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莉丹



在宣布有41人“打通了任督二脈”后,甘肅省衛生廳廳長劉維忠將自己推至風暴中央。
2012年5月22日,這位廳長在他的微博上轉發了一則來自甘肅衛生廳官網的新聞:5月12日至5月20日,甘肅省醫務人員真氣運行學骨干培訓班在武山礦泉療養院“成功舉辦”,經9天培訓,47名醫務骨干中,有41人“打通了任督二脈”。
“真氣運行法辦班很成功,我參加了結業儀式。”彼時,劉維忠欣喜作評。一時間,爭議如潮,劉廳長被往事重提。“豬蹄廳長”聲名鵲起。
2012年6月8日,甘肅省衛生廳宣傳處處長楊敬科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真氣運行法只是一種強身健體的方法,他同時表示,廳長劉維忠最近不便接受采訪。這位負責接待媒體的宣傳處官員神情為難地表示,在“打通任督二脈”事件后,他曾先后婉拒過來自全國各地的百余名記者的約訪要求。
連日來,《新民周刊》在甘肅當地采訪獲悉,真氣運行法僅為廳長劉維忠振興甘肅中醫藥舉措的一部分。2008年3月,劉維忠從甘肅省人口與計劃生育委員會黨組書記、主任的職位上履新甘肅省衛生廳廳長后,親自主導并推動了甘肅省這場轟轟烈烈的中醫醫改變革。
力推“真氣運行法”
位于蘭州市白銀路的甘肅省衛生廳的辦公大樓,是一幢并不惹眼的灰色辦公樓,八樓樓門口懸掛著衛生部部長陳竺在2011年10月寫下的一幅題詞:“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最基礎的問題,用盡可能少的費用維護居民健康,走中醫特色的甘肅醫改之路。”——這亦折射了甘肅省面臨的現實。
這位因中醫療法在網絡上引發巨大爭議的廳長,在現實中,也是一位高調的甘肅省中醫新政推行者。“劉廳長推動中醫事業,遇到了很多阻力,他也有很大的魄力。他要是沒有很大魄力,是動不了現有這個格局的。”6月19日,甘肅省名中醫劉寶厚告訴《新民周刊》記者。
在甘肅省醫務人員真氣運行學骨干培訓班結業儀式合影中,這位戴著眼鏡、穿著夾克衫的衛生廳長坐到了李少波的女兒、真氣運行法“傳人”李天曉的身旁。廳長的現身,在當地的醫務人員看來,本身就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支持。
甘肅省衛生廳官網公開的信息顯示,約從2010年起,衛生廳長劉維忠就開始大力推廣真氣運行等中醫治療方法。
“打通任督二脈”事件之前的2012年2月21日,甘肅省衛生廳以紅頭文件的形式發布《關于號召全省醫務工作者學習運用真氣運行法的通知》,該通知要求,各單位“要從關心職工、愛護職工的角度出發,建立真氣運行訓練室,組織本單位職工認真學習。”“掀起了甘肅中醫養生保健的熱潮。”——有媒體評價稱。
在著作《欠發達地區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實踐與研究》一書中,劉維忠總結了真氣運行法創始人李少波提出的一個重要觀點,即“非藥物治療”。他絲毫不掩飾對李的推崇,“上工治未病。”2011年9月28日,李少波在甘肅省平涼市無疾而終,享年102歲。
為何身為廳長的劉維忠會高調力推“真氣運行法”?
這與劉廳長的個人經歷有關。劉維忠在上述著作中提到,2009年甘肅省中醫學院為李少波舉辦了百歲生日慶典,給他也發來請柬,“我看了請柬上李少波三個字,我說,這個名字我大學時就聽說過,我的一個同學得了乙肝,休學半年后他拿著化驗單給我們看,說他的乙肝好了,我們一看化驗單上確實寫的是陰性。我們問是怎么好的,他說是練了半年李少波的‘真氣運行法見效了,他教我們班每個人都練了‘真氣運行法。”
外界盤桓的猜想是,衛生廳長跟李少波真氣運行所是否有利益關聯?為何該所會被如此幸運被甘肅省衛生廳選中?
