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還有多少價值？

田磊

在我們刊登了一篇關于環(huán)衛(wèi)工人們艱辛勞動、收入微薄的文章后，一周內(nèi)收到了大量讀者打來的電話和寄來的信，多半都是跟那些老環(huán)衛(wèi)工人們同樣命運的底層勞動者，訴求也是清一色的，希望我們的記者去采訪一下他們更加辛苦的勞動、更加微薄的收入。

這多少有些讓人吃驚，在我們的想象中，他們應該不在《南風窗》的讀者范疇之內(nèi)。在進一步的了解中，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們多半從未聽說過這本雜志，這次完全是口口相傳而來，因為終于還有記者肯寫他們的故事。有太長時間，我們的傳媒業(yè)吝嗇于給這個群體一絲關注。 他們沒有購買力、沒有消費力、更沒有影響力，是被這個快速運轉(zhuǎn)著的社會甩出去的群體。

而我們關心這群環(huán)衛(wèi)工人，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偶然，在這個通貨膨脹、物價飛漲的時節(jié)，我們原本只是好奇那些最敏感于生活資料價格上漲的群體生活是否受到了影響。事實當然是讓人震驚的，連我們的團隊里常年游走于社會底層的老記者也感慨，沒想到中國還有這么一群苦人兒。拿那些環(huán)衛(wèi)工人們來說，他們的工作方式與半個多世紀以前的時傳祥相比，并沒有多少根本改觀，但他們要求提高一下10多年沒漲過的工資時，不要說高級官員，就是最基層的官員都懶得理。

各地打來的電話，也讓我們確信，在中國欠發(fā)達的二三線城市以及大部分縣城，這樣的群體廣泛地存在著，并不只有清潔工，還有小學老師、紡織工人等等，他們?nèi)藬?shù)眾多，沉默地存在于中國大地，念及此，便深覺作為傳媒人之失職和無力。

在我們這個號稱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國家里，如今，真的還會有人覺得勞動者值得尊重嗎？就像在那個富士康“連跳”的故事中，知識群體和傳媒業(yè)者居然多用個體的承受能力來探討這些問題，而少有人去談論勞動的價值，勞動者的尊嚴問題。那條橫亙于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者之間的鴻溝曾短暫地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之后，很快便被消費主義的大潮所淹沒了。

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核心，即制度化關系給人帶來的后果。底層勞動者們早已喪失了的自我救贖能力、他們絕望的自殺式反抗，以及主流社會對這些現(xiàn)實的熟視，對這種反抗故事的消費式關懷，都在加深著這種制度化了的關系，詮釋著一個資本社會缺失的到底是怎樣的人道主義。

前些日子，《舌尖上的中國》熱播時，一個朋友興奮地向我推薦：“你快去看看，這樣一部大眾消費的文化商品居然有一點點尊重勞動、歌頌手工業(yè)者的意味。”雖然整部片子彌漫著的多是后現(xiàn)代主義式的鄉(xiāng)愁，他們只是厭倦了那些大機器下的工業(yè)化的產(chǎn)品，但這樣一部試圖引導電視機前的消費者去思考，舌尖的背后是什么，中國的背面有什么的電視片還是感動了我。因為相較于影像中對勞動者溫情脈脈的態(tài)度，現(xiàn)實的殘酷甚至都讓我們來不及去思考勞動是否還有價值這樣形而上的問題，人類社會的那些精英分子已經(jīng)在津津樂道于以數(shù)字化制造為核心的第三次工業(yè)革命了，那個時候，不僅勞動力不需要了，就連機器都要被大量淘汰，他們說，那里分明藏著一個更加美好的人類前景。而夾在中間的蕓蕓眾生，也只好轉(zhuǎn)身背對那些現(xiàn)實的苦難，去憧憬馬克思描繪的那個消滅了“勞動”后的共產(chǎn)主義烏托邦：上午打獵、下午打漁、晚飯后從事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