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絲心情

胡展奮

參觀美國航母“中途島”號前，很晚沒睡。朋友說，這艘航母，可不是拆成“雞殼落”的“明斯克”號。這大家伙打過海灣戰爭，武裝到牙齒，雖然退役了，其實還能“武裝到牙齒”，據說，只要需要，稍加拾掇就能打，廉頗雖老，尚能飯耶。由此有點激動。畢竟一輩子沒有見過真航母。

進入圣地亞哥港時，細雨紛紛，定睛一看，雄艦霧列，居然五艘航母。五艘航母中，四艘現役的不能靠近，唯“中途島”號的身份是公開的，而且可以參觀。舷號41。滿載排水量6萬噸，與我們的“遼寧”號差不多，參觀的那天，頂層甲板停了38架飛機，二層甲板也停了20架飛機，盡管飛機也是退役了的，但氣勢還在，事實上，參觀航母沒有內行介紹是遺憾的，朋友因此事先請了一位退役海軍軍官瓊斯，為我們做向導，先到航母肚子里逛一圈。

“中途島”號，著名攻擊型航母，參加過韓戰、越戰和海灣戰爭。它1992年退役，1997年除籍。頂層甲板上，瓊斯為我們介紹了大名鼎鼎的“F4D—鬼怪式”戰斗機，因為其名“鬼怪”，我們其實早在兒時就記住了它，以至于一看到長得難看的女同學，就跟在后面叫“怪飛機”！“怪飛機”！現見其真身，自然蜂擁，拍照留念。瓊斯說，“鬼怪式”整個越戰期間共擊落了44架米格戰斗機，因為能攜帶電光制導炸彈和激光制導炸彈而戰績輝煌……

同行中有人故意對瓊斯開玩笑，說，航母是紙老虎。笨。自衛能力差。過時了。瓊斯先一愣，然后狡黠地笑笑：這好像是你們以前的說法吧，以前貶低它，是因為你們沒有。現在你們也有了，再這么說，就是矯情。

瓊斯的話，讓我們不自在。的確，我們以前貶航母可真是貶得一無是處，我一向喜歡看軍事雜志，曾記得阿根廷用“飛魚”導彈敲掉英國航母時，國內的報刊簡直將航母貶得像祖母，其實“鷹有時飛得比雞還低，雞可永遠沒有鷹那么高”——小概率意外和普世判斷畢竟兩回事，就拿我們那位軍事評論員來說，沒航母時，常說水鬼偷襲和“幾艘小漁船晃蕩”就可以弄沉航母，仿佛航母就是欠揍欠抽的“氽江浮尸”，如今有航母了，馬上謳歌航母，說實在的，他現在說的才是人話，上了航母才知道，“小漁船”沒近身就成了肉泥，一只航母有十二艘艦艇圍著呢，上面預警，下面潛艇，小癟三刺乾隆，門都沒有！

而現在，我甚至看到過這樣令人皮背起粟的文字——“……當偉岸的航母雍容巡行在東中國海那金黃色的海面時，我為那唯美絕世的畫面嚎啕！！！”

什么叫 “屌絲心情”，這就是起自壟畝的“屌絲心情”——自家的都是最好的，別人的都是最孬的。別人的好東西，再好也是爛污；而別人的“爛污”一旦自己也揣懷里了，立刻奉若拱璧，類似的劣根性，甚至讓我想到了“諾獎”——也巧，正是那天在“中途島”號上，我們獲悉了莫言得獎。

對于諾獎，是不是也有些“前倨后恭”呢？如今我們也有了，照例是頂禮膜拜，且喜且泣，莫家舊居，立刻就是圣地，莫家蘿卜，立馬就是人參，莫家所有文字立即就是三墳五典、九丘八索。可真是一人諾獎，雞犬升天，至于么，不就是一次小說的勝利么。可憐。這種屌絲心情，究其底子無非是弱民心態，遺民心態，百年來就沒斷過根，主體表現就是意淫：咱不如你嗎？咱想象中作賤你占有你就行！

由最近披露的“長江大俠”呂紫劍涉嫌作假，我們不能不承認，我們浸潤在意淫里，掙扎太久了，我們曾深信中國武術天下無敵，但稍加考證，就會發現葉問根本就未與西洋拳王比賽過；霍元甲倒是曾與“西洋大力士”奧皮音約架，但因奧皮音失約未成，而奧皮音不過是上海戲園子里做健美表演的演員，絕不是西洋高手。至于陳真，其實是倪匡1972年虛構出來的，史上根本就沒有這人。而所謂“武哲”、“武圣”李小龍，根本就沒有他參加過任何正式格斗比賽的證據。

嗚呼，屌絲，屌絲，歸去來兮，歇歇吧。