“猜想不準確,目前蘭州,乃至全國只有一個真氣運行研究所,我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6月14日,甘肅省衛生廳機關后勤服務中心主任王春道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王此前被提及的一個身份是甘肅省衛生廳真氣運行法辦公室主任,但他對《新民周刊》說,他并無此頭銜。
在連日的媒體關注下,坐落于當地一個居民小區內的李少波真氣運行研究所,顯然未做好面對公眾的準備。6月13日下午4時許,一批前來參加真氣運行研討的官員,提著資料和筆記,從李少波真氣運行研究所魚貫而出。李少波的女兒李天曉,身穿豹紋上衣、白色長褲,淡妝,微笑著站在他們的相機鏡頭前。
在聽聞本刊記者自報家門后,李天曉一語不發,匆匆步入其辦公室中,再未出來。其研究所一位64歲的男性工作人員以不能拍照為由,扣下記者手機。在半小時的僵持中,上述工作人員稱:“李天曉老師不接受媒體采訪。”
但在此前,李天曉曾多次對媒體表示,真氣運行法治過癌癥晚期、艾滋病,對這些醫療界疑難或不治之癥,“效果很好”。綜合媒體此前報道,真氣運行法曾被稱為能治乙肝、癌癥、塵肺病等80多種重、慢疾病,并能治愈諸多病癥。
針灸科醫生魏清琳對此表示,真氣運行法只是一種“保健輔助治療方法”,“不能說它就能治療癌癥、艾滋病等病癥,效果要根據病人自身的情況而定。治愈的情況的確是個案,不能夠變成批量的情形”。
“真氣運行是李少波教授畢生的心血,他用現代的方法(即大家容易接受和掌握的方法)將中醫的瑰寶(即真氣運行學)繼承和弘揚開來。”王春道對真氣運行法頗為推崇,他告訴記者,“真氣運行是中醫的靈魂。”
而甘肅省一些老中醫并不贊同將真氣運行法的地位如此拔高。他們表示,真氣運行法只是中醫這個寶庫中的“一角”,對于廳長及一些衛生廳官員如此推崇真氣運行法,感覺費解。
“西學中”的復興運動
“劉廳長是真的在干實事,在推廣中醫。”王春道評價,劉維忠推行中醫,其實是想解決群眾“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
在《新民周刊》的采訪中,這種評價,得到絕大多數當地醫務工作者的認同。“在全國,你找不出第二個像劉廳長這樣的衛生廳長了。如果沒有這樣一位支持中醫的廳長,我們的中醫恐怕會滅亡了。”甘肅省中醫學院畢業的一位婦產科主任說。
而在此番“打通任督二脈”事件之前,甘肅省衛生廳早已推出多項措施,全力扶持中醫發展。
2009年2月,甘肅省衛生廳下發文件,要求“西醫學中醫,中醫學經典”。該省最少每年辦兩個為期半年的脫產班,每年培養100人以上。
此外,2010年,所有的綜合醫院重癥監護室,都必須配中醫,“中醫和西醫同時開展搶救,目標就是把搶救的成活率提高5個百分點。縣以上醫院所有西醫臨床科室都要配中醫大夫。”劉維忠說。
甘肅省衛生廳還要求,當地的綜合醫院要設中醫科,同時還要設中醫管理科。此外,甘肅省衛生廳還要求建立西醫科室邀請中醫師查房、會診制度,每個西醫科室配一名中醫。
劉維忠解釋,“中醫管理科就是考核西醫科發展中醫的情況,包括西醫科中藥消耗量、中醫師查房制度落實、中醫會診人次、中醫參與治療率、非手術治療率等。”
“要求綜合醫院建立中醫師每周到西醫科查房2次的制度,西醫查完房后,中醫查,這樣中藥用量就上去了。”這位廳長如是說。他還要求,“每個醫院都要考核西醫科室中藥用量,上不去的扣獎金”。
在80歲的甘肅省名中醫、中西醫結合腎病專業教授劉寶厚看來,中醫參與西醫科室的查房制度事實上很難實現,“因為很多西醫聽不懂中醫在講什么,他們也不會請中醫去查房。這還只是個設想。”
而在一些西醫看來,對于中藥用量的考核,則是一個有負擔的“任務”。雖有難拂醫生好意的病人開具了中藥,但是,“有些病區的冰箱里都堆滿了不喝的中藥,比如,胃腸外科那些剛做完手術的病人,第二天連水都不能喝,還喝什么中藥呢?”上述主治醫生說。
相對容易落實的是中西醫會診制度。《新民周刊》在蘭州數家醫院了解到,這些醫院的確建立了每個西醫科室配備一名中醫對口負責工作的機制。
蘭州一家三甲醫院年輕的中醫科醫生聶盤(化名)很忙碌,聶盤同時在中醫管理科任職,除了其所在的中醫科室任務外,還需參加每周一次的對口負責的西醫科室的會診。
最為忙碌的要數綜合醫院里中醫管理科的科長們,他們中間不少人是具備西醫背景的外科主任,除手術與科室工作之外,他們還要組織中醫培訓、組織參加衛生行業中醫針灸推拿技能比賽、監管中醫是否參與西醫會診等等。
