規則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