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二次政黨輪替”啟示

向駿

拉美第二大經濟體墨西哥7月1日舉行總統大選，年僅46歲且儀表不凡的革命制度黨（PRI）候選人培尼亞·涅托獲38.2%選票當選，將于12月1日就職。6年前在與現總統卡爾德龍競爭中以微弱劣勢敗選的民主革命黨候選人奧夫拉多爾，這次仍不服輸，但大勢已去。

在經歷國家行動黨兩任總統（福克斯、卡爾德龍）共計12年的糟糕治理后，墨西哥終于把曾連續執政71年的“革命制度黨”重新請回了總統府。曾擔任過墨西哥州州長的涅托承諾要提高國家的稅收收入,放寬就業市場,讓國有的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向更多外資開放，這些又似乎暗示在第二輪政黨輪替過后，一個曾經老朽不堪的政黨又換了新顏。

墨西哥的政黨輪替

革命制度黨成立于1929年，曾血腥鎮壓1968年學生運動，于2000年總統大選后和平交出權力。該黨為社會黨國際成員，在墨西哥政壇毀譽參半，墨西哥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巴斯曾將其喻為“仁慈的食人魔”，秘魯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略薩形容得更貼切：“完美的獨裁。”

革命制度黨的誕生，是為了阻止農民革命的再次發生，為此要使得總統人選的更迭按部就班。此前，獨臂的奧夫雷貢將軍為了結束1910年墨西哥革命后的割據局面（北部比利亞匪幫、中部薩帕塔農民軍），花了很大代價才迫使薩帕塔同意議和、比利亞接受收買，而就在奧夫雷貢1928年謀求連任總統時，他遇刺身亡。同僚們為了選出合格的總統人選，成立了全國革命黨，后改稱“革命制度黨”。通過這種機制挑選出來的總統，在6年任期內幾乎擁有絕對的權力，但不可以做三件事：向外國割讓領土；將土著人的土地沒收充公；自己連任。時至今日，墨西哥憲法仍然規定總統只能做一屆，不得連選連任。

革命制度黨執政期間，創造了兩大奇跡：一是政治奇跡，當拉美多數國家頻現軍人獨裁、政局動蕩之時，墨西哥的文官政府一直保持著維穩佳績，盡管黨內派系斗爭也非常激烈；二是經濟奇跡，墨西哥實現了持續30年的年均5%的經濟增長，從一個落后的農業國發展為工業國。“墨西哥奇跡”為革命制度黨的長期執政奠定了“政績合法性”基礎。然而，從經濟學的角度而言，1994年生效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固然提高了墨西哥產業的國際競爭力，但也改變了該國數十年來穩定的經濟利益平衡，最終導致2000年7月大選的“政黨輪替”。

根據2008年過世的美國政治學者亨廷頓提出的“二次輪替”（two turnover test）理論，民主國家從初期邁向成熟的過程中，二次政黨輪替是關鍵的里程碑，因為朝野主要政黨都經歷過在朝和在野的酸甜苦辣，懂得自重和凡事留有商量余地，比較能在國會理性扮演其角色，不會動輒走向街頭，所以呈現較成熟的民主運作。但根據《2011年拉美民主晴雨表報告》，墨西哥受訪者認為“民主優于其它制度”的比例從2001年的46%降至2011年的40%，更糟的是認為“民主與威權沒啥差別”占36%，高居拉美之冠，顯見受訪者認為政黨間差別不大。

現執政黨為何慘敗

這次代表執政黨國家行動黨參選的何塞菲娜·巴斯克斯·莫塔得票僅列第三，可謂慘敗。同革命制度黨2000年因黨內分裂而失去政權一樣，這次國家行動黨黨內的嚴重分裂也為涅托獲勝創造了條件。在競選白熱化之際，前總統福克斯嚴厲批評現政府在發展經濟、社會治安和消除貧困等方面的失誤，公開呼吁人們投票給涅托，這引起執政黨內很多人臨陣倒戈。