而一些西醫醫生甚至不知道中醫管理科這個機構,在他們看來,這只是外科主任們的“兼職”,他們也承認,他們學中醫,學得“很膚淺”。“我們沒有更多時間去鉆研中醫這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你總不能一邊翻著《金匱要略》,一邊搶救病人吧?”一位平均每天要做5臺手術的外科醫生穿著他的手術服,反問本刊記者。
醫院的驗收標準也做了調整。“我們改了等級醫院的驗收標準,三級、二級這些醫院的驗收,中醫發展情況做到一票否決。中醫發展不起來,等級醫院不給驗收,逼著綜合醫院發展中醫。”廳長劉維忠總結。
“劉廳長對中醫很執著。”甘肅省名中醫劉寶厚說。1994年,劉寶厚從蘭州大學第二醫院中醫科主任職位上退休時,中醫科當時有40張床位,此后20多年間,中醫科一度萎縮到在靠馬路邊的地下室僅有兩間辦公室,病床只剩一兩張,最慘淡時分,中藥房月營業額不過幾百元。
去年4月,劉寶厚被蘭州大學第二醫院院長親自返聘回到該院中醫科,負責中醫科病房重建工作,現在,中醫科擁有一層樓面的空間。“按照現在的政策,綜合醫院一定要設中醫科。沒有中醫科,醫院也就評不上三甲。”
此外,甘肅省衛生廳還曾發文,把中醫院和綜合醫院中醫科的床位補助標準,提高到西醫床位補助標準的1.5倍。
“我們的目標是3年內把所有綜合醫院改造成為中西醫并重、中西醫結合的醫院,使綜合醫院中醫參與治療率普遍達到80%以上。”在2011年發表的《關于欠發達地區醫改的中醫之路》一文時,廳長劉維忠雄心勃勃。
這位作風強硬的廳長重拳出擊過度醫療這個難題。“四個排隊”的制度在甘肅省鄉以上的醫院鋪開,對每個醫生每月抗生素使用量、自費藥使用量等排隊,抗生素使用排名前10名的,組織專家進行評估,發現不合理用藥的都要處罰。
“哪個醫生亂開藥,老百姓一目了然,就不敢找他看病,他就沒有威信了。抗生素降下來,總有個治病的東西啊,這樣就得把中藥用上去。”劉維忠說。
2010年,甘肅省衛生廳處罰了1400多名醫生。2011年,甘肅省二級以上醫院626名醫生的處方權受到了限制,3146人次處方權受到監護,取消處方權1人。
“關鍵不是罰錢,而是要把醫生名字貼出去的做法。這樣一貼,他的名聲也就完了。”一位當地三甲醫院的西醫醫生對此深有感觸。
劉維忠的“理論基礎”
后來,有人問到劉維忠,讓西醫學習中醫,是你想出來的,還是誰建議的?劉維忠答,“是毛主席1956年提出來的,我哪有這腦子。”
“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的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1958年10月11日,毛澤東曾作出批示。這掀起了西醫學中醫的高潮。在上世紀60年代,千萬青年醫生被派往農村。
2008年,甘肅省人事廳亦下發通知,要求西醫考高級職稱時必須加考中醫內容,占20%的分值,此外,還必須下鄉鍛煉一年。
這項政策在當時遇到的阻力極大。有許多西醫大夫找領導要求取消這一政策,有位外科醫生找到時任甘肅省中醫管理局長說,你們沒有事干了嗎?外科手術這么忙,考職稱還考什么中醫。
上述改革,劉維忠提及,甘肅省衛生廳當時壓力非常大,“只好找省委書記陸浩和省長徐守盛對西學中作了批示,《甘肅日報》和甘肅電視臺播發了領導批示,《中國中醫藥報》專門發了2篇評論……這才統一了大家的認識,現在西醫學習中醫的積極性很高。”
政策調整折射到醫生們的職稱考試試卷上,是增加了20道中醫內容的選擇題,共20分。這種做法,在醫生群體中亦產生了分化:對于像劉寶厚這樣的老中醫而言,他認為,這是“劉廳長特別看重中醫的發展,有對中醫的感情”;而另一些“半路出家”的面臨職稱考試的西醫大夫則表示難以接受。
西醫魏清泉(化名)在2010年參加了中級考副高的職稱考試,最終只能憑借自己在蘭州大學醫學院5年本科選修課上學過的中醫知識,“憑著印象蒙了一氣”。
引起醫生們抱怨的還包括上述規定中下鄉鍛煉的要求。為了評高級職稱,甘肅省會蘭州的醫生們必須卷起行李,到幾百公里之外的縣級醫院或鄉鎮衛生院下鄉鍛煉一年,最少也要10個月時間。在一家當地三甲醫院,醫生們被安排到距離蘭州2個多小時車程的積石山縣,有的甚至要到8個小時車程之外的甘南藏族自治州迭布縣。
“不下鄉,就評不了職稱。”魏清泉解釋。
而當地一家三甲醫院的放療科主治醫生譚曉云(化名)曾被甘肅省衛生廳安排到了天水市附近的一家鄉鎮級衛生院“下鄉鍛煉”,剛開始,譚曉云以為自己能“送醫下鄉”,但在下到這個僅有十幾人的鄉鎮級衛生院后,愿景破滅,“人家問,你們放療科是做什么的?”
回憶自己這一年的光陰,譚曉云給出的評價是,“任何意義都沒有”。在那里,譚曉云基本上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早晨8點半上班,然后無所事事地等待下班,“連病人都很少見到。即便見到了,你如果給病人看病,當地衛生院的醫生會很不高興,因為你那樣做等于是搶了他們的飯碗。”
在接診一位胃出血的病人時,分歧終于爆發。鄉鎮級衛生院的醫生主張,既然病人出了血就得給輸血,而像譚曉云這樣從省城來的醫生則主張要徹查病因再決定治療方案,“人家不會按我們說的辦。到最后,我們基本上說不上什么話了。”
今年3月30日,甘肅省衛生廳與商務廳、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聯合發文,要求“二級以上醫療機構成立藥膳科”。推崇藥膳的劉維忠曾提及毛主席講過的養生方法,即:“基本吃素,飯后百步,運動適度,遇事不怒。”
在甘肅省第二人民醫院,記者看到,寫著“探視病人新時尚,訂個藥膳送床旁”的海報在院內四處張貼,院方提供的常見病藥膳有,豬蹄煲、桃仁豬肚粥、玉山鴿肉粥、清蒸甲魚等。
甘肅中醫學院附屬醫院藥膳餐廳,煲湯區提供10元一份的黃芪豬蹄湯、枸杞小米粥等湯羹。在蘭州市城關區暢家巷社區的衛生廳家屬院,春夏秋冬四季養生宣傳板也張貼在了劉維忠居住的家門口的院墻上,其上寫明了四季中藥養生食譜。
2011年7月時,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與甘肅省簽署協議,甘肅成為中醫藥發展綜合改革試點示范省。甘肅省衛生廳的多位官員都對本刊記者提到了這個重要政策節點,在他們看來,這對甘肅的中醫藥事業發展來說,是個機遇。
中醫蛻變與傳承
中醫全面介入西醫,給甘肅省的中醫科的建設帶來了極大蛻變。在《新民周刊》走訪的不少當地醫院中,都能看見中醫新政的影響——在中醫式微的大背景下,這無疑是一劑強心針。
在中醫新政的背景下,甘肅中醫學院附屬醫院的針灸治療科全面介入了該院包含脾胃科、脾胃病科、急診等其他各個科室診治工作。6月18日,本刊記者在該院急診科看到,急診科護士長劉穎請來了魏清琳為一位壓縮性骨折的老人做針灸治療。“針對急性扁桃體炎的病人,我們采取針灸治療,病人反映很好。”魏清琳說。
根據甘肅省政策,中醫針灸、拔火罐等,享受100%報銷。
對于中醫的扶持,還體現在對中醫醫生和研究者科研經費的增加上。2010年1月12日,主要由魏清琳負責的《真氣運行法對慢性乙型肝炎的臨床療效評價》課題被列為2010年至2011年甘肅省重大中醫藥立項課題,劃撥資助經費10萬元。
而在2008年以前,這種情況簡直難以想象。據甘肅省衛生廳官網統計,截至今年2月,近5年來,該省立項各級別突出中醫特色的課題有180多項。
“劉維忠是個好人,很想把甘肅的中醫事業搞上去。在他當了廳長以后,他工作廢寢忘食,一絲不茍。在他上臺后,感覺到群眾缺醫少藥,要鼓舞中醫發展的積極性,所以,他后來又評選了兩屆‘甘肅省名中醫。”甘肅省醫學科學研究院首席專家、中西醫結合主任醫師裴正學說。
到2011年上半年,第三批“甘肅省名中醫”評選出爐。作為第三批名中醫的當選人之一,魏清琳說,她這批一共評上了60多位甘肅省名中醫,“是當選人數最多的一次了。”
“劉廳長想樹立一個‘甘肅名中醫的品牌,讓大家感覺到人人都有傳承中醫的責任,這對鼓勵醫生本人的積極性能夠發揮一些作用。”這是74歲的甘肅省名中醫裴正學的感受。