現任總統卡爾德龍2006年險勝左翼候選人贏得大選，是因為他了解墨西哥正轉變為一個以中產階級為主的國家，“中產階級雖追求政治穩定，但也策動經濟變化以利改善生活質量”。問題是卡爾德龍就任時墨西哥已深陷毒品泥沼，而他掀起的史無前例的掃毒運動也引起販毒集團的瘋狂報復，很多城市和地區社會秩序大亂，人心惶惶。近年來墨西哥毒梟殺人手段更是愈來愈殘酷。據統計，自卡爾德龍2006年12月上任向毒品宣戰以來，約有5萬人死于幫派暴力，包括32名市長和83名警察首長。另根據“全球和平指數”，墨西哥的全球排名從2007年的79降至2012年的135。如此動亂的社會如何能贏得中產階級的支持？

更何況，受全球金融風暴的侵襲，墨西哥經濟近年萎靡不振，2007～2011年年均增長率僅1.8%，人均GDP逐漸落后于南美的智利和巴西。何塞菲娜是墨西哥三大政黨史上首位女性總統候選人，但她先后擔任社會發展部長、教育部長和國會眾議員的經歷，比不上作為京畿重要州份首長的涅托。后者提出“致力于每年GDP增長6%左右的經濟目標”，讓人留戀起革命制度黨當政時墨西哥經濟的高增長，從而也減弱了對于該黨踐踏民權歷史的恐怖回憶。

在選前諸多評論中，最貼切的應屬曾獲普利策獎的歐本海默（Andrés Oppenheimer）之言：涅托如果當選，墨西哥不可能回到“完美獨裁”，但可能使墨西哥成為更“不完美民主”。

新總統的三大挑戰

18歲就加入革命制度黨的涅托，當政后至少面臨以下三項挑戰。

首先是如何洗刷毒品王國污名。大選前兩個星期，涅托宣布邀請哥倫比亞的“掃毒將軍”那蘭荷（Oscar Naranjo）擔任首席安全顧問，起草對抗毒梟策略。策略之一是推動建立國家統一指揮下的警察部隊，創建一支新的特警部隊—軍事警察部隊。但在墨西哥毒梟有名的問候語“銀（彈）或鉛（彈）？”（Silver or lead？）的威脅和利誘下，聯邦、州、縣三級警察早已腐敗至極。“三年之艾”恐難治“七年之痾”！

其次是如何減少貪腐。2001年過世的墨西哥富豪卡洛斯·漢客曾謂“一個貧窮的政客是個可憐的政客”。在墨西哥，“政府”和“貪腐”幾近同義詞，“清廉”屬奢侈品。根據“國際透明”組織所做的“全球貪腐印象指數”評比，墨西哥從2001年的51名降至2011年的100名，可見其惡化速度之快。另據該組織2010年的估算，墨西哥用于賄賂警察的金額高達25億美元。美國零售業龍頭沃爾瑪公司在墨西哥門店數量占全球門店總數的1/5，今年4月因涉嫌以行賄手段獲得新店許可證，而遭美國司法部、證券交易委員會及墨西哥政府介入調查。故遏止或減少貪腐應列為施政優先目標，但這卻非革命制度黨的強項。

最后是實踐“返拉入亞”大戰略。相較于其它拉美國家，墨西哥和美國的關系特別密切，除兩國共享約3000公里的邊界外，更重要的是1994年生效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但拉美多國如古巴、委內瑞拉等對墨美關系頗不以為然，巴西更刻意將傳統的拉丁美洲劃分為“北美”、“南美”以示和墨西哥劃清界線。因此近年來墨西哥在不觸怒美國的原則下積極擴張國際經貿版圖！其洽簽自貿協議的對象國已超過40個。更重要的是，今年6月墨西哥先和智利、秘魯和哥倫比亞等國共同簽署拉美太平洋聯盟（Pacific Alliance）框架協議，再宣布成為“跨太平洋伙伴協議”（TPP）第10個談判國。這顯示墨西哥進軍亞洲的強烈企圖。

無論如何，墨西哥的“不完美民主”都需要時間來潤滑。涅托再顢頇獨斷，也只能干6年，而若他再創墨西哥奇跡，將吸引世人重新評判革命制度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