裴正學強調,中醫傳承這項工作有其不可取代的緊迫性,中西醫結合的工作也很有開展的必要,譬如說,“第一批評上的‘甘肅名中醫,已經有近一半人都去世了。”
不僅如此,劉維忠還主導了一個規模浩大的中醫新人培養計劃。2010年,一場“師帶徒”計劃,在甘肅五級公立衛生機構展開:1000名中醫,每人帶1到3名繼承人,3年共帶出3000名學徒。到十二五末期,甘肅中醫隊伍將從1.7萬人擴大到4萬人以上。
魏清泉和譚曉云也紛紛報名“拜師”,跟他們的同事、一些中醫科醫生學習中醫。但一段時間學習下來,他們感覺苦不堪言。作為“徒弟”,他們需要交給所拜的中醫老師交周記等中醫作業。“記住那些經絡等中醫名詞,都是很困難的。”魏清泉說。
譚曉云的工作,一直是從早晨7點半到傍晚七八點的連軸轉模式,每隔四五天需值一個通宵的班,譚自嘲,“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節奏下,即使再過幾年,我也開不出一個中醫‘方子。”
而在2011年7月,一項新的考核內容被提出,即中醫師徒的開博問診。甘肅衛生廳規定,1000名中醫必須在兩大門戶網站開博,由3個徒弟維護,每人每年咨詢不少于100人次。甘肅省衛生系統百名官員與3000名西醫醫師,亦被要求開博。
在這場開博號召中,處處可見廳長劉維忠親力親為的影子。“裴老,你要開微博啊!”為讓甘肅省名中醫裴正學開微博,廳長劉維忠親自打過4個電話。
而今,裴正學將微博看成他一項特別關注的工作,“開微博后,感覺世界更寬闊了”。通常,他坐在辦公桌前口述,而他的一位博士生在一旁幫助輸入微博內容,及回答網友提問。
開“方子”的廳長
“點份豬蹄湯,給你喝喝。”甘肅省一家醫院的醫生們聊天時,會這么調侃。
劉廳長對于中醫的信任與推崇,不是秘密。劉維忠曾在蘭州大學醫學院學過5年西醫。不少熟悉劉維忠的人都知道,他上大學期間就對中醫很感興趣,他拜了甘肅省名中醫劉東漢為師,在5年的大學期間,寒暑假都跟著劉東漢學習抄中醫“方子”。
劉維忠也在其書中提到,他愛人徐冀蘭由于3次做視網膜脫落手術,壓力大失眠半年,西醫給用了治失眠的藥,半月后失眠沒有治好,卻把胃吃壞了,“我請一位中醫診治,他認為‘胃不和則臥不安,從治胃入手,半個月就治好了。”
一位與劉打過交道的甘肅省名中醫回憶,劉維忠沒有當過醫生,“但他很熟悉中醫知識”,“上大學的時候,他對學習中醫就非常勤奮。他曾給自己扎過足三里的針灸。”
而對妻子患的眼疾,劉維忠曾在家為其診治。魏清琳回憶,她有一次在外出差,劉維忠特意給她打電話,詢問肝疏、腎疏穴位的位置,“我告訴了他穴位的位置,然后給他的妻子用艾條灸穴位。”
無論在微博上還是他的文章中,這位衛生廳長都喜歡開“方子”。
他將一些中藥驗方發到微博上,比如,苦瓜治療咽炎驗方、白胡椒加白蘿卜治療癲癇驗方、灶心土內服治療妊娠反應等等。他推廣中醫藥治療艾滋病,并公開了甘肅省中醫劉寶錄的手機號。
甘肅省名中醫劉東漢,也常被劉維忠提及。2010年的舟曲泥石流,災情發生地許多民眾“爛皮膚”,劉維忠請劉東漢開了一個簡單的方子:黃柏加蒼術。
5月22日,劉維忠在微博上說,“舟曲泥石流發生后的頭幾天,不少失去親人的人們出現了一些抑郁癥的癥狀,悲痛、恐怖、失眠、沒有食欲。我們從慶陽市調來2噸黃花菜,用大鐵鍋煮上讓患者喝上,一周之后抑郁癥沒有了,舟曲那么大災害沒有一個抑郁癥跳樓自殺的。”
劉維忠稱,黃花菜治抑郁癥的方法,是接受了解放軍301醫院教授趙霖的建議。
趙霖隨后在接受《中國青年報》采訪時解釋,自己的這些方法限于“食療”的范圍,“食療不是治療,但對治療有輔助作用。”
劉維忠自稱,甘肅的一些大醫院的重癥病房,開始把豬蹄湯作為輔助治療,效果不錯。“昏迷病人灌中藥和豬蹄湯,可使搶救成活率提高5%以上。”
“滑稽!”一位西醫大夫獲悉,如此作評。
數位知名中醫與西醫均告訴記者,他們不可能給重癥病房的病人開豬蹄湯,“重癥病房的病人,一般胃腸功能都很弱,他們根本消化不了豬蹄湯。”
一位當地三甲醫院呼吸科醫生提到,他們醫院的一位還在化療中的病人不知從哪兒聽到了豬蹄湯這個方子,“喝了以后,就吐出來了。”
“廳長確實是想干些事情,他也沒什么領導架子。但他沒有經過專門的中醫學術訓練,科學素養不夠。”上述老中醫表示,他也不會在微博上開“方子”,“因為中醫需要的是望聞問切,看不到病人,怎么開方子?”
劉維忠也提到,在舟曲泥石流發生后,蘭州某部隊醫院住了一位泥石流綜合擠壓傷病人,十幾天沒有尿,利尿藥不起作用昏迷了,“醫政處長給我打電話說這個病人今天晚上過不去了,我當即給劉寶厚老先生打電話,他是專門看腎病的中西醫結合專家,他把中藥給患者服用,喝了3天這名患者尿量就達到了600毫升,而后尿量正常,一個月后病愈出院了。”
甘肅名中醫劉寶厚也跟本刊記者提到了這個例子。他提出了中西醫雙重診斷的臨床醫學模式,他說,“臨床醫學中的中西醫結合,優勢非常強。中西藥要有機結合。”
“作為一個帥,劉廳長要抓甘肅醫療衛生改革大方向。開方子的事情,讓中醫們去做好了。”劉寶厚說,民間有“單方氣死名醫”的說法,但豬蹄湯也好,煮黃花菜也好,“都是作為一個輔助治療的方式,而不是治療的方法。”
在“打通任督二脈”事件后,劉維忠一直未接受媒體采訪。6月8日,接通本刊記者電話時,這位廳長亦彬彬有禮地禮貌回絕了約訪,他表示自己正在機場,準備登機。“謝謝您,我不能接受采訪。”他回復本刊記者的短信稱。
在一些與劉有過接觸的基層醫生看來,劉維忠講話平實,率性而為,頗有魅力。一位醫生回憶,劉廳長在他們醫院視察的時候,說,“很多院長都是倒在修樓這個事情上,我建議省政府專門成立一個醫療衛生系統的修樓監督小組。”
“如果犧牲了我的政治前途能換來甘肅中醫的發展和患者受益,我愿意。”5月25日,劉維忠在微博中這么說。他也說,他定了個目標,把甘肅縣以上的西醫院,變成中西醫并重,“干了一屆,起碼讓老百姓知道這個人不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干一屆把甘肅的中醫扶持起來了。”
而一些甘肅的醫生們在私底下聊天,依然會復述這位廳長充滿豪情的表述。“不管怎樣,劉廳長很有個性,他也在干實事。”他們說。
在劉維忠被廣泛關注后,不少甘肅當地的醫生替這位廳長鳴不平,“我們感到,有些說法對劉廳長很不公平。”醫生們更加擔憂這場自上而下的中醫新政究竟能持續多久,“我們也想過,如果劉廳長卸任了,怎么辦呢?”
“我常常跟我的徒弟說,你們把功夫念好了,走到哪兒,病人就會找到哪兒。”甘肅省名中醫劉寶厚說。這位畢業于西安醫學院醫療系、在1959年就曾參加過毛主席倡導的“西學中”的老中醫說,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中醫發展僅僅靠政策,總歸是長久不了的,“就是得有中醫的絕活!”
(出于受訪者要求,本文中的部分采訪對